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听见卫德兴的名字,眉头微皱,先让孟武栋继续说下去,“卫德兴怎么说?”
“他先说他的高粱饴方子是让自家下人试出来的,我把兄弟故意说自己不信,卫德兴才又透露了一些内情。”
“卫德兴说,他和原本做高粱饴的人的邻居买了情报。用的什么材料、怎么处理的材料,甚至分了几个步骤、用了什么工具、材料消耗的比例这些全都知道,有了这些东西,哪里还愁试不出来配方!”
“……”
秋华年眼神发冷,他抬起手,让目光忐忑的九九先不要说话。
孟武栋问,“华哥儿,我不是要挑拨你们邻里关系,但这事你还是留心查一查为好。”
“卫德兴比我在县城有人脉,高粱饴配方泄露出去,咱们一下子就少赚了这么多银子。”
“如果真的是邻居出卖了情报,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再使坏可防不胜防啊!”
秋华年点头,“不用查,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孟武栋当即拍大腿,“是谁?华哥儿你告诉我,让他爷爷我上门去把场子找回来!”
孟武栋还指望着冬天多攒些钱给弟弟出嫁添嫁妆呢,高粱饴配方泄露动到了他的命根子,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秋华年沉声道,“毕竟是村里人之间的事,劳烦孟二哥你先去族长家一趟,请个人过来,我们再一起上门。”
孟武栋急急出门后,九九懊恼自责地说,“华哥哥,你们去府城的时候,我在家做高粱饴,有时庄婶子会上门来借骡子,或者送些小吃食,看见我忙还会顺手帮个忙,我也没有刻意防着她,我、我……”
新宅子盖好后,秋华年做高粱饴都是在室内厨房做的,情报泄露只能是在更早之前。
庄婶子是看着九九长大的老邻居,之前九九去山上摘野菜就是跟着她一起的,想到这样的长辈会背地里出卖方子,想到自己的疏忽让家里蒙受了重大损失,九九心里一下一下地揪着疼。
秋华年摸了摸九九的脑袋,温和地说,“这些事本来就是只防君子难防小人的,我们比邻而居,真的有心偷窥的人总能找到方法,怨不得你。”
以前新宅子没有盖好,灶台还是露天的,院墙也不高的时候,路过多看两眼,大不了随便搭个梯子,就能看清楚秋华年是怎么做高粱饴的了,九九说的只是一个可能而已。
九九还是觉得难受,“庄婶子为什么这么做?”
秋华年体谅庄婶子寡居艰难,一直免费借骡子给她干活,有了什么好吃的经常送她一份,买她家的园子时也出了高价。
九九感激庄婶子曾经的照顾,在玉钏母子来之前常帮庄婶子干活,后来因为玉钏等人不停找麻烦,两家渐行渐远,但九九也没有连带着讨厌过庄婶子。
“人心是最难防的,好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变成坏人,我们一起去问一问吧。”
秋华年没有让九九回避,这是重要的人生一课,九九迟早得面对。
孟武栋请了宝仁过来,一行人一起来到隔壁庄婶子家门口,敲响那扇破了缝的木门。
等了一会儿功夫,才有人来开门,门刚一开,秋华年就闻到了炖肉的味道。
庄婶子看见秋华年后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看见孟武栋和宝仁,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她挤出笑容问,“华哥儿你们上门有什么事吗?”
秋华年拍了拍九九的肩膀,“婶子家在炖肉?我闻着好像是羊肉,这可是六十文一斤的好东西,恭喜婶子发财了。”
庄婶子反复搓着手,“哪里比得上华哥儿,就是冬天日子太难熬,挤出来点给孩子们打打牙祭罢了。”
秋华年笑了一声,“卫德兴这么小气吗,那可是一个月最多能赚十几两银子的方子,换的钱只够买点羊肉打打牙祭?”
庄婶子听见卫德兴的名字,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被击碎,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蓉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她在村里呆了几个月,脸上染了些风霜,没有刚回来时那么娇美可人了,但现在曾经消失的钗环又戴在了身上。
紫蓉吊梢着眉眼瞥了眼秋华年几人,掩不住的得意,“大冬天的不在自己家里取暖,跑来说什么胡话呢?”
第60章 爆米花
紫蓉并不像庄寡妇那样愧疚无措,她拨弄着雪白腕子上的鎏金臂钏,斜斜倚在门框上。
“什么卫德兴,什么方子?嘴馋了想讨肉吃别找那么多虚话,欺负我们一家孤儿寡母。”
看样子,紫蓉是打算咬死不承认了。
孟武栋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撸起袖子骂道,“好不要脸皮的东西,真是亏了先人!”
紫蓉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躲过孟武栋青筋毕露的拳头,眼睛滴溜一转,双手一扭,凄凄厉厉地开始哭喊。
“冤枉啊!造孽啊!我们这一家子孤寡是造了什么孽,被一群黑心的强盗欺负上门来。”
“你们一个是族长家的长子,一个是族长亲家,一个还是族长眼前的红人,看我们不顺眼,还不是想安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
“老天啊!您老人家睁睁眼,为我们这一家子可怜人做做主吧!”
紫蓉哭得一句三个转音,抽噎着心碎,听起来当真叫人不忍,仿佛秋华年几人才是那个欺负人的恶霸。
玉钏和揽胜从屋里出来,一看见自己娘在哭,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训练有素”地跑到紫蓉腿边席地一坐,有高有低地哭了起来。
母子三人的三重奏在肃冷寒冬中传出很远,不少冬天猫在家里的村里人都穿着厚衣服出来查看情况。
这在京中富商后宅宅斗练出来的本事,放到村里,依旧好用且棘手。
看紫蓉和她的两个孩子熟练的样子,他们过去用这招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这、你们——”宝仁耳朵软性子平和,面对这个情况手足无措。
他知道华哥儿不会无的放矢,请他过来,一定是紫蓉她们偷偷出卖了高粱饴方子。可紫蓉这一家孤儿寡母哭成这样,宝仁原本十足的火气一下子就消解了一半。
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围观的人们不知道高粱饴配方的事,见到这个情形,只当是紫蓉家又得罪了秋华年,秋华年忍无可忍上门找麻烦来了。
有些爱和事的劝道,“华哥儿,都是乡里乡亲的,紫蓉她们再不好,也别大冬天的逼她们娘几个在外面哭啊。”
“正好宝仁在,咱们把事情说开,该赔礼的赔礼,然后就过了吧。”
紫蓉捂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乡亲们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们一家子孤寡天然处在弱势地位,稍微示个弱就很容易得到同情,反正秋华年手里绝对没有实证,只要她咬死了不认,他们又能拿她怎么样?
秋华年听着周围的声音,抿了抿唇。
这也算是强大起来的一个负面作用吧,随着他们家的境况越来越好,远远超出了同村的大多数人,也就越难得到共情与偏向。
就像现在,哪怕秋华年在村里一直与人为善名声很好,哪怕紫蓉一家之前做事很惹人厌烦,但因为双方差距悬殊,紫蓉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卖惨一哭,村里的人便不自主地偏向于弱者了。
孟武栋听得心烦,急眉赤脸地骂了几句,紫蓉和两个孩子立即吓得缩成一团,楚楚可怜,哭爹喊娘地求老天爷开眼为他们洗清冤屈,让村里人心中的天平又偏移了一些。
秋华年冷眼看着紫蓉,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们似乎只能吃下这个闷亏,不轻不重罚一罚紫蓉。
但秋华年不想退让。
他要丁对丁卯对卯地把帐算清楚,否则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一步退就会步步退。
“那就听大家的,我们把事情说开吧。”秋华年上前半步,抓住紫蓉的手腕。
“说别的之前,你不如先解释一下,自己身上的钗环是哪里来的,脸上的胭脂水粉又是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个几两银子,你们这一家‘孤儿寡母’本事真是不小啊。”
“……”
秋华年的提问听起来八杆子打不着,但却抓住了村里人的好奇心。
是啊,紫蓉家之前都穷到找人借米粮了,大冬天的是从哪里发的财?
紫蓉早就想好了说辞,哭哭啼啼地说,“钗环和胭脂水粉当然是我夫君买的,怎么,两口子的事还要我给外人证明?”
秋华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不是白彦文的妾室吗?你和他算两口子,把嫡妻放在哪里?”
紫蓉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没料到秋华年居然知道这个。
之前白彦文身边的管事范七来秋华年家请人,紫蓉忐忑不安地打听过,知道范七只是来请漳县的秀才去撷芳园赴宴,才松了口气。
在她想来,宴会第二日白彦文就离开了漳县,根本没有时间与杜云瑟一家深交,也就不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她提心吊胆安分了一阵子,一直没听到自己在外面做妾的事在村里传开,终于彻底放心。
紫蓉以己度人,她想如果秋华年家知道自己的底细,肯定会大肆宣扬,迟迟没有动静,那一定是不清楚。
没有隐患后,紫蓉又抖擞起来,出于嫉妒和不甘时不时给秋华年家找找麻烦。
她万万没想到,秋华年居然知道这么多她的事情,之前只是一直看着她跳腾没说而已!
“白彦文早因得罪钦差被遣返回京了,你的意思是,他专门派人来杜家村给你送了东西?”
“之前不闻不问,几个月后,突然想起来给一个被休弃的小妾,和因为犯错被过继给旁支的庶子庶女送东西?”
秋华年勾起唇角,放缓语气,“当然,我也不是怀疑你们的‘郎情妾意’,但我看你的钗环像是县里首饰铺子的样式,不像是京中的,你要不再仔细给它们想一个来历?”
这“郎情妾意”四个字,听起来当真是讽刺。
为了不让庄寡妇为难,秋华年之前一直没有把紫蓉是京城富商妾室的事情告诉别人。
紫蓉母子三人早已和他们撕破了脸,但庄寡妇的面子和情分秋华年还是念着的。
紫蓉当初不明不白领回来一个男人非要成亲,摆了酒席后便一走了之,多年不曾回家,庄寡妇承受了很多风言风语。
为了女儿的名声,庄寡妇这些年编了不少小谎话,让乡亲们相信紫蓉只是太忙了所以才不回来的。
若是被村里人知道紫蓉当初要死要活是跑出去给富商做妾去了,庄寡妇的脸真没地方搁了。
这年头正经的非奴籍、非乐籍的人家的女儿和哥儿,都以做妾为不耻,妾不过是好听一些的奴的叫法,是好好的自甘下贱。
“真的假的?好好一个闺女,怎么会……”
“我记起来了,当初紫蓉男人在村里摆酒席,连堂都没有拜,当初还猜他可能是要回自己家后再办一场,现在看来……”
“玉钏姐弟天天在村里摆小姐少爷的谱,原来是被过继出去的庶子庶女。”
“华哥儿不像是说虚话的人……”
庄寡妇抖着嘴唇嘶哑地说,“华哥儿,华哥儿你别乱说话,就算你恼了我们,可、可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也还要做人——”
“婶子,我说的是实话,何来乱说?”秋华年淡淡地打断她。
对庄寡妇,秋华年觉得她可怜,但也不会圣母般一味原谅,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当面揭开紫蓉的遮羞布就是秋华年对庄寡妇的报复。
“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紫蓉。”
“紫蓉不承认也没关系,这件事是我们从县令口中听来的,大不了找上县令大人当场对峙一番。以云瑟和王县令的交情,想来他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秋华年看着紫蓉写满逃避与难以置信的眼睛,“白彦文这种背景的富商来漳县,王县令自然会调查清楚。你们到杜家村不久,我就知晓了你的底细。”
“之前放任你胡搅蛮缠一直不说,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秋华年淡淡地瞥了眼面如死灰的庄寡妇,“只可惜,好心没好报啊。”
庄寡妇踉跄了两步,秋华年的暗指和乡亲们的议论让她无地自容,她慌忙抓住紫蓉的衣角,近乎哀求地说,“紫蓉,紫蓉,你快说是华哥儿他们听错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都这个岁数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紫蓉被拉扯地心烦,听到县令二字,她就知道自己是赖不掉做妾的经历了,秋华年一家早就在漳县有权有势,到处都是关系,嫉妒地她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