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文钱对赵氏来说不算什么,可对魏榴花和他们的小家来说,却十分有用,有了这些钱,她就能给自己的小哥儿偷偷买几个鸡蛋补一补了。
可怜她的柚哥儿出生时不足月,身子一直不好,婆婆嫌弃他是个哥儿,宁可给小儿子买糖甜嘴,也不肯给他半个鸡蛋补补身体。
谁叫杜云湖是杜宝泉上一个媳妇生的,不是赵氏身上掉下的肉呢!
赵氏目光扫过魏榴花,清楚大儿媳心里有怨,但那又如何?
一个山沟里的闺女能嫁到他们家,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才生了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哥儿,就敢有别的心思了,不好好压一压她,她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老大家的,你回自己屋里给福宝缝衣服,不许点灯,布料我已经裁好了,就在旁边的桌上,福宝吵着要穿这个颜色,手脚麻利点。”赵氏看着魏榴花心烦,挥手让她出去。
魏榴花走后,赵氏还是觉得气不顺。
“不就是一文钱两斤收甜菜根吗?他做糖正用这个东西,也没出高价,偏偏说得好像干了什么大善事一样,村里人都向着他说话!”
赵氏一想到自己那只被秋华年诓去的老公鸡,心就在滴血,虽然又老又瘦,但也能卖个一百文呢,就那么便宜了小狐狸精!
杜宝泉不知道媳妇心里的怨气,摸着下巴说,“他说要用高粱做糖,本以为是笑话,谁知还真做出来了,算是有点本事,难怪云镜会……”
赵氏重重拍了一下炕桌,打断杜宝泉。
“你还提这事!他算什么东西,李寡妇拿两斗高粱换的赔钱货,给云镜暖床都不配!”
“云镜之前没见过世面,才被这个狐狸精勾引了,现在云镜被县学的先生赏识,先生有意招他为婿,哪还看得上这种村里的哥儿!”
“要我说,可惜前几天福宝把他推下去后没让他直接摔死,不然省我们多少事。”
赵氏骂着这些老生常谈,直到福宝打了个哈欠,才停下让大家散了睡觉。
“娘!别生气,我下次看到那个狐狸精再推他一下,帮娘弄死他!”福宝在赵氏怀里撒娇。
“还是我的儿贴心。”赵氏搂着小儿子,“不过那个狐狸精有些邪异,上次之后肯定有防备,你年纪小怕是会吃亏。”
“你别急,娘已经让人去上梁村找他娘家人了,收拾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儿,娘有的是办法。”
“……”
最后一个出门的大儿子杜云湖关上门,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情十分沉重。
他回到自己的小家住的西边厢房,柚哥儿已经在炕上睡着了,魏榴花手里拿着崭新的布料,怔怔出神。
“放下等白天再做,别熬坏了眼睛,没那么着急。”云湖有些心疼。
魏榴花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看他,“柚哥儿三岁了,别说新布,连一块整布做的衣裳都没穿过。”
用的全都是从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上裁下的小块拼接出来的布,得亏魏榴花手巧,不然怕是都不成衣型。
杜云湖坐在门槛上,面朝屋里,双手捂脸,心中一阵酸涩。
有后娘就有后爹,爹娘偏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家里的地几乎都是他和媳妇在种,农闲时夫妻俩还要打短工、绣花做衣服补贴家用,可赚的钱他们却一文都花不上。
一个孝字当头,上面是亲爹,他们能怎么办呢。
魏榴花转头看着炕上瘦弱到连呼吸都不太明显的小哥儿,流下两行泪。
“我娘家表姐嫁到了镇上,和镇上大夫交情不错,上次赶集,我偷偷带着柚哥儿去找大夫免费看了看。”
“他说柚哥儿确实因为出生时不足月所以身体不好,但这不是病,只要好好养,就能变好。”
“柚哥儿一直这么虚弱,是饿的。”
“杜云湖,他是饿的……”
魏榴花张开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想嚎啕大哭,却怕惊动不远处的婆婆,只能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控制。
杜云湖抹了把脸,手上一片湿润。
他沙哑着开口,“你想卖甜菜根,但家里的东西娘都有数,肯定瞒不过她。”
魏榴花摇头,她已经想过了,“我娘家村子在山沟里,土地没杜家村的好,那些种不了其他东西的犄角旮旯里种了不少甜菜,叶子喂牲口,下面的根勉强当菜吃。”
“咱们找个借口驾骡车过去多收些甜菜根,回来卖给华哥儿,赚里面的差价,你看怎么样?”
杜云湖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无法下定决心,他当了半辈子老实儿子,还从没和长辈扯过谎。
魏榴花急了,“是不是等我们娘俩都饿死埋进土里,你才高兴!”
魏榴花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炕上的柚哥儿被惊醒,细声细气地哭了两声,上房那边立即传来赵氏的骂声,让他们把孩子的嘴捂上,别吵到福宝睡觉。
杜云湖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着。
待赵氏骂完后,他对媳妇低声说,“华哥儿说明天早上就收甜菜根,你娘家那么远,赶着骡车来去也得大半天,怕是来不及。”
魏榴花摇头,“华哥儿说有多少收多少,加上族长的态度,我觉得他的糖肯定卖得很好,村里的甜菜根用完了,总得再从外面收。”
“这样,我明晚偷偷去他家打听一下,问问到底要多少,如果华哥儿说收,我们就走一趟。”
杜云湖有些不放心,“福宝推了华哥儿,娘和华哥儿刚闹完,我怕华哥儿不待见我们。”
魏榴花一咬牙,“总要试试,如果这不敢那不敢,在哪里都弄不到钱。上房里的那个得罪的人,又不是我得罪的,大不了我给华哥儿跪下求他,为了柚哥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大夫告诉她柚哥儿的病是饿出来的,回来却看到福宝嫌鸡蛋黄太干不想吃在地上乱丢时,魏榴花的心就彻底硬了。
杜云湖张了几次口,最后叹了口气,默认了魏榴花的话。
这是他的媳妇,炕上是他的小哥儿,作为一个男人,他要给他们的小家撑起一片天。
“你明晚去见华哥儿,记得提醒他一件事,我刚才听娘给福宝说……”
第9章 修房计划
又是清晨,前一天做好的高粱饴还够卖两天的,不用干活,不用做糖做淀粉,秋华年第一次早上无所事事,吃过早饭后就开始研究家里的草房。
作为一个在现代长大的人,秋华年这几天能睡着觉,全凭一股毅力,他觉得草房很有必要翻修一下。
首先是窗户,他们住的左耳房的窗户破了半扇,夜里总吹凉风,虽然现在天气已经不算特别冷了,但终归不舒服。
其次是地面,屋子里没有铺砖,裸露在外的土地崎岖不平,一不留神就会绊脚,还让屋里所有地方都布满灰尘。
然后是炕,小炕一边已经陷下去了,三人只敢挤着睡在另一边。
炕上铺着一层稻草,一张草席,没有其他东西,睡觉时每人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褥子,铺在炕上睡。
褥子是至少二三十年的老东西,里面的棉花经过多次拆洗,已经又薄又结块,睡在上面依旧硌人,被子和它差不多,保暖效果堪忧。
春寒天气,万一哪天下个雨,以他们现在的体质,怕是一夜就得躺倒三个。
另外杜云瑟马上就要回来了,秋华年没忘记自己现在穿成了个哥儿,能怀孕的那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肯定得分房睡。
那正房也得收拾一下,总不能厚此薄彼。
秋华年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觉得可以先修好窗户,解决下雨就会生病的当务之急,其他的日后再慢慢来。
秋华年站在小凳子上研究窗户,发现是上面的窗棂断了好几根,没有窗棂支撑,风稍微大点,窗纸就被吹破了。
这不算难修,正好时间充裕,秋华年把这扇窗户整扇卸下来,放在院里,拔掉断裂的窗棂,用库房里的边角木料对照着做出大小一致的新窗棂,一根根重新插好。
在这期间,不时有人来敲门卖甜菜根,秋华年让九九和春生帮忙接待和称重,九九很聪明,秋华年稍微教了一下,她就会看秤和算钱了。
甜菜根压秤,一颗就差不多两斤重。杜家村的人种甜菜种的不多,卖得多的能拿来二三十颗,少的只有聊胜于无的几颗。
一整早上,秋华年一共收了一百多颗甜菜根,按一百来条高粱饴用三颗甜菜根的用量算,如果销量不增加,够用一个多月。
看见秋华年在院子里做木工,来卖甜菜根的人都十分惊讶,夸他手巧能干。至于会木工的理由,秋华年推给了已故的杜宝言,说自己是看着杜宝言留下的工具和图样自学的。
杜家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消息传的快,一天内大家都知道华哥儿不仅会做糖,还会做木工了。
傍晚村头,终于闲下来的一群妇人和哥儿聚在一起聊家常。
“当初在饥荒年间李寡妇拿高粱换华哥儿,大家都说她糊涂,给在外面游学的神童找个哥儿当童养夫郎,还是个瘦成猫崽子的哥儿。”
“结果你瞧,华哥儿不仅模样越来越好,还聪明能干,关键是孝顺有良心,李寡妇去了两个多月了,他把九九和春生照顾的多好,一点也没亏待。”
“何止是没亏待,据说这两孩子现在天天有肉吃,像地主家的孩子似的,脸上气色都好了。”
“这是华哥儿有本事,咱们羡慕不来,两个孩子命好,虽然爹娘早早没了,却有个好嫂子。”
“可惜他男人前程没了,好在华哥儿厉害,回村后啥都不干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不是吃软饭吗?”
“嘘——可不能这么说!”
“上梁村卖了华哥儿的秋家,知道华哥儿的本事后,指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说起这个,我记得华哥儿和他男人没拜过天地,没摆过酒?当初卖童养夫郎的时候,好像也没签什么文书,万一……”
“华哥儿不像有那心思,只是怕秋家人使坏。”
……
秋华年下午卖完糖回来,又用草木灰水把缸里的高粱全泡了,待明天继续制作高粱淀粉。
和九九与春生吃了晚饭,打发两个孩子出去玩后,秋华年烧了点浆糊,给窗子糊下午新买的窗纸。
镇上一张印着图案的窗纸要卖八文钱,质量还不怎么好,秋华年嫌贵,去纸笔铺子里以三文一张的价格买了四张白亮的绵白纸,又花两文借了笔墨,在纸上画了简易的墨梅、墨竹、墨菊与墨兰。
秋华年的画技同样是速成的,当初做纸灯笼选题时,他花了个把月,照着名家画作学了怎么画梅兰竹菊和锦鲤仙鹤。
只得其形,不得其骨,远看像样,近看凌乱,反正糊在窗户上肯定够用了。
纸笔铺子的老板王诚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一个村里的哥儿会画画,请他过几日快清明的时候帮忙画一批写经文的纸,画一张给八文钱。
秋华年正愁赚钱慢,自然是答应,约好过两日早上去。
家里中间正房有四扇窗户,两边耳房各有两扇窗,一张纸能糊两扇窗,四张纸刚好把所有窗户都糊一遍。
——只换一扇新旧不一样太难看了,秋华年索性一步到位。
他正在院里悠闲地糊窗纸,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此时天已经半黑了,按理说不该有人来拜访。
秋华年打开门,蹙眉回忆了一下,记起门外的人竟是赵氏的大儿媳。
魏榴花趁天半黑偷偷出来,见秋华年皱眉,本就提着的心更是紧成一团。
但柚哥儿饿成那样,她不能后退,只能努力堆起笑脸开口,“华哥儿,我想给你说两件事,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原主的记忆里,这位赵氏的大儿媳非常勤劳能干,从不跟着婆婆耍横欺人,和原主也没有过节,秋华年看她脸上的紧张和恳切做不得假,让开门来。
“嫂子请进。”
魏榴花松了口气,和秋华年一起坐在院子里,把昨晚云湖听到的话学了一遍。
“你云湖哥只听到赵氏说已经找了你娘家人,给你使坏,具体怎么做的她没说。”魏榴花边说边在称呼上拉近关系,表明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