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黏人啊。”沈筠挑挑眉,有些好奇。
梁北林没接话,揉揉眉心,难得露出一点疲态。他昨晚熬了通宵,将昌存集团位于欧洲两家分公司的经营漏洞和关联交易重新做了整理,半小时前刚把材料发给律师。
对沈筠在感情方面的屡次试探,梁北林不置可否。他很少在做正事的时候分心神想别的。
梁北林说:“昌存的破产清算马上开始,后面还会乱一阵子,接下来是固定资产变现和债务清偿。”
沈筠笑笑:“程存之这个老家伙跑得倒挺快,程隐带着老婆孩子也走了吧,昨晚的飞机?”
梁北林点头:“嗯。”
这在他们意料之中。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没带走程殊楠。
——那个程家还在上大三的小儿子,梁北林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
甚至没人告诉程殊楠发生了什么事。
手机反扣着,静音,但依然从边缘处发出一阵微弱亮光,是有电话进来了。
梁北林翻开看一眼,拇指划过屏幕,再次挂断。
沈筠瞥见来电的名字是“ai小楠”。
“你打算怎么处理?”沈筠将铺在桌上关于昌存的一堆资料整了整,从里面挑出一页纸拿在手里看。
是程殊楠的一张大学成绩单复印件。域市最好的Y大,专业是文艺美学,各科成绩不上不下,看不出好坏来。唯独右上角一张两寸照片引人瞩目:圆圆脸,双眼皮很深,微微笑着,眼睛弯起来。看着不像是大三学生,倒像个高中生。
是那种没受过丁点苦的、带点天真的长相。
一个人长得好看当然是优点,但若是好看且毫无心机,再所遇非人,那便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了。
沈筠轻轻嘶了一声,再看看坐在自己面前一脸不近人情的男人,良心上生出一点波动。
“让他们走就是,转移的那点资产不算什么,一直赶尽杀绝没什么意思。”梁北林淡淡地说,“人总得留点希望,以后才能更绝望。”
沈筠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梁北林捏着玻璃杯喝水,眼中波澜不动。
沈筠叹口气:“你想清楚了再做。”
言下之意程殊楠是无辜的。
可再无辜也姓程。梁北林想。
早在回国前,梁北林就开始了做空昌存的计划。临到半年前关键时刻,沈家安排沈筠过来帮他。
倒不是担心梁北林失败,而是担心他大仇得报之后激狂失控,做事不计后果。如今看来,梁北林暗地里雷霆手段,表面上也不急不躁,倒是沈家瞎担心了。
这几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和步骤进行,只除了一个多余的“男朋友”。
程家举家逃离早在破产前夕就开始筹划,程存之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了一部分资产,自己先借看病之由离开,然后是孙女程安安和儿媳离开,最后是长子程隐。
大人小孩全走了,独独留下了程殊楠。
“他们留下他,是为了牵制你?”沈筠想不透。
说程家不疼程殊楠吧,这小少爷从小到大过得跟王子一样,说疼吧,又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扔下,甚至扔在“仇人”身边。
唯一的解释,就是程家在欧洲还有两家早已和昌存切割的分公司,体量不大,虽然不能让程家回到之前翻云覆雨的富贵生活,但足够程家老小余生过得滋润。
但程存之知道梁北林不可能放过他们。为此留下小儿子,希望梁北林看在“男朋友”的面子上,给程家老小留一条活路。
“那他们真是高估你了。”沈筠感慨道。
梁北林心里有多少恨,为此筹谋了多少年,恐怕没人比沈筠更清楚。
指望一个原本就是棋子的男朋友来缓和关系,真不知道程存之是心狠还是糊涂。
红日从耸立的水泥丛林里跃出,深色落地窗上映出梁北林的影子。
很高,衬衫西裤下的肌肉流畅有力,无框眼镜下是一张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脸。
程殊楠。
这个名字再怎么刻意忽略,也时常跑到嘴边,仿佛梁北林稍一松懈,这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程家大厦已倾,被留下的这个人怎么处理,处理成什么样子,到什么程度,梁北林不是没想过。但在他宏大冗长的计划和未来中,留给程殊楠这个“男朋友”的打算少得可怜。
他每次想,都没有结果,干脆便不想了。
真到了那一天,看情况再定吧,反正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边缘角色,论智商和手段,这人怕是在梁北林手下遭不住一个来回。
“是个蠢的。”梁北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想着程殊楠那张天真到有点傻里傻气的脸,到时候谁牵制谁还两说。
“那就留着,总有用处。”
第2章 头狼
飞机落地时下了一点小雪,天阴沉沉的,梁北林从C2出口刚走出来,一道人影就撞进他怀里。
“大北,你回来啦!”
随后是一道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
梁北林被程殊楠撞得后退半步才稳住,微皱眉,将怀里的人往外拉了拉,动作不明显。
程殊楠浑然不觉,兀自开心着,叽叽喳喳地说话:“你怎么回事啊,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想来接机都得托人查你的航班。”
他抱着梁北林手臂,抱怨又撒娇,身上还有点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细胳膊细腿包裹在羽绒服里,说话的时候眼睛发亮,丝毫看不见跟在梁北林身后那五六位同行的商务人士。
他仰着头看梁北林,很依赖的样子,头顶一撮小卷毛微微颤着,刚好擦到梁北林下巴。
说话也是男孩子少有的音色,娇滴滴的又带了点憨,像是暗沉沉的成年人世界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彩色小孩。
站在一旁被迫看了场重逢戏码的沈筠暗笑一声,想起来梁北林说的那句“是个蠢的”。
蠢不蠢不知道,呆倒是真的呆。
梁北林回头看一眼助理,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带着其他人先上车。沈筠站在一旁没动,摆明要把戏看到底。
程殊楠终于注意到沈筠,扒着梁北林手臂往后看。
“你好,小朋友。”沈筠笑眯眯地打招呼,“我叫沈筠,是北林的合作伙伴。”
程殊楠没见过他,但看他紧跟在梁北林身后,很熟稔的样子,不像普通的合作伙伴。
还叫人“小朋友”。
程殊楠不喜欢这个称呼,撇了撇嘴角,但还算有礼貌地回应:“你好,我叫程殊楠,是梁北林的男朋友。”
小孩儿把“男朋友”三个字咬得有点重,宣誓主权的意图很明显。
沈筠饶有兴趣地笑了。
梁北林将手臂从程殊楠怀里抽出来,又按了下对方的肩,把站得歪歪扭扭的人顺直了,然后问:“你来做什么?”
程殊楠的注意力立刻从陌生人身上回来,振振有词道:“我来接你啊。”
梁北林问:“没课?”
“下午有一堂鉴赏课,”程殊楠有点羞愧,小小声地说,“请假了。”
“我说过什么,”梁北林很严肃,像老师在训学生,“不要搞突然袭击。”
“没有啊,”程殊楠急忙否认,“我就是想来接你,给你个惊喜。”
程殊楠看着梁北林一点笑意也没有的脸,意识到“惊喜”可能并不讨喜,声音越来越低。他心虚又委屈,扁扁嘴,干脆不说话了。在搞突然袭击这类事件上,程殊楠犯过“重大错误”,梁北林给他立过规矩。所以每次提起来,他都理亏到不行。
梁北林冲等在车边的助理方敛点下头,方敛走过来,梁北林说:“送他回去。”
话一说出口,程殊楠立刻不愿意了,他揪着梁北林衣服,不过没敢用力,哼哼唧唧不肯走。
“我要回公司开会,”梁北林淡声说,“你听话一点。”
有工作要忙的梁北林总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程殊楠习惯了,但还是很失落。
况且有外人在场,被当面拒绝的程殊楠便有点讪讪的:“……那我回去了。”
他跟着方敛往车边走,走两步又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塞进梁北林怀里。
“我昨天刚烤的,半糖哦,如果累了就吃一点,”程殊楠很认真地强调着,“吃一点没问题的。”
见梁北林点头,程殊楠复又露出笑容,方才的委屈已经不见:“大北,你忙完早点回来,我等你呀。”
他又碎碎念几句,总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方敛上了车。
**
曲奇加了蔓越莓,料很足,不算甜。沈筠吃了两块,纸袋被他捏得哗哗响。
“挺好吃的,真不尝尝?”
沈筠将袋口打开,放到闭眼小憩的梁北林鼻子下面。香气缠绕着弥漫在车厢里,梁北林睁开眼,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块曲奇,放进嘴里,慢慢嚼碎,咽下去。
梁北林嗜甜,尤其压力大的时候,自己能吃下一整个六寸蛋糕。但他又是自律到严苛的那种人,吃完甜食第二天不管多忙,都要雷打不动健身两个小时。
程殊楠不忍心看他这么矛盾纠结又累得要死,便学着做半糖点心。每次做的味道都不一样,不熟或者焦糊,太干或者太软。
这次倒是无功无过。
沈筠挑眉:“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梁北林掠了他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这小少爷比照片里看着还……”沈筠想了想,找了合适的形容词,“好拿捏。”
“你俩从气质到性格,外形到心智,从哪一方面看,都极不般配。”沈筠晃晃手指,学着刚才程殊楠的样子,揪了揪梁北林衣角,“不过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梁北林拍开沈筠的手,对他的揶揄置之不理。
沈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沈家这一辈里就属他玩得花,自然是要想到别处去的。
他话里有话地调侃道:“留着总有用处,嗯?”
梁北林有些烦躁,转头看着沈筠,没什么好情绪地说:“你很闲?”
沈筠干笑两声,神色正经了些。
“小叔让我来看着你,怕你做事太过,殃及无辜,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沈筠又掏出一块饼干塞嘴里,补上一句,“最重要的,是怕你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