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 第9章

梁北林的履历变得干净简单,是父母不明的孤儿,唯一的社会关系是他的老师以及老师的爱人。

而唯一的朋友,是从国内域市来留学的富二代程隐。

第10章 算什么

吃了褪黑素,梁北林依然没睡着。

他很少失眠,尤其是在老师家里,这是他最放松和舒服的时候。可今天等他喝完那杯普洱,都没意识到那是茶。

等反应过来,杯子已经空了。

他7岁时跟着外公来M国,心思就不是同龄孩子能比的。仇恨的种子在孩童时已经生根,随着慢慢长大,早已变成参天大树,每根脉络都带着蛰伏的刺。

他有计划地接近程隐,成为对方挚友,又在程殊楠生日宴上接受表白,得到程家完全的信任。当然,他还做了很多事,一步步设下陷阱诱使程存之做出错误判断和选择,最终做空昌存,迫使程存之父子出逃。

所有计划都完美,经过缜密计算,变量也都在可控范围内。

程殊楠算什么。

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暗示他提醒他,要想清楚,别后悔。沈筠是,沈君怀亦是。

他从不在老师面前掩饰什么,也无需掩饰。即便心不在焉到水茶不分,也不代表他的思绪能被一个弃子牵动。

**

清算工作很不顺利,牵出来一大堆烂摊子,有一天程殊楠被一个股东带着保镖堵在学校里。

对方欺负他涉世未深,又觉得程存之一定给这个没带走的小儿子留了资产,把一大堆证据甩到程殊楠面前,说着恐吓的话,要让程殊楠把私产吐出来。

程殊楠名下那些资产在清算一开始就全部估算抵债,剩下的仅有一笔教育基金,但那是他读书的钱,是独立于债务之外的。

他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最近耳边总是各种不好的声音和讨债的人,即便程存之和程隐抛下了他,他们也是他的家人,过多的诋毁和谩骂让程殊楠头脑发胀。

他本就受了伤,额头上纱布还没拆,一着急上火便犯晕恶心。他知道当鹌鹑没用,反击才是硬道理。

“我家虽然没了,但我还有男朋友,梁北林去M国出差很快就回来。你要是再敢来学校堵我,你就试试看!”

程殊楠紧紧攥着拳,像个即将爆发的小兽,随时能跳起来咬人。

那股东是顾忌梁北林的,虽然程家倒了,但没听说梁北林因此甩了程殊楠。如今看程殊楠义正言辞很有底气的样子,股东心里便有点斟酌。

最终那人没敢闹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带着人走了。

下午程殊楠被律师叫去,说有要事谈,他来不及伤春悲秋,就赶去律所。

律师姓周,一直跟着程隐工作,程家父子离开后,后面的烂摊子大多是他帮着处理的。周律师讲了一大堆,中心内容是昌存并非完全没救。

“如果有实力足够且运营良好的企业提供财务援助,虽然不能让昌存起死回生,但有可能实现债务重组,保住昌存其中一块核心业务。留下这块核心业务,程家即便不能回到从前,也能让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程殊楠一开始还不太懂,但很快周律师就直接挑明了。

“小楠,你父亲虽是以病重为由离开的,但他心脏有问题是事实,手术不能再拖了,将来康养需要大笔费用,还有安安,她才5岁,将来的生活也需要有个保障。”

程殊楠有些茫然地问:“我哥在境外不是还有两家小公司?”

周律师顿了顿,说:“那两家公司账户被冻结了,当地政府要求停产停业。”

“为什么?”

程殊楠是在参加清算会议时从一大堆文件上看到的这两家公司,当时有股东提出它们可用来抵掉部分债务,但律师拿出了证据证明它们跟昌存无关。

程殊楠知道这俩公司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程隐,也明白这是哥哥留的退路,为此还松了口气。

可这才几天,它们竟也出事了。

“账户交易异常,当地监管部门怀疑洗钱和非法集资。”

周律师有些无奈,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继续游说程殊楠:“目前有实力又肯帮你的,只有梁北林,他是你男朋友,你去求求他,他只要肯出手,昌存能保一点是一点,将来对你也有好处。”

周律师的办公室里有股很重的烟草味,程殊楠无端端有些恶心,他忍着不适没说话。

不怪他没信心,梁北林最近对他的态度表面上看似没什么,但实际上是有距离感的。他说服自己是对方太忙,但这个理由用多了,自己也很难相信了。

前两天他借着受伤说了那些话,带了点质疑和质问的意思。如果梁北林正面回应他,他会像往常那样告诉自己是他想多了,梁北林始终是爱他的,只是不擅长表达。

可梁北林没有回应。

程殊楠以前常常把爱挂在嘴边,现在想来,梁北林似乎一直没正面回应过,即便情到浓时也顶多说个“我也是”。

这种明确的回应放在平时,可能程殊楠不会觉得很重要以及必要,但放在如今家破茶凉的背景下,便引人遐思。

程殊楠患得患失焦虑不安,他再笨,对有些事情也有直觉。

——直觉梁北林离自己越来越远,将来甚至会更远。

他努力晃晃头,想把这个可恶的直觉赶走,努力想梁北林的表情和话,希望得到自己“只是多虑”的证据。

程家的事他原本没想过找梁北林帮忙,他不太懂这些,原以为再无回旋余地,可如今告诉他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心中还是犹豫,不太懂出手是怎么个出法,便问周律师:“需要花很多钱吗?”

“净界的市值虽然没有昌存巅峰期大,但增长率逐年上升,未来不可估量。梁北林如果能伸把手不需要费多大劲,单看他愿不愿意。”

**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街上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程殊楠从律所出来,沿着地下通道一直走,恍恍惚惚坐上地铁,又下了地铁。

天很冷,他小步跑了一会儿,等终于看到小区大门时,才恍然自己回家这段路竟然走了两个小时。

按了指纹开门,一进玄关就发现客厅里竟然坐着梁北林。

他在看一份资料,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坐在温暖的客厅里看过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程殊楠这个时间没上学出现在家里。

“你回来啦!”程殊楠瞬间被喜悦击中,匆匆换了鞋就跑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程殊楠声调软软的,眼角眉梢全是开心。梁北林坐的单人沙发,程殊楠没法挨着他坐,只好坐在他对面,膝盖对着膝盖。

“两个小时前刚下飞机。”梁北林说。

“工作顺利不?”

梁北林往沙发后面靠了靠:“嗯。”

见他视线从自己额角扫过,程殊楠抬手摸了摸纱布,又开始委屈起来:“还是很疼,医生说要再贴两天。你不在,我都是自己去医院换药。”

摔了一跤、缝了两针、自己换药,这种皮肉伤在梁北林看来比蚊子咬一口严重不了多少。但程殊楠娇生惯养着长大,在他21年人生中,这算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受伤了。

两人认知有偏差且巨大,但梁北林还是接了一句:“下次换药我和你去。”

程殊楠因为简单一句话开心起来。

梁北林刚回来,有几件工作要处理,程殊楠没再烦他,自己上楼洗澡换衣服,又去厨房研究晚上吃什么。

梁北林在书房开完视频会下来,程殊楠正笨拙地端了一锅紫菜蛋花汤出来。

他照着视频做的,嘀嘀咕咕地感慨:“做饭太难了,比高考还累。”

梁北林走过来,将冰箱里几个餐盒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空气炸锅和微波炉。程殊楠好奇凑过来看,烤小羊排、红烧肉、虾饼,甚至还有一盒酥皮蛋挞。是很家常的食物,不像是酒店的东西。

“这是谁做的?”程殊楠跟在梁北林身后,看他一样样把东西加热,香味立刻弥漫出来。

“是我老师家里人做的。”梁北林简单地说。

“是沈教授的爱人吗?”程殊楠问。

他知道沈君怀有位同性爱人,两人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但每次问起来,梁北林都不太爱说这些。他虽然很想知道梁北林以前的事,但对方界限感极强,久了程殊楠就不敢问了。

有一年程殊楠和同学去M国游玩,曾想去拜访梁北林的老师。他精心准备了礼物,有种见家长的紧张,但同时又很兴奋,带着得到恋人家里认可的小心思和期待。

只可惜最后被梁北林严词拒绝,用的理由是“老师很忙,老师的爱人也没时间”这样真实度极低的理由。

程殊楠那时候挺伤心的,但也只是单纯伤心,不会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回来梁北林稍微哄一哄,这事就过去了。

他和梁北林在一起后,很想要融入对方的生活。但梁北林是孤儿,没听说还有别的什么亲人,在域市也只有工作圈子。程殊楠无从下手,只能频频去梁北林公司刷存在感。

至于神秘莫测的沈教授和他被业内称为天才画家的爱人,程殊楠只从网上搜到过不带照片的介绍。

梁北林说“是”。

“他们一定对你非常好,这么老远还做菜让你带回来。”

这次梁北林“嗯”了一声。

程殊楠看看餐桌上自己做的那锅汤,有点汗颜,心想如果再吃了人家做给梁北林的菜,更没脸开口提帮忙的事了。

第11章 凭什么

整顿晚饭程殊楠都心不在焉。他不懂掩饰,心里有事恨不能全写在脸上,还不时偷偷去看梁北林。

梁北林不问,平静吃完饭便又去书房工作。

果然,没十分钟,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程殊楠探头探脑进来,视线四处飘,始终不敢正视梁北林。

梁北林摘了眼镜,从笔电后面抬起头,微皱眉看着程殊楠,示意他有话快说。

程殊楠抿着唇,脸颊上两块软肉挤出来,圆圆的眼睛睁着,像一只即将进入战斗但又毫无底气的布偶猫。

猫。

梁北林突然想起来程殊楠那只叫“叽叽”的猫,一直被滞留在社区服务中心。他有几天是在等程殊楠开口的,如果程殊楠提,一只猫而已,梁北林会把它要回来。

如今这番有求于人的样子,应该是为了猫。

“大北,”程殊楠靠近书桌一点,距离梁北林更近了,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今天周律师说,昌存可以保下一块业务,他说,如果有人肯提供财务援助的话……”

原来不是为了猫。

梁北林眸光暗下来,程家父子打的什么算盘,他一眼便能看透。前脚他刚把对方活路堵死,后脚就找到程殊楠这里,想要试探梁北林的底线,也想看看他对程殊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都说姜是老的辣,程存之走投无路之下,倒是变得天真了。

“我出差这几天,看来你做了不少事,都知道研究这些了。”

梁北林开口便不善。程殊楠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有种瞬间被看破的羞耻。

“重组、融资,还是贷款?你哥的律师是不是告诉你,能保住这部分业务,程家就还有活路,而我是你男朋友,只要来求我,帮个忙是很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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