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攀折天之骄子 第50章

妾室起先试图撒谎,说里面是她一位偏房侄女,很快又改口说是越云岚,只是她已被许配给别人,现下是要送亲去。

“圣上有旨,越氏女越云岚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即日迎入宫中,封云妃。”轿外人宣读完圣旨,无视妾室不可置信、满是怀疑的质问,径直掀开轿门,越云岚鬓发散乱、侧颊高肿,见轿外人一身雪白虎袍,便知是龙虎卫,心一时大定。

“得罪了。”对方道,伸手撕掉布条,解开麻绳,见越云岚急喘几口气,说,“越姑娘,某现在迎你入宫。”

“等”她只来得及吐出一字,轿子摇摇晃晃被人抬起来,稳稳当当地前行,显然是被龙虎卫接手了。

险里逃生,越云岚的心不能安宁,怦怦直跳。龙虎卫的出现虽然将她解救出来,宣读的旨意却令她心惊胆战,不明就里€€€€天成帝后宫空置已久,无论朝内如何议论劝谏,从不置入妃嫔甚至侍婢,为此甚至罢了数名首辅,为何突然纳她为妃?

在越云岚看来,一切的发生简直同话本一样,又荒诞,又虚假。可那龙虎卫衣袍繁丽,绣纹工整,不像是他人假充。纵然假冒,也不敢打着龙虎卫的名头。

她直觉此事与尚在宫内的冷芳携有关,可也因此心生忧虑€€€€若冷芳携对妾室的行径早有预料,使人来救她,又怎么会让她入宫为妃呢?

这一下,使得她对还未露面的冷芳携生出几多焦虑。

矮轿平稳,很快到了宫里。越云岚感到身下的轿子停下。

那是个薄暮黄昏,不知何时飞起斜斜的雨丝。

来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玉人般的脸,正是冷芳携。

越云岚愣愣地瞧他,看他含笑的一张脸,在昏黄的光中肤色胜雪,他换了一身新衣裳,不怎么合身,领口处大了些。冷芳携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越云岚握着他手缓缓站起来,感受到掌心干燥的温暖,垂眸之间,窥看见领口以下,一段雪玉般的颈子上遍布红痕,浑如玉璧染瑕。

越云岚心下大惊,如遭雷击,身体也颤抖起来。

凑近了瞧,她才发现冷芳携唇上都是果实绽裂般的齿印,红靡得惊人。冥冥之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冷芳携牵着她的手下轿子,忽略她高肿的左脸和勒出血红的手腕,此情此景,倒如郎君迎妻入门,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可偏偏她为妃子,郎君为宠臣,是这么的荒唐。

越云岚不爱落泪,她被妾室殴打时未哭,被随意欺辱送给人玷污也未哭,只因她深知在不爱她的人面前落泪只是徒增烦扰,自轻自贱,让那两贱人畅快得意,是以总紧咬牙关,忍住泪意。

此刻,她凝视着冷芳携,忽觉腮边挂泪,一颗心像被人拿针反复扎刺,酸楚得骇人。

她曾经偷偷仰望了那么久的冷芳携,似被她锁在妆奁中的白色玉璧,总是打开偷看,从不敢伸手触碰。直到有朝一日取出,才发觉璧身上早已留下他人玩弄的指印。

如同一切美好之物在她面前破碎,却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冷芳携轻叹一声,曲指擦掉她不住涌出的泪水,缓声道:“云娘,不要怕。我带你进去。不要怕。”

“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保证。”

越云岚泪意更重,心痛欲死。

可被伤害的人,是你啊!

第57章 耳光。

此后,越云岚成了天成帝唯一的妃子,在许多不知真相的外人看来,是帝王最为爱重的人。可但凡在深宫中待过几年的宫人却都知晓,陛下从未去过飞羽宫,遑论宠爱云妃?反而与住在揽雀宫的冷大人时时相见,刻刻关心。

一个朝臣,总是住在深宫之中,太极殿旁是怎么回事呢?所有人都明白天成帝毫不避讳,充满霸道的占有意味。

于是那个跟冷大人关系亲密的云妃有了另一种解释€€€€一个牵制冷大人,使他心甘情愿留在帝侧的人质。

越云岚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对她而言,无须与天成帝接触,又能脱离越氏的苦海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偏偏牵扯进冷芳携,每每想到他沦为帝王禁/脔,她便痛苦万分,恨不得杀了狗皇帝而后快。

转而,她又想着,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占着云妃的名号。现在天成帝权势在握,说一不二,冷芳携与她都无法反抗,但人总会老去,世上从无千年不死的帝王,有朝一日他衰老了,亦或者薨逝呢?

那冷芳携该如何应对?他不仅是朝臣,还是皇帝宠幸的中贵人,无论是日后继位的太子,还是其余朝臣,都不会容下他。

但先帝的妃子可以。

所以她忍下一切痛苦和愤怒,蛰伏着。

天成帝虽然不禁止他们见面,越云岚知道,因为他们身上的婚约,皇帝一定不喜欢冷芳携与她多碰面,因此素来并不常联系,只有每逢佳节时才会设宴邀请冷芳携。

筵席之间,她默默观察着他,比之前清减了些,但面色红润,血气充盈,显然被天成帝养得很好。

思索再三,越云岚有心询问他近来过得如何,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不敢问出口€€€€以冷芳携的骄傲,被迫雌伏于人,受诸人鄙夷,还能维持平常心态已是殊异,难道她还能奢求他感到快乐?

因此她将一切担忧和问询都压在心底,席间只与冷芳携谈论书画间的雅事,企图令他忘却困窘的处境,稍稍感到快乐。这是她幻想过很多次的婚后生活,只是时易世变,一切都不同了。

日头微斜,再怎么不舍,筵席也结束了。越云岚命人撤下残羹冷炙,依依不舍地送别冷芳携。

“贞哥。若你有事,随时遣人来告知我。”

冷芳携点点头,道:“你也保重。”

越云岚送他到飞羽宫门口,看他坐上朱红步撵,身影渐渐远去,心口始终提着的一股气泄走,温柔的神情隐没,变得冷然。

青果扶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问:“姑娘,怎么不把那把折扇拿出来?你为着这日准备了好久,怎么不送给冷大人?”

越云岚摇摇头,站直了身体,走回殿中。

“以我的身份,中秋送礼给他是在害他,有人不高兴,他就会受到更多折磨。”越云岚咬牙切齿道,恨不能将口中之人嚼碎了吐出去,“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让贞哥受那等苦楚?”

床榻间的秘事,她虽然还未出阁,了解得却不少。男女间行事尚且艰难,男子的谷道本不宜交/媾,受人侵入岂不更加困难痛苦?

何况宫闱之中,常有那等折辱人的秘药和淫器。天成帝性情阴毒善妒,若因她之故令冷芳携受淫刑苦楚,万死难赎。

是以尽管每年她都精心准备礼物,向来只放在妆奁最底下,从不肯拿出示人。

午后气温略有回暖,青果搬了张长案摆在庭院内,越云岚在上面练字。

白宣之上,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字字杀意纵横,写的却是一篇《般若经》。

都说字如其人,可见越云岚性情不似外表安静文雅,反而生有反骨。

“越坚不喜欢我的字,认为桀骜不驯,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的字迹。他要我学写簪花小楷,不然不供笔墨。”回忆过往,越云岚冷笑,下手更重,“可惜现在再也管不了我。”

她问青果:“我父现下情况如何?”

“越大人痛不欲生,姜栗娘状若癫狂,越氏子怏怏不乐,酗酒度日。”

“哈哈€€€€”越云岚听了,发出畅快的大笑,极快地抄完一卷经,交给青果,说,“此经拿去供在我父房中,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在父亲身前侍奉,只能以此聊表孝心了!”

越坚那贱人与姜栗娘合谋杀了娘亲,将娘的遗腹子充作姜栗娘的儿子,霸占了娘的嫁妆。他们以为越云岚当时年岁尚小,什么也不知,就拿娘难产而死的谎话哄骗她,说些弟弟幼弱需有娘亲照顾的冠冕堂皇之言,迫不及待地将府里本就稀少的主母痕迹抹去。

殊不知那夜疾风骤雨,越云岚躲在产房窗外,亲眼看见越坚喂了娘亲一碗安胎药,然后娘亲便出血不止,难产而亡!

她在窗外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进产房拿刀捅死越坚和姜栗娘。然而暴雨如注,似鞭子敲打她的身体,额发被雨打湿,狼狈地贴在侧颊上,她在娘亲哀愁的、充满不舍又充满决绝的目光中定住。

娘亲早已发现躲在窗外的小小身影,更或许早已察觉丈夫与妾室的图谋,可她什么都未说,也许娘亲早已厌倦了一切,对世俗的眷恋只剩下亲手养大的女儿。

但越云岚留不住她。

泪水同雨水一起滚落,越云岚痛苦万分,即便紧咬牙关,依旧泄出小兽悲鸣之音。

娘亲死不瞑目,越坚却欣喜若狂地抱起刚出生的弟弟:“我有儿子了!栗娘,你有儿子了!”

而她的好弟弟认贼作父,认贼作母,她多次暗示,他为了荣华富贵把一切都无视了,反过来同姜栗娘一起欺辱她!

她好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了他们的喉咙,咽下他们的血肉!

现在他们反被握在她手心里,身家性命全系于她的心意,怎能让他们一死了之,得一个痛快?

她要好好地,慢慢地折辱他们,将娘的痛苦,她所遭受的一切百倍奉还,让他们日夜难安、痛哭流涕,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

步撵轻轻摇晃,到了太极殿外停下来。

冷芳携懒懒地撑着脸,让十一和药奴先回去,说他今夜要同天成帝用饭,待明日才会回去。

怎么可以?!

十一差点跳起来。

吃饭便罢了,留宿太极殿岂不羊入虎口,冷芳携那么弱的身体,不完全任由狗皇帝欺辱享用?

然而他言轻力微,还是靠冷芳携保全才苟活于宫中,纵然万般不愿意,也改变不了冷芳携的主意,被药奴扯走,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看着冷芳携,一步三回头。

冷芳携下了步撵,被早就等候许久的梁惠迎入太极殿中。就算今日过节,天成帝也将休息时间放在处理政务上,全无躲懒的打算,堪称尽职尽责。

冷芳携瞥了他案上文书一眼,被那密密麻麻的蝇头细字弄得眼疼,很快挪开了视线,捏着梁惠呈来的橘子:“陛下整日与公文案牍为伍,不觉得无聊厌烦吗?”

天成帝一手挡袖,一手持笔写朱批,不紧不慢地回复:“日日有新事,千奇百怪,何谈无聊?我年少时在宫阙中被嬷嬷照顾,终日只能在冷清的殿里自娱自乐,那时便是给我一页信纸都能翻来覆去读上千遍。旁人投壶斗剑为乐,这些官场杂事,于我却是最好的消遣。”

纤长的手指拨开橘皮,酸涩的橙子味立刻爆发而出,冷芳携嗅了一口,被引出齿间津液,尝了一瓣,发觉味道不甜不酸,正是他最喜欢的口味。掰下三瓣递给天成帝。

天成帝却不用手接,而是用含笑的眼看着冷芳携,示意自己双手不得空闲,意思是要冷芳携亲手喂他。

白衫随着抬手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臂,一瓣饱满的橘子肉被他手指夹着,显出玉贝一般带着粉意的指甲。

梁惠撞见这一幕,立即将头深埋下去,盯着自己的皂靴看。

过了一阵,他听见天成帝拿奏折的声音:“你此前下江南督促治水,那时南方五郡沆瀣一气,让你没有进展。昨日却八百里加急,呈上来治水新法,还带着请罪之意,说当时情急,对你一时冒犯,还望你不要怪罪。”

他冷笑一声,把奏折扔到一边,问道:“你要原谅他们?”

冷芳携顿觉莫名其妙,既为脑子仿佛进水一样的南方官员,又为天成帝突如其来的发问。他想了想,随口回答:“难道我说原谅了,他们就信了?”

天成帝神情平淡,对这回答说不出满意还是失望。

他捏着冷芳携的手,因为刚剥过橘子,皮肉相贴时,带着似离还粘的黏腻感。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他与冷芳携天生一体,难以分开,他紧紧贴着,眷恋他的温度,不愿意离开。

冷芳携因此察觉到手上的脏污,眉头轻皱,甩开天成帝的手,用盆中清水洗净。

天成帝将手放回腿前,承半握状,仿佛借此便能留住对方的温度:“朝中大半官员,披了张人皮,脱口是江山社稷,自以为身处高位,与众不同。这些人仿佛食腐肉的秃鹫,逐利而来,逐利而去,从不会讲什么对错情谊,他们之前毫无顾忌地无视你、敲打你,只因你寒门出生,并无倚仗;现在干脆地放下身段道歉,无非因你受我宠爱。”

“且就连道歉,却是呈上奏折,给我做样子。说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们确实弯腰了;说他们极为看重你,却连礼物也不送。难道我对你的宠爱就那样轻薄,叫人以为迟早有散去的一天?”

天成帝从不轻易动怒,此刻眉宇却因那五郡官员生出乖戾之气。

“蠢猪一般。”

反倒是被轻视的冷芳携没什么感觉:“你要是生气,罚他们便是。问我做什么?已经有不少新科入仕的轻狂书生称我妖妃,认为我狐媚惑主,迟早生出大乱。难道还要我亲自出面,为难一些隔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官吗?”

“等他们哪日来京城时,我再出手也不迟,他们自然会知道轻视我的代价。”

他的语气平淡,可太极殿中之人谁都知道他如今的权势,是真的只手可遮天,毕竟连天也纵容他。

天成帝犹然不满意,说起被冷芳携推拒的会试主考一事:“天下学子数以万计,能在会试中取中的都是其中佼佼者,个个是一方风云人物,前途不可限量。他们唤你一声‘座师’,日后便是你的门生,天地君亲师,无论是谁都要敬重你。哪怕这一科不得力,但只要有几人能做事,便能为你所用。”

“朝中党群,起初便源于此。你与易积石闹翻后孤身一人,既无亲近的朝臣,又无门人弟子,日后可怎么好呢?”

阖宫皆知,皇帝有口疾,不爱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在冷芳携面前却长篇大论,鞭辟入里地分析。

梁惠听着,为天成帝对冷芳携一片关切之心动容。

冷芳携却恍若未闻,将橘子皮扔在奏折上,懒洋洋将乌发放在龙案前,道:“我有陛下就好。”

仿佛真的将一颗心放在他身上,做一只受人疼宠的金丝雀,未来之事全然不管不顾。

天成帝将橘子皮握在手里,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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