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有感而发的缘故,比起他平时练习时所做的诗,强出了百倍。
杜云瑟配合着秋华年点评,“此诗当为你所做之最佳。”
云成的脸更红了,秋华年笑着让开门,“快进去背菱哥儿出来吧,别误了吉时。”
云成进门,局促地站在穿着嫁衣、盖着盖头坐在炕上的新夫郎面前。
虽然盖头把脸遮的严严实实,但云成可以想象到,自家菱哥儿今日有多么好看。
“菱哥儿,我来接你了。”
“嗯。”孟圆菱在盖头后矜持地嗯了一声,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绕来绕去。
孟圆菱的大嫂和娘扶起他,把他放到了云成背上。
云成虽然还是少年,但出生农家,从没落下过农活,力气很大,轻轻松松就把孟圆菱稳稳背了起来。
门外的乐队开始吹锣打鼓,云成背着孟圆菱一步一步往外走。
出大门时,孟武栋拦了一下,“我弟弟就交给你了,你要对他好一辈子,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对不起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云成腾不出手,只能认真点头道,“二哥放心,我一定把菱哥儿看得比我的命还重。”
盖头下的孟圆菱鼻子一酸,想和自己二哥说些什么,孟武栋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又回到了杜家村,族长家门口放了数不清响的鞭炮。
院子里和园子里都摆满了桌子,除了本村的人,还有许多其他村子、镇子,甚至县城的人过来观礼。
族长这些年的故交,宝仁夫妇的亲朋,还有云成自己在县学的同窗好友们都来了。
孟圆菱被扶下花轿,踩过地上的马鞍,跨过火盆,又被云成背起来,送入了布置好的新房。
到了吉时,一对新人来到正房,上首坐着族长和宝仁、孟福月夫妻,屋子里围满了乌泱泱的人,外头还有站不下的挤着。
拜天地的时候,两家的长辈们都十分动容,改口叫起了亲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送入洞房。
礼成之后,外面的宴席便开了起来,孟圆菱在新房里等着,云成出来敬酒。
云成没有亲兄弟,但作为族长家的长孙,父母又在村里人缘很好,自然有一堆同辈的村里人帮他挡酒。
族长家给了很厚的彩礼,孟家也没有吝啬嫁妆,从被褥到衣服到新打的家具,再到各种全新的生活用具,足足有四抬,还有十两银子,三亩杜家村附近的水地,给孟圆菱长足了脸面。
按照裕朝法律规定,陪嫁嫁妆是独属于女子或者哥儿的,婆家无权处理,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孟圆菱的嫁妆抬出来,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羡慕。
宴席摆到了晚上,礼金一共收了五两银子,也全部交给云成小两口了。
随着观礼的人陆续离开散去,族长家院里只剩下最亲近的一些人,婚礼也接近了尾声。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云成的脸色越来越不自在,走起路来都同手同脚。
叶桃红在旁边打趣他,“我看云成这么紧张,要不今晚就去别处歇着吧?”
云成赶紧摇头,反应过来后脸色涨红,往日少年老成的模样,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孟圆菱一直待在喜房里,云成中途偷偷给他送了吃的,叮嘱他累了就躺一会儿,别委屈自己。
孟圆菱吃了点心,在炕上美美打了个盹,这会儿醒来神清气爽,听着外面的动静,也脸色通红。
按照习俗,新婚夜需要一位儿女双全的长辈铺床,叶桃红自然是最合适的。
她进入喜房,把炕上簇新的褥子和被子铺开,撒上花生和大枣,嘴里念叨着“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站在一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把两个小两口安顿好后,温暖的布满大红色的喜房门关上了。
杜云瑟和秋华年与剩下的人一起往外走,今夜接下来的时间,都属于新人彼此。
秋华年走在路上,深深伸了个懒腰。
“我第一次见菱哥儿和云成,就在族长家园子里,当时菱哥儿拉着我说话,云成牵着骡子帮我磨玉米和高粱。”
“那时候云成还管菱哥儿叫菱表哥,菱哥儿和我说杜云镜一家干的坏事,云成提醒他声音大了……现在回过头看,他们两人,早就暗生情愫却不自知了。”
那时候也是秋华年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云成和孟圆菱,是他最早认识的有善意的那批人。
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秋华年心里开心又欣慰。
……
云成成亲第二日,宝义一家就要启程了,边关战事紧张,这已经是拖到了极限。
回乡过年的徭役们也要返程,杜家村里又是一阵离别气氛,冲淡了浓郁的年味。
宝义给宝真家小儿子云空求了情,这次返程,断了胳膊的他就不用去了,宝真专门来谢宝义,宝义把他扶着坐下。
“老哥哥,都是一个村子的,讲究这些做什么。云空左胳膊没了,但也还能干活,我和我大哥商量过了,之后有什么活先想着雇他,肯定会让他有口饭吃!”
宝义是杜家村出去服徭役的人里年纪和辈份最大的,云空与他一起出去左胳膊断了,宝义一直心里不是滋味。
这件事传出去后,村里原本那些觉得宝义当了军官,就心狠忘本了的声音很快听不到了。
族长私下对长子宝仁感叹,“老二是真的成了,但老三……唉!”
分家之后,族长开始把更多的事情交给宝仁处理,颇有一种马上就要颐养天年,当甩手掌柜的意思。
宝礼依旧时常带着三个儿子来哭诉,族长却渐渐不大爱见他们了。
宝义一家和其他徭役出发那天,依旧是全村人到村口送别,九九和存兰都哭红了眼睛,互相送了礼物,千叮万嘱一定要经常通信。
杜云瑟将要带给吴深的信交给宝义,宝义妥善收好,冲他们挥了挥手。
“云瑟,华哥儿,你们一家这么多日子的照顾和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在靖山卫等着云瑟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宝义叔,战场刀剑无眼,务必当心,我们也等你立功升职的喜报。”
宝义哈哈大笑,坐上骡车,带着家小离开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庄。
一行人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荒凉的冬日田野尽头。
……
光阴不等人,没有太多时间为离别伤感,秋华年一家也要准备离开杜家村去府城了。
清风书院的入院考试在正月十六,要想赶上,他们得抓紧出发。
孟圆菱和云成新婚几日后来秋华年家拜访,聊起一个打算。
“你们也打算去府城,去清风书院读书?”
孟圆菱点头,“爷爷说云成既然要走科举之路,不如就去能去的最好的学府,免得耽误光阴。”
原本族长是不舍得放云成这个长孙远行的,去县学已经是极限了。
但最近的分家之事和对三个儿子的重新认识,改变了老爷子顽固的想法。
与其用大家庭把小辈们拴在一起,最后闹得一地鸡毛,不如尽早让他们各奔前程。
云成已经成亲,是个大人了,小夫夫一起去府城,还有杜云瑟和秋华年在,家里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杜云瑟点头,“清风书院分为甲乙丙三班,你如今是童生,以你的学问,应当可以考入丙字班,努力一二年,进入乙字班,考上秀才不难。”
秋华年叮嘱,“决定去的话,要赶快收拾了,到了府城还得安顿,这一两日就得走。”
孟圆菱连连点头,“我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
真到了要远行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早已积攒了不知多少东西。
考虑到路途遥远,而且府城已经有了现成的住处,秋华年打算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余都不带。
能卖的卖,能长久保存的锁进柜里,能送人的送人。
秋华年一家人离开后,云康就要去镇上孙秀才开的私塾读书了。他长大了一岁,学业上跟着杜云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胡秋燕见儿子有些天赋,打算供他好好读书。
胡秋燕和秋华年原价买下了那头健壮的青花大骡子,方便用骡车接送云康上下学,她家种棉花赚了一笔,卖鱼的进账也不少,掏出七两银子不难。
家里的三亩地,秋华年斟酌后,委托给了云霆和夏星小夫夫两个。
云霆家儿子多地少,地里的粮食不够一家人吃,只能到处做工糊口。与其这样时有时无的做工,不如稳定承包下秋华年家的土地。
秋华年让云霆种一亩棉花,两亩水稻,由秋华年提供种子和肥料钱,秋天收成之后,秋华年分七成,云霆分三成。
这个分成比一般的佃户都高,佃户还要自费种子和肥料。上等水田收成不少,三成够小两口一年的嚼用了,云霆和夏星千恩万谢,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田地,秋收后给他们把粮食送到府城。
新一些的被褥、枕头和茶具、摆件,秋华年全都打包打算带到府城去,旧的放进柜里,从内到外锁上门,在他们回来之前,正院的门不会再打开了。
后院的钥匙,秋华年给了魏榴花一把,后院的骡子已经卖了,菜地也不会种了,主要是那棵大梨树结果后需要打理,那么多果子,不能白白浪费了。
前院新栽的桃树距离结果子还要长个几年,让它自然花开花落就行。
最后鸡圈里还有四只下蛋的母鸡没有处理,加起来也值半两银子了。
九九跟着秋华年一样一样归整东西,看着咯咯叫的母鸡们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开口。
“华哥哥,我们要不给庄婶子两只鸡吧。”
秋华年看过来,九九定了定神说,“我知道她做了不好的事,但她曾经也照顾过我和春生,我们这一走,估计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就给她两只鸡,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秋华年笑了笑,“好,那你抓两只送过去吧。”
不过度的善良是可贵的品质,秋华年希望九九能保持下去。
九九松了口气,抓起两只鸡塞进细口柳筐里,拎起来走到庄寡妇家门前。
庄寡妇已经许久不和村里人来往了,九九敲了半天门,她才小心翼翼开了点门缝。
九九看见她头发更加斑驳,脸色似乎又苍老了十岁,眼神中带着胆怯与微不可查的期颐,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们要走了,这两只母鸡婶子你养着吧。”
九九放下柳筐走了,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庄寡妇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柳筐里的鸡扑棱了一下,才惊觉回神。
她低头把柳筐拎进门,门前干涸崎岖的土地上,落下几滴水印,很快风干。
剩下两只鸡,秋华年宰成了肉,和其他不方便带走的吃食一起做了几桌席面,邀请相熟的人聚了一聚,权当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