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殊楠缓缓坐下去,脸色煞白。
他如今只是个没钱没势的学生,唐青山没必要骗他。
“梁北林现如今在南城已经待了半个月,我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打动他,让他收手。当年害他父母的始作俑者是你父亲,唐家江家虽说做得也不地道,可在商言商,哪一家不是踩着别家的尸骨上的位,哪一家是干干净净发的财?”
唐青山还在说,到了他这个层面,永远只会站在自己角度想问题算经济账。那些浸淫多年不可更改的信条和经营之道,让他刚愎自用不可一世。
即便他当年做了恶,即便他儿子犯了罪,依然是别人的错。
但是程殊楠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僵直着后背,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害他父母的始作俑者是你父亲”。
最后唐青山扔给他一份报纸,丢下一句“你先看看这个吧”,便让护理推着轮椅过来,将他推走了。
报纸很旧了,版面右上角写着日期,竟然比他出生还要早半年。
他颤巍巍翻开,在要闻版最显眼位置,“域市知名企业家关道生夫妇溺亡东野湖”这一大标题横亘在眼前,下面副题是“7岁幼子下落不明,曾于岸边亲睹父母座驾跌落湖中”。
文章以两个版面的篇幅介绍了关道生夫妇的生平事迹和破产秘闻,大意是两人不堪背负巨额债务,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轻生。
最后还刊出警方定性的声明:关道生夫妇为自杀。车子是关道生开下湖的,夫妇二人都擅长游泳,车子捞上来之后, 并未发现自救痕迹。
报纸右下角一并刊登了关道生夫妇参加活动的一张照片合影。关道生是面容俊朗儒雅的青年企业家形象,而他的妻子梁柔,则身材曼妙、温婉动人。
程殊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角落里还有一篇不起眼的相关报道:关道生7岁幼子关崇下落不明。
没有配图,只有寥寥几笔,对这个孩子的消息做了很客观的陈述:关道生幼子在父母落湖之后失踪。据悉,关崇目前在读域市某知名私立小学,关道生夫妇去世后,其并未返校。有亲友报警协助寻找,至今未果。
程殊楠低着头看了很久,久到脖子麻木刺痛,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捏紧了。
关崇,父母双亡,下落不明。
梁北林,孤儿,独自在M国生活。
关道生和梁柔的相貌皆十分出众,程殊楠不知道新闻中说的关崇长什么样子,但若是结合了父母的相貌,长大后,大概也很好辨认。
比如现在梁北林的样子。
之前好多想不通的事叫嚣着真相蜂拥而至。
第一层揭开,原来还有第二层。
【作者有话说】
李既白:默默出场当一回没有名字的npc
第19章 录音
没给程殊楠太多喘息的机会,唐青山被护理再次推进房间,提了这次见面的目的。
“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他放过我儿子。作为回报,我可以把当年的证据给他。”唐青山手里拿着一只很小的录音笔,“你把这个给他,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屋里开着窗,不算冷,有微凉的风吹进来。程殊楠觉得头很疼,鼻子和眼睛都像是堵住了,呼吸不动,眼前也模糊不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鼻音:“大北就是关崇?”
唐青山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程殊楠,耐着性子说:“当然。”
见程殊楠还是一副难以相信的傻样子,唐青山终于知道为什么程存之会毫不犹豫舍弃这个儿子,在他们这种人眼里,这孩子确实成不了气候。
他懒得再和程殊楠废话,直接将录音笔塞进程殊楠手里。
“小楠,我现在见不上他,你帮我把这个给他。”
唐青山说的是事实,他试过各种办法,完全接触不到梁北林,他知道对方有意不和他见面,一直吊着他,慢火煎熬最是痛苦。
不等程殊楠反应,唐青山又扔出一枚重弹。
“当年将梁柔送给你父亲的主意,是江临眺提出来的,后来动手的也是他。还有最终迫使关道生夫妇自杀的证据,都在这里面。”
程殊楠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信息砸得喘不过气来。他看着手里那跟圆柱形银色金属,满脸恐惧。
唐青山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但连在一起,每句话的意思他都听不明白。
“你带给梁北林,就说我用这些,换我儿子平安回来。至于公司和项目,反正都已经被收购了,我无所谓了。程家没了,那么这件事最大的祸首就是江家,他该去找江家。”
**
程殊楠不知道怎么回来的,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停在学校门口。
他下了车,手里捏着那个发烫的录音笔,路都走不稳。
他先去了宿舍,缓了好久,等大脑冷静一点,开始上网查当年的信息。毕竟过了21年,网络再发达,更新迭代字后留下的只字片语也少得可怜。
倒是让他在一个论坛上看到几年前的帖子,有人在扒域市顶级富豪之间的八卦秘闻时,将当年轰动一时的关道生夫妇溺亡案列了好多疑点,最后还扬言句句属实。
晚饭没吃,程殊楠一点也不觉得饿,直到嘴唇干裂起皮,他才倒了一杯水喝下去。
浑噩的神智慢慢归位。他将录音笔插进电脑里,里面只有两个文件。其中一段是两人在商量如何将关道生最后一条活路堵死,他们说得很多,也很专业,都和商业有关,程殊楠听不太懂。
而第二段录音清楚明白。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描述一个女人多么貌美,语气中充满狎昵。
程殊楠听到“梁柔”这个名字。
“存之既然对梁柔念念不忘,这好办,借着生日会直接将人带出来,送过去就是了。现在关道生自身难保,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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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当天,燕姨给程殊楠发消息,说梁北林回家了:“回来见一面吧,有事慢慢谈。”
程殊楠回复:“谢谢燕姨,这就回去。”
他原本就没打算一走了之,和梁北林这一面是必须要见的。他不知道这个证据算不算证据,对梁北林重不重要,也不知道交出录音笔会对程家带来什么影响,反正程家已经烂到底了,还能怎么烂。
他只是单纯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告知梁北林。
他在午饭后回来的,时间尚早,心想如果谈完了,离开时燕姨不需要留他晚饭,大家好聚好散,都不尴尬。
这样挺好。
他进门的时候燕姨正好要出去买菜,给程殊楠指一指楼上,嘱咐道:“好好谈一谈,晚上我做叉烧排骨给你吃。”
程殊楠看起来脸色很白,表情呆愣愣的,勉力和燕姨笑着说“好的”。
但他知道自己吃不上燕姨做的叉烧排骨了。
今天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
屋里很热,他在客厅里脱了羽绒服,随手搭在沙发上,没有换鞋,只穿着袜子往楼上走。
梁北林视线从一摞材料上移开,抬头看站在门口的程殊楠。
两人二十几天没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梁北林先开口:“燕姨说你把东西都拿到学校去了。”
他回来后检查过,程殊楠房间里的东西都没了,放在梁北林卧室衣帽间里的衣服也不见了,收拾得很干净,是下了决心离开。
“嗯。”程殊楠站在门口,始终没动。
梁北林微抬下巴:“进来,关门。”
程殊楠动了动手指,他手心里攥着录音笔,四肢冰凉。然后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将书房门轻轻关上。
梁北林姿态闲散靠在桌子上,问程殊楠:“怎么,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程殊楠低声说,“以后……不回来了。”
梁北林面色不变:“总得有个原因吧。”
程殊楠胸口划过一丝尖锐痛楚,是啊,是他以前死缠烂打,是他遇到点事儿就吓得跑回来,如今说要走,怕是梁北林不会信,以为他欲擒故纵也说不定。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说:“我见了唐青山。”
梁北林却并不惊讶:“我知道。”
程殊楠愕然抬头,捕捉到梁北林脸上一闪即逝的玩味。
一身黑色衬衣西裤让梁北林看起来像一座不能动摇的高山,立在极寒之地也自有一番不疾不徐的气度。他曾经为这样的梁北林痴迷。
可如今,这座山变成黑压压一片,让人看不透猜不透,喘不上气来。
程殊楠到底没问出“你为什么知道”,怕是梁北林不仅监视着他的通讯设备,对他的行踪也了如指掌。
“见了唐青山,知道了一些事,所以觉得我们没法在一起,所以想分手。”梁北林精准地点出程殊楠心中所想。
程殊楠咬牙说“是”。
梁北林突然笑了。
他笑起来只有嘴角牵动,眼底漆黑一片。程殊楠捏着手指往墙边靠了靠。
梁北林的声音又响起:“都知道了?”
“嗯……”
都知道了,知道梁北林就是关崇,关家家破人亡,程家是罪魁祸首。
知道了你不是因为我家破产不喜欢我,也不是因为赔了钱不喜欢我,而是从来就不喜欢。
知道了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比如那么冷淡一直拒绝我的你,为什么会在生日那天接受我的告白;比如可以帮助燕姨和那个被打致残的陌生学生,也不肯帮你的男朋友;比如对所有人都很周到却唯独对我不冷不热。
知道了爱情的发生是因为仇恨,知道了家人是真正抛弃了我。
程殊楠还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哭。
眼泪只有在爱自己的人面前才珍贵,否则徒添笑料。
他垂着头,艰难吞咽几下,将手掌朝上抬起来,说话声音嗡嗡的带着鼻音。
“是他给你的,说是证据。”
梁北林冷嗤一声,将录音笔接过来,在指间转了几圈。
“想用这些东西,将火力转移到江家,从而将唐家摘出来。唐青山是不是还告诉你,你帮他把这些证据给我,我不但可以放他儿子一马,还能放程家一马。至少,即便不能放过程存之,程隐好歹无辜,不该受罪。”
话说得简单轻松,但压抑焦躁的气氛渐起。
两人离得近了,梁北林压迫感更强。他死死盯着程殊楠,目光像寒冬里一把杀人的薄刃。
程殊楠紧紧咬着嘴唇,半晌之后摇摇头:“……没有这么想,就是给你,或许会有用。”
他真的没想过要用这个也换程家一份苟活,在他听了第二段录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