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瑟看着秋华年,眸光闪动。华哥儿知道自己有话想单独和父母说,才善解人意地做了这个安排。
他低头看篮子,里面除了吴深昨天买的东西,还整整齐齐摆着纸钱、线香、高粱饴、豆腐干等东西。
“快去吧,中午回家吃饭。”秋华年推了杜云瑟一把。
杜云瑟循着记忆来到父亲坟前,母亲的新坟就立在旁边,他看着这两座挨在一起的坟墓鼻子一酸,跪下摆好祭品。
子欲养而亲不待,再也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此刻更领悟到这句话中的无奈与悔恨了。
杜云瑟静静跪在坟前,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恍若未觉,依旧一动不动,发梢与肩头渐渐染上湿意。
不知过了多久,杜云瑟听到身后小路上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秋华年举着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落入他眼中。
秋华年上前把伞举在杜云瑟头顶,伸手拉他,“我看外面下雨了,过来给你送伞。起来回去吧,当心淋雨得了伤寒,我可买不起药。”
杜云瑟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开口嗓音沙哑,“不会那么容易伤寒的。”
他弯腰收拾了祭品篮子,接过秋华年手里的伞,将伞面完整的那边调整向秋华年,倾斜伞柄把秋华年牢牢遮住。
华哥儿才是,身子看上去柔弱,千万不能因为给他送伞得了伤寒。
秋华年抬眸看了一眼完全倾斜向自己的伞,没有说话,心中莫名感到胀胀的。
两人在雨中共撑一把伞回到家,因为下雨,露天灶台不好用,秋华年只能蒸了点面筋让大家对付一顿。
九九和春生在外面屋檐下接雨玩,杜云瑟走到书箱旁取出一个布包,主动交到秋华年手上。
“我在京中没有攒下什么钱,这是我出京时友人们一起凑的路费,一共五两多一点,都交给你来安排。”
秋华年接过却没有打开,“你就不怕我拿着银子不给你花?”
“你把家里安排的特别好,这些合该给你。”杜云瑟道。
秋华年挑眉,转而一笑,“那我就收下了,以后赚了钱别忘了继续上交。”
杜云瑟果真点了点头,秋华年垂眸笑了声,索性从杜云瑟的书箱里找出纸笔,研磨墨水,打算列一个单子。
“我这些天卖糖赚了一两多银子,画画赚了四两八钱,存下来的有六两,家中本来有二两银子,加上你这五两多,整钱一共有十三两。”
秋华年在纸上写下十三两白银,一时有些感慨。
穿越来十几天后,这个家已经从一贫如洗进化到小有存款,不枉他起早贪黑努力了这么多天。
虽然离买马、修房子还很遥远,杜云瑟读书科举也是个花银子的无底洞,但至少能看见希望了。
秋华年说,“我每天都要去镇上卖糖,不能一直麻烦宝仁叔,马上就要春耕了,家里人手少,借骡子也不方便,我想先买一头青花骡子,既能耕地,又能代步。”
杜云瑟点头,“都听你的。”
秋华年在纸上写下“青花骡子一头七两”的字样。
“天气就要热了,家里每人都得做一套新衣服,还有被子和褥子里的棉花也得换了。”
杜云瑟没有反对,秋华年又写下“棉布两匹八百文、棉花十斤一两八钱”。
接下来,考虑今年春耕自己想种些不一样的东西,秋华年又留了四百文的余量,用来买种子和其他东西。
这一下子就规划掉了十两银子,还剩下三两,秋华年对杜云瑟说,“剩下这些留着你读书用,想买什么和我说,钱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杜云瑟刚想说话,秋华年已经继续说道,“正好你回来了,我想让你抽空教九九和春生读书,还有秋燕婶子家的云康也想找你启蒙,你怎么打算?”
秋华年虽然认识繁体字,但初高中学过的古文知识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实在没法教古代的孩子。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当年中了童生后,老师便不许我继续参加科举,直到这次离京前,才托人带话勉励我金榜题名。”杜云瑟说出自己的打算。
“王县令告诉我,今年院试在端午之后,通过院试便是秀才,成绩前三的禀生每月能领一石白米。我想先考上秀才,每月能领米后再沉淀几年,开私塾为家里赚钱。”
一石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值一两银子,每天都吃白米,也够家里两大两小四个人吃两个月的。
秋华年沉吟片刻后问,“最近一次的乡试在什么时候?你有把握考上吗?”
乡试又称秋闱,三年一次,考上就是举人老爷,有做官的资格了。举人除了可以免除五十亩地的赋税,朝廷还会另给十五亩上田,到这一步,单靠田地都能过得富足。
但举人可不是好考的,院试三年两次,每次漳县都能出三四个秀才,乡试三年一次,漳县已经连续好几次没有秀才中举了。
秋华年回想现代学过的那篇叫《范进中举》的课文,也知道考举人有多难,他虽觉得杜云瑟不同凡响,但也无法确定对方现在能不能中举。
杜云瑟认真估算了一下,“最近一次秋闱在明年八月,若全力准备,我应当能名列前茅。”
“那就专心备考,明年就考。”秋华年拍板。
乡试三年一次,错过了明年,又要等三年,也太久了,如果杜云瑟有自信明年就能考中,当然要明年就下场试一试,万一不中也能积累经验。
“可——”杜云瑟心有忧虑。
“不用担心钱,我一个人够供你到中举了,你看不到半个月,我就赚到了六两银子了,怕什么。”
杜云瑟依旧觉得让秋华年一人为家中劳累,自己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好,秋华年却笑着说,“你就当我在投资你好了。”
“投资?”
秋华年比划了一下,“你看,我花三十文投资一只半大母鸡,它只能每天给我一颗蛋;花一年的劳作投资一亩地,它最后也就收成两石粮食。”
“可我若投资你,最后却有可能收获一个进士、一个状元郎、一位朝廷命官,这难道不是我现在能做的最划算的投资买卖?”
杜云瑟听懂了他的“歪理邪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被激起了几分斗志。
秋华年继续打趣道,“当然,你以后当了官,也要好好回报我,不然我的投资可就打水漂了。”
他在短暂但细致的观察后,已经认可了杜云瑟其人的人品,才有这个决定,这句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杜云瑟拉起小夫郎略带薄茧的小手,认真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在对方快要忍不住羞涩移眼时沉声许诺道,“好,我一定给华哥儿考状元回来。”
君子一诺千金,此生不变。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迟来的货币换算
1两金=100两银(离写到这个换算还很久,华年泪目)
1两银=1吊钱=10钱银子=1000文
第16章 买棉花
下午时候,雨渐渐停了,秋华年和杜云瑟带着九九与春生去给爹娘上坟,回来路上,秋华年看见田地里已经冒出了青青绿色。
每年田里开始长野草,就意味着到了能春耕的时候,清明过后天气回暖,正适合作物发芽抽苗。
之前家里的两亩水地一直种植水稻,四亩旱地种植高粱和玉米,水稻收获后只留一点,其余全部换成银子,一年能入账四两左右,高粱和玉米则留着做下一年的口粮。
今年秋华年不打算这么种了,他想种一些更值钱的经济作物,目前已经有了几个备选项,还待最后的确定。
不过无论种什么,都得先买到骡子,否则杜云瑟要专心备考,两个孩子还年幼,光是翻地就能把秋华年一个人累死。
回到村里,两人顺路拜访了族长,虽然上梁村秋家的阴谋暂时告一段落,但隐患还没有消除,秋华年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还是按族长说的,去县衙补一份婚书,彻底把漏洞补上。
反正无论有没有婚书,自己都和杜云瑟长期绑定了,也不差这一张纸。
至于正式成亲,至少要等出了一年孝期才能办,秋华年现在还不用多想,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说不定到时候,他和杜云瑟已经自然而然成了呢?
族长已经准备好了有乡约和地保画押的证明文书,证明秋华年已经在六年前被上梁村秋家以两斗高粱的价格换给杜云瑟做童养夫郎,与秋家再无瓜葛。
以此为凭,两人亲自去一趟县衙,便可补上县衙公证过的婚书了。
杜云瑟认真看完证明文书上的每一个字,将文书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回到家,秋华年让杜云瑟搭把手,把库房里老旧的板车搬了出来,准备修补一下,明天由马拉着去县里,进一趟县城不容易,他想借机把想买的东西都买全。
板车是杜宝言在世时亲手做的,用料很扎实,轮子和骨架都还能用,只需要修补一下破损的车板和断裂的扶手。
杜云瑟当年在家时经常帮杜宝言打下手,会一点木工活,有他帮忙,秋华年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修好了车。
他洗了洗手,把昨天买的那一斤肉拿出来,杜云瑟出乎预料地早回来了几天,自己家里总得接风洗尘一下,这肉也不必留着宴请别人了,到时候可以重新再买。
秋华年煮了白米饭,把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全部切块,用一点豆油润锅,放入葱姜和辣椒翻炒几下,又放入五花肉块炒出肥油,加入盐、酱油和一点点醋,待肉块染上均匀诱人的酱红色后,倒入没过肉块的开水,盖上锅盖开始炖煮。
杜云瑟领着两个孩子去山上摘野菜,仗着身高摘了半篮子鲜嫩的香椿,秋华年把米饭盛出来后,拿了两颗存着的鸡蛋,又炒了一盘香椿炒鸡蛋。
锅里的农家红烧肉炖煮了足足一个时辰,秋华年中途添了几次水,纯正的肉香味四处漫延,惹得路过墙外的村人们频频转头。
“华哥儿这是又在做肉?”
“什么肉?怎么这么香?”
“华哥儿真是太能干了,云瑟这刚一回来就享上福了……”
墙外的声音或多或少传进院子里,秋华年忙着照看火候没有听见,杜云瑟领着两个孩子在梨树下背蒙学的书,目光时不时看向灶台边的人,眼中一片柔软。
当炖得软烂到用筷子一夹就断的农家红烧肉终于出锅,九九和春生已经快要忍不住口水了,秋华年支使杜云瑟把正房的桌子搬出来,在院里吃晚饭。
一盘农家红烧肉,一盘香椿炒鸡蛋,一盘凉拌野菜,一盘豆腐干,配上白米饭,一顿在农村无比丰盛的晚饭全部上桌,让两个孩子目不暇接。
虽然昨晚在族长家吃的宴席菜品更多、价值更贵,但所有人都觉得,还是自己家的这顿洗尘宴吃得更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满足。
咸香软糯的红烧肉入口即化,九九和春生还没见过这种不加任何配菜,只有肉的奢侈做法,抢着吃了几块后渐渐懂事地不吃了,秋华年见状笑了一下,索性拿起碟子,给每人碗里拨了一部分肉,把红烧肉平分了。
“以后家里每五天吃一次这样的肉,不用忍着让着,所有人都有。”
他端起喝水的浅碗,对杜云瑟示意,“风调雨顺,考运亨通。”
杜云瑟也端起水碗,与他轻轻碰了一下,“无忧无病,岁岁平安。”
两人对视着,眼中都染上了笑意。
……
第二天清早,秋华年早早醒来做了早饭,哪怕有马拉车,去县城也得四个小时,早上出发,中午才能到。
在全家人的帮助下,秋华年飞快把家中所有老旧被褥中的棉花都拆了出来,装在板车上,这些棉花弹一弹后勉强还能用,可以作价卖给卖棉花的人。
他拿了一个布袋,把沉甸甸的六吊铜钱装进去,银子则让杜云瑟贴身带好,将两个孩子送到胡秋燕那里后,给板车套上马,正式出发。
和王县令借的好马大概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像骡子一样拉板车的时候,杜云瑟驾车技术熟练,让另类的马车在乡间小路上疾驰。
秋华年稳稳坐在一堆棉花中间,好奇地问东问西,向杜云瑟学怎么赶车,马上就要有自己的骡子了,他总得学会“开车”。
马比骡子跑得快,快中午时,两人已经到了漳县县城,根据计划,先去城南的骡马市场买骡子。
秋华年早就有买骡子的想法,之前已经和孟圆菱的二哥孟武栋问了不少如何相看骡子的技巧,他对比了几家,最后选中了一只一人多高,四肢强健,皮毛油光滑亮的青花大骡子,哪怕站在马旁边也不遑多让。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秋华年以七两银子的价格拿下了这头在整个骡马市场数一数二的八岁的成年骡子,还让骡商附赠了一袋豆料,一个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