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泓渊垂下头凑近他,观察他的眸子,乌黑的湿发长长垂下,搭在十六的脖颈与胸膛,微凉很快染上温热。
“为什么拉着我?十六,你在想什么?为什么?”
嘉泓渊的心跳很快就与十六一样激烈,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让他去触碰那个此前一直不敢迈过一步的界限。
问清楚,和他问清楚,在他的心里引出情爱的种子,让他不可能再逃开自己……
他颤抖地靠得更近了些,让两人呼吸交错,起伏声音如同呓语,像游荡在山中雾气间的精魅,迫不及待要抓住通往阳光的最后一根脆弱藤蔓。
“为什么,十六,告诉我好不好?”
“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告诉我,让我继续信任你。”
他凑得越来越近,两具单薄的湿漉漉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颤抖都是一体一般。
“十六。”
“十六……”
“……梅望舒。”
十六无神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下一刻,他突然用最后的力气仰起头,干涩的嘴唇抬起一点点,便贴上了最近的热源。
嘉泓渊的脊背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撑在硬实地板上的手臂一点点落下。
十六疯了,他也疯了。
一道惊雷落下,殿内响起沉闷的动静,不像春光暖室,而是两个溺水的人在疯狂挣扎,想将对方托上去,却一起沉入更深的暗流。
残风袭室卷珠帘,一夜急雨催青梅。
……
十六再次恢复意识,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今夕是何年。
他仍躺在配殿的地板上,但身上盖了锦衾,窗外一片漆黑,雨应该是停了,殿里点了灯烛,嘉泓渊侧身坐在烛火旁出神。
十六悄无声息地睁开眼,没有发出一丝动静,默默观察嘉泓渊俊美无铸的侧脸。
陛下有烦心事,他只有在陷入最艰难的陷阱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十六脑海里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结合此时的情景、身体的感觉与秘药的效果,他的大脑先一步得出结论,伪装绵长的呼吸瞬间乱了。
嘉泓渊突然转头,十六看见他映着烛火的漆黑眸子,眸中倒映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十六每一寸身体都在无声颤抖,一股生涩的酸痛的感觉从心底钻出来,顺着肠胃呕出心肺,比最难熬的训练还让他手足无措。
他无法思考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来不及细细体会,只想马上恢复到熟悉的状态,把一切都掰回正轨上。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瞬间撑起身体,手抓着锦衾裹在身上,跪了下来。
“属下……办事不力,冒犯圣驾,请陛下治罪。”
嘉泓渊伸出的手默默停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十六的发旋,沉默片刻,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好。”
他越过十六,径直离开了配殿,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十六纷乱无序的心上。
嘉泓渊来到殿外,不远处侍候的宫人们全部规矩站着。陛下进入配殿后半日不曾出来,宫人们全都提心吊胆,但没有圣命,谁也不敢靠近询问。
嘉泓渊脸沉到能滴下水,宫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自觉分开两路跟在他身后。
“吴嬷嬷。”嘉泓渊突然开口。
“去照看十六,等他方便的时候,召太医院案首给他请脉。”
吴嬷嬷稍愣了一下,又听到新帝压重声音道,“悉心照料,尽善尽美。”
第197章 昭新帝
元化二十四年六月十日,天帝赦罪,万里无云。
秋华年凌晨五点打着哈欠睁开眼,被杜云瑟从床上扶起来。
夏日天亮得早,纱窗外已经隐隐有微光,清晨的寒意与未散去的残梦交叠在一起,空气中浮动着祥和的味道。
秋华年在杜云瑟怀里蹭了蹭,贴着他的体温,抗拒起床。
杜云瑟的拇指一下下刮过他的耳后,指肚有一层常年握笔形成的薄茧,带来微微的痒意。
秋华年笑着缩了一下,人清醒了不少。
“唉,好久没有这个点起床了,你每天上班真不容易。”
杜云瑟把秋华年抱下床,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穿好鞋,去一旁的珐琅脸盆架洗漱。
“等我们到天津,就不需要这个时间起床了。”
秋华年用丝帕擦掉脸上的水珠,回头问,“定好日子了吗?”
“此事已经筹备许久,只待开始,陛下登基后马上就会下旨。”
“天津府会沿用原河间府的知府官衙,吏部已经派人去修整了,到天津后,我们一家可以直接住进去。”
华夏古代的行政建筑,上至皇城、王府,下至县衙,都采用“前事后寝”的设计,即建筑前后一分为二,前面用来办公务,后面用来住人。
对紫禁城来说,前面是文武官员上朝和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后面是后妃们的宫殿。对县衙来说,前面是县令升堂办公的地方,后面是县令家眷们的住所。
虽然规模、形制和地位高低天差地别,但本质上都是一个道理。
杜云瑟去天津府任知府,这是一府的最高官员,自然能带着家眷住进知府官衙里。
天津府是两府合并而成的直隶府,知府官级正三品,比普通知府高出两级,官衙按理说也该建得更加宽阔与华丽。
不过杜云瑟着急上任,没有时间扩建或新建知府衙门,把原本河间府知府衙门简单翻修一下,就能住了。
无论是杜云瑟还是秋华年,都不在乎排场等虚物,只要住得舒适顺心就行了。
想到要离开住了一年多的京城,秋华年心中升起一股不舍,不过这股不舍很快就被大展身手的豪情冲散了。
天津港设立,海运正式开启后,他终于可以了解这个时空其他国家的情况,去寻找那些珍贵的作物、技术和财富了!
虽然自己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出海,但组建队伍派他们出去探索世界也很有趣。
与此同时,天津港未来还会出现形形色色其他国家的商人与使团,想想就好玩,他可以研究一下,怎么快乐地赚洋人的黄金与白银,把国际贸易搞起来。
秋华年带着憧憬与期待,参加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这几乎可以算是封建王朝最盛大的仪式,把传承数千年的礼乐与规制发挥到了极致。
秋华年作为功绩满满的县主,位置非常靠前,只比栖梧青君落后一位,许多宗室出身的郡主、县主都排在他后面。
有些人觉得被落了面子,脸上带出一点不悦,不过仪式站位是礼部按照礼法和皇命严格排列的,不容丝毫质疑,没人敢在新皇登基大典上出一点岔子。
杜云瑟站在文武官员行列,同样是接近最前端的位置。
新帝的即位诏书由名满天下的大儒文晖阳写就,宣读则交给了文晖阳的弟子,前无古人连中六元的翰林院修撰杜云瑟。
秋华年站在殿内,能看清仪式的过程,更多人排在了殿外,站满了奉天殿前宽阔的场地,他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跟着礼部官员的高声唱喏一遍遍跪地起身。
饶是如此,进入皇城在奉天殿前参加登基大典,也是无数权贵挤破脑袋都得不到的殊荣。
秋华年再一次见到了避居坤宁宫中的太上皇元化帝。
上次他见到元化帝,是一年前的万寿节,那时候的元化帝虽然年逾五十,却龙虎精神,一派雄主气象。
不过一年时间,元化帝急速衰老了下去,他的头发黑白参半,脸上的肉挂不住骨头,身形也迟钝缓慢起来,不像长了一岁,倒像长了十岁。
元化帝什么都没有多说,他淡淡地看着奉天殿内外的群臣,把象征国祚的玉玺交给了新帝。
杜云瑟单手捏着朝服衣摆,一步步走上高台,从礼部官员捧着的托盘上双手捧起明黄色的诏书,面向一片肃穆的人群,展开卷轴。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今日之后,杜翰林就不会再只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了。
他身上的朝服,是正三品的样式,登科一年便直上青云,真是令人眼热心妒。
文晖阳的诏书写得文采飞扬,庄重恢宏,配上杜云瑟金玉击鸣般的声音,在高耸的大殿内外回荡。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空中的云彩突然全部消散,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照亮朗朗乾坤。
新帝即位,改年号为“昭新”,取大道昭明,吐故纳新之意。今岁结束,明年便是昭新元年。
属于昭新帝的大裕,到来了。
元化帝毫不停留,在诏书宣读完毕后径直走出了大殿,人群垂首低头,目送这位雄主帝王不断扬起的衣摆,直到他彻底退出象征着天子无上权威的奉天殿。
登基大典还未结束,主体仪式完成后,刚刚接过玉玺的昭新帝要封赏天下。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减赋税和开恩科都是惯例,也都是会被无数人歌功颂德的实实在在造福万民的好诏令。
礼部官员捧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开始宣读。
大赦天下会将犯人的罪罚减轻一等,但不是所有犯人都可以享受到的。谋反、谋大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等罪名不在大赦范围之中,统称为“十恶不赦”。
所以那些被关在牢房中的谋逆世家的人,不会因为大赦逃脱刑罚。
大裕这几年风调雨顺,在秋华年这位齐黍县主的带动下,农业技术不断提高,全国粮食产量一直增长。
有了这个底子,昭新帝直接减去了今年与明年两年里天下所有农田五成的赋税,圣旨宣读后,许多对税收有了解的臣子暗暗诧异,想明白缘由后,心里不约而同升起对齐黍县主的佩服。
除此之外,开恩科之事也正式昭告了,恩科会连开乡试、会试与殿试,今年八月加开一场乡试,明年昭新元年在京城开设会试与殿试。
如果云成今年乡试顺利中举,明年他就能不浪费机会,入京下场一试了。
宣读完这些大的惯例,终于到了封赏具体的人的时候。
按照礼制,昭新帝要先加封给自己写继位诏书的人,这个人的身份上去,才能显得自己的继位更加顺应天命、完美无缺。
秋华年站得靠前,在文臣队伍中看见了穿着正式朝服的文晖阳。
文晖阳面色平静,双眼中含着坚定的光,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双手平握象牙笏板,在诏书宣读之前,突然一个侧步迈出队伍。
秋华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文晖阳马上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198章 封赏
殿内的人都看到了文晖阳出列,宣读圣旨的礼部官员停下动作,悄悄看向坐在高高丹墀上的昭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