如何攀折天之骄子 第33章

这个时间点,除了早起来打扫的三等生,也就只有一些熬了一整夜的学生了。

轻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四周安静,似乎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加菲尔德与他相约在他的办公室,靠近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

室内的装潢严肃沉闷,色调并不鲜艳,厚重的橄榄绿绒布窗帘牢牢锁住塔外的光线,漆黑的皮革沙发里,赫莱未来的导师深陷其中,交叉的双手撑着一张线条流畅、五官深邃的脸庞,以及在幽暗光影中一双迷蒙的灰绿色眼睛。

他就像蛇一样。

但加菲尔德的性格显然不如外表那样美好,尽管是他主动提出收赫莱为弟子,面对他时的表情却毫无亲切,视线冷锐,像一把手术刀,又像毒蛇在观察猎物。在他的注视下,赫莱甚至感到了不自在。

而且没说两句话,赫莱便发现了未来导师的本质。

一个高度攻击性的毒舌怪。

具体表现在,明明只是初次见面,本该是师生二人互相了解、培养感情,为日后亲密的师生情谊打好基础,加菲尔德却将赫莱从头挑剔到脚,从他没怎么打理的齐肩黑发,平平无奇的五官,平庸普通跟随大流的穿着,再到他进入以太后缺乏目标的行动。

加菲尔德深深鄙视了赫莱花费大把时间在藏书室里,跟随以太固定的课表上课,却从未表现出任何的创造性和进取性。

“一个彻头彻尾的nerd(书呆子)。”加菲尔德薄薄的嘴唇掀起一个嘲讽的笑,“让人怀疑究竟谁那么没眼光会看中你。”

赫莱:……

毒蛇嘶嘶吐蛇信:“当然,这个人是我。所以你得明白,成为我的学生不是一个好归宿,你无法以此作威作福,以为可以挥洒青春,反而需要经受更多的考验。”

“也许要不了几年,你就会受不了崩溃,哭着说要离开塔群。但那是未来,而现在€€€€”加菲尔德盯着赫莱的眼睛,像在拷问,“我姑且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方向。”

“神纹标记。”赫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本以为加菲尔德会嘲笑他心比天高,没想到对此他反而没有其他表示,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古怪笑容。很快一边嫌弃他完全不像个“未来法师”,倒像个笨拙的骑士,一边给赫莱布置了大量作业。

几十个书名在他刻薄的嘴里飞一般地吐出来,毫无休息余地地挤占了赫莱的大脑。

“在魔法界,大部分人产出的都是垃圾,根本不能称之为成果,哪怕是农民从粪坑里掏出的屎都比那好点€€€€至少它们可以成为肥料。只有极少数的还能入眼,然而看久了也是一场精神污染。”

这位上一秒向他推荐,下一秒就长篇大论逐本批评,看他的表情,就像屎里勉强淘出不怎么屎的一堆。

随后,加菲尔德开始阐述对赫莱的要求。

每隔三天至少在办公室里见一面,以便他了解进度;每隔一周汇报一次学习进度,以便他能及时纠正一些问题;每隔一段时间,赫莱需要对他提出的问题以文章的形式进行解答;在基础搭建起来之后,魔语课、占星课等课程随之而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赫莱以为自己回到最初读研究生的时候,当时他的导师性格严肃,却也没严苛到这种地步。

他罕见地感受到了窒息。

但好在加菲尔德推荐的书籍干货极多,言简意赅,其中好几本都是围绕“印记”的命题展开,给了赫莱很多灵感。

这让赫莱至少有了方向,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成为加菲尔德的正式、唯一的学生后,他再也不用成天待在藏书室里打扫,或者在课程间应付一些烦人的苍蝇,他埋头苦读,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阅读书籍,夜里回到旅馆都在根据书籍的指引练习绘制法阵€€€€塔群为他提供了住房,但被他拒绝。

虽然任务繁重,又十分辛苦,但埋头阅读时,赫莱总算感到一种安心的平静感。

小狼湿漉漉的、粗糙的舌头轻轻舔舐侧脸,引起淡淡的痒意,赫莱眉眼微弯,偏头伸手落到饼干的头顶,恶狠狠地挠了几下。

“可怜的饼干。”

饼干现在只能在旅馆内活动,陪伴在他身边看他读书,这让赫莱很是愧疚,只能以隔三差五的甜点和撸毛弥补。

他将饼干抱起来,温柔地梳顺雪白发亮的发毛,喂饼干吃树莓味的曲奇。

沉浸下来过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周围的人和事都远去了,赫莱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鲁弗斯。

€€€€他依旧会在固定时间出门,去塔群上课或者自习,鲁弗斯通常也在那个时间点出门,结果就是两人在塔群中几乎同进同出,很多人以为他们要么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要么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更有些荒谬无端的猜想。

但自从第一次和加菲尔德见面后,赫莱就再也没在早上见到鲁弗斯。第一次没在大堂里等到红发青年时,他少有的诧异,但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毕竟两人的交情只是普通水准。

但一连二十几天都没有碰到,赫莱只能归咎于鲁弗斯有意躲他了。

或许是因为加菲尔德的缘故。赫莱能够理解他的心理,于是不过多深究。

再一次见到鲁弗斯,是在通向藏书室的长廊中。

走廊空旷而漫长,只有鲁弗斯一人在不远处慢腾腾地走着。他看起来狼狈极了,红发贴着脸颊,法师袍皱成一团还在滴水,浑身湿漉漉的,像被人当头浇了桶冷水。

面色更苍白如纸,眼底青黑,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休息好。

鲁弗斯半垂着头颅,注视着长廊地砖上的花纹,看起来不打算抬头,对身边即将路过的人也不怎么感兴趣。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赫莱嗅到他领口传出的浓重的血腥味。

“……”赫莱停下了脚步,询问,“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鲁弗斯接近他的目的也许并不光明磊落,但客观事实上,赫莱能够顺利在亚格安顿下来,在塔群中安稳地生活,都少不了他的帮助。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赫莱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过问。

听到熟悉的声音,鲁弗斯蓦地抬起头,见到赫莱,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翻涌的情绪归于平静。

“或许你愿意跟我去医务室。”不等他回答,赫莱伸手想带走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宽厚的肩膀时,被鲁弗斯下意识地避开。

赫莱挑眉,正打算收回手,鲁弗斯又紧接着回抓他的手腕。

粗糙阴冷还带着水意的手掌圈住手腕,但鲁弗斯刻意收着力度,没有给赫莱带去疼痛。

赫莱:“我们走吧。”

鲁弗斯像只乖巧的落水狗一样跟着他离开了。

湿哒哒的头发拢住半张脸,在赫莱看不见的身后,鲁弗斯转过头去,紧抿的嘴唇忽然放松,勾起一个嘲讽挑衅的笑容。

€€€€被他挑衅的人,躲在藏书室门后的绿眼青年面色阴沉。

第38章 他忽然感到自惭形秽。

赫莱带他去的不是塔群提供的医务室,那里哪怕是场普通风寒,治疗费用都要自掏腰包,大部分三等生从不踏入其中,如果生病,要么默默忍耐,要么去塔群外的一家药店抓药。

或许是他导师提供的福利。

鲁弗斯沉默地打量房间,洁白的地砖和墙纸,干净整洁的病床,以及悬浮在一侧、不断涌现乳白光芒的环形法阵,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其中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和愈疗力,一个非常罕见的高等治疗法术。

但这里没有药师或者愈疗师,那些人常年穿着白袍或者绿袍,腰间环挂着古怪的植被,对他这种下等人向来眼高于顶、不屑于顾。鲁弗斯很少生病,他必须强壮起来,即便身体不适,只要没到死人或者肢体损伤的程度,他很少去医馆。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黑发青年扶着他坐到病床上,解释说:“没人能受得了加菲尔德的嘴,这里有过药师,但很快就愤而辞职离开,之后没有人愿意来这里。”

鲁弗斯怕身上的水迹打湿柔软床铺,想要站起来,却被他一手按着肩膀压着坐下去€€€€不知为何,赫莱只是轻轻一碰,他就没办法站直了,顺势地倒下去,像手里有什么魔力一样。

“我想你的伤势没有复杂到必须要药师亲眼判断。”

赫莱垂头看他一眼,从附近的柜子里取出一条干毛巾:“擦擦吧。”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浓重的血味。”

鲁弗斯拿着毛巾套在头上胡乱搅动,带动头发上的水珠向四周乱甩,像头甩水的小狗一样。听到赫莱的要求,他动作一顿,敛目,赫莱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鲁弗斯放下毛巾,解开法师袍。

紧紧抿起的嘴唇,不断滚动的喉结往下,苍白的肌肤一点点暴露在赫莱眼前,那颜色并非雪白或者莹润的白色,而是像尸体一样的惨白,一些关节处泛着淡淡的青色。

赫莱默不作声的打量。

在鲁弗斯坚实的臂膀,隆起的胸膛和肌肉紧实的腹部,遍布伤痕:有的像被火燎过,冒出的新肉蜷曲狰狞,像一只丑陋可怖的蜈蚣;有的呈现点阵排布,每个圆形的伤口都一直渗血,未曾停歇,赫莱嗅到的血味就是从那里传来;有的只是一道浅粉的印记,可当赫莱指腹落在上面时,闷不做声的红发青年却一阵猛烈颤抖,显然痛到极点。

燎火法术,印割法术,深邃法术……

晃眼一看,各种各样伤人的法术在脑海里转过一圈。可笑的是,施术者似乎手有余地,并未使用致死的咒语。

“动手的人是谁?”赫莱淡淡问。

鲁弗斯自嘲一笑:“如果我说是科林€€维兰德,你相信吗?”

眼前的青年和科林走得很近,关系亲密,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怀疑科林。而且,他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出来的话得不到别人信任。

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已经做好被赫莱无视的准备。

哪知道对方很干脆地说:“信。怎么不相信?”

他微微歪头,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神情略显无辜,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相信?

怎、怎么可能€€€€

就算是面对不断的为难和攻击,鲁弗斯都镇定从容,他习惯掌控情绪,因为大部分时候,激烈的情绪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反而是坏事的源头。

可此刻,仅仅是赫莱的一句话,就让鲁弗斯惊讶不已,方寸大乱,脑子里一片空白。蔚蓝色的眼眸笼罩着他,让鲁弗斯在手足无措过后,忽然感到难言的自卑和羞耻。

但那种对他来说极为罕见的情绪是为了什么,鲁弗斯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赫莱似乎在斟酌,过了会儿,他推了推鲁弗斯的肩膀,指着法阵的方向:“去那里站着。”

“我€€€€”鲁弗斯磕磕巴巴地说,“用不到那么高级的法术,我只用抹点药……那太浪费了。”

“除了你,那法阵再等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用,迟早会被风蚀掉,大量的珍贵材料就全被浪费了。”赫莱坚定有力,将他推到阵法里,鲁弗斯完全不敢反抗,僵硬地站着。

在他想要躲出来前,赫莱启动了法阵,散落在圆环上的乳白光芒瞬间没入伤口处。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温暖感包裹住鲁弗斯,伤口处只是泛起淡淡的痒意,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些持续性的流血和疼痛消失不见。

他垂头,发现裸露出的躯干洁白如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那些刻意凌辱只是一场梦。

后知后觉意识到赫莱还在面前,鲁弗斯狼狈地合上衣袍,憋出一句:“我会想办法还你。”

这种沉默寡言,垂头丧气,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的样子,倒和鲁弗斯以前给他的印象不同。赫莱有些新奇地看着他,红发青年从前在塔群里如鱼得水,像个光靠笑容就能勾走贵族小姐的坏小伙子。

“你有些不一样了。”他说。

“……”长久的沉默后,鲁弗斯猛地抬起头,直视赫莱的双眼,“我可不是好人啊,小少爷。”

这种懒洋洋的,不怀好意的语气,倒像回到了赫莱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

“你不会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吧?实际上但凡是个有一定阅历的人都能猜出你的来历,落魄贵族?”鲁弗斯凑近他,声调放低,像耳语呢喃,“你耳垂上的那枚耳钉,材料很罕见,可我有幸接触过,那可不是落魄贵族能使用的。”

又后退几步,摊开手耸耸肩,“我只想从你身上得到金钱€€€€我可不是什么好出生,最低贱的下等人而已,如果不想方设法的弄钱,就只能做个打杂的三等生,那样还不如直接去做工赚钱,能学到什么?”

“啊€€€€”赫莱却很平淡,没有露出预料中的愤怒和羞恼的神情,反而瞥了鲁弗斯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突然说这些干嘛。鲁弗斯一时怔愣,听到那位气度绝非常人的青年缓缓说,“我都知道。”

唇角勾勒起的笑容霎时让平淡的五官多了几分光彩,“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傻乎乎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的天真少爷吗?”

“……”鲁弗斯一时无言。

他本以为说出真相会让赫莱对他失望,进而离他远去,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这位他原本的猎物向来没什么表情,木着一张脸,此刻忽然笑起来,突然暴露了本性,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神采奕奕,看得鲁弗斯心口怦怦直跳。

就好像,看到了某只伪装着的野兽慵懒地撑撑脊背,露出利爪。

€€€€那是危机感?还是什么别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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