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家的卷王小夫郎 第239章

栖梧和解檀光一定有什么别人不清楚的过往,这些人的主意打错了。

秋华年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宫宴上,他一直在等十六。

十六回京后就失去了消息,今天宫宴,秋华年觉得十六肯定会趁自己入宫悄悄过来见一面,然而一直等到宴会进入尾声,他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想到文晖阳请命重查梅氏旧案,昭新帝已经当殿答应,秋华年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不过秋华年的心里还是有一些疑云。不同于文晖阳,秋华年知道十六就是梅氏遗孤,也确信昭新帝肯定知道此事。

以十六的功劳和在昭新帝心中的地位,按理来说,昭新帝登基后,应该很快就下旨为梅家洗清冤屈。然而此事却被拖到了登基大典上,拖到文晖阳当殿求情,昭新帝才应诺下来。

秋华年不清楚背后的原因,眼下十六不出现,他不敢轻举妄动。

宴会结束,众人离席,秋华年咬了下牙,找上喝了许多酒水的栖梧青君。

栖梧面颊绯红,眼神飘荡,见他有话要说,挥了挥手让身周的人全退远。

秋华年试着扶他,栖梧哈哈笑着把他的手按下去,“我要是这点酒就走不动路了,也太丢护国青君的脸了。”

今天所有人恭维他都叫他护国青君,栖梧用它开起玩笑。

两人并肩走在宫城中,宫道两侧高高的红墙遮掩住天空,夕阳投了半墙,是暖洋洋的橙红色。

栖梧脚步很稳,身体却在轻轻摇晃,他很熟悉这座皇城,带着秋华年漫无目的地散步,把身后的人群甩得远远的。

他侧抬起头,看着宫墙上那一道长长的光暗界限,嬉笑起来。

“夫弃妻,父杀母,弟噬兄,子犯父。”栖梧压低声音,揽着秋华年的肩膀笑着说,“子穗,你看这皇城里唱不尽的好戏,有时会不会觉得很有趣?”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每一个字都大逆不道,秋华年下意识寒毛竖起,又被搭在肩膀上的手重重压了下去。

“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你说说心里话。”

秋华年吸了口气,维持住心跳,“殿下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栖梧摇了摇头,“因为我从你眼中看不到对皇家的顺从。”

秋华年停下脚步,栖梧看着他笑,语气感慨,“你敬畏皇权,你接受它高高在上,但你心中并不顺从,不觉得它是天理所在。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不同,但也花了好久时间,才确认了你的真实想法。”

“放心,这是个大秘密,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

栖梧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眨了下眼,旋即脸上又失去了颜色,兴致缺缺地继续朝前走去。

秋华年快走几步追上他,“殿下在为宫变的事难受吗?”

作为新帝党羽中的核心成员,秋华年知道宫变的真正过程,栖梧青君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在皇家父子之争中,站在了新帝一方。

“弟噬兄,子犯父”就是由此而来,但前两句“夫弃妻,父杀母”又是从何说起?

像是知道秋华年的疑惑,栖梧在前方自顾自地说,“我说的这些,发生在上一代皇家,也发生在这一代皇家,发生在数不尽的过往里,很有可能也会发生在未来。”

“这是一个诅咒,是啊,是诅咒。”

栖梧看着快要消失的夕阳,口中喃喃。

“凡人凭什么自称皇天贵胄,理所应当享受天下万民的供奉?老天是要诅咒他们的,谁也逃不掉。”

秋华年沉默许久,看着夕阳打破寂静,“殿下醉了。”

栖梧又笑起来,“别怕,不止我这么想,下半辈子被困死在这皇城里的新天子也这么想呢。”

就算栖梧说的是真的,秋华年也理智地明白,在封建王朝永远不要触碰皇权的底线。

他只是默默听栖梧青君说着,没有做任何回应与评价。

“我的母妃,是被我的父皇暗中赐死的,因为当时天象混乱,她出身卑微,又命数不祥,克了天子。”

“养我长大的阿嫂,是被我的血缘兄长毒死的,但他能成功,归根结底,是她的丈夫为了权力,先放弃了她,置她于险境。”

“我杀了我的驸马的亲人,毁了他的全族,他要恨我一辈子。”

“我的小皇侄……”栖梧笑着抖了一下,“他迟早也逃不过的。”

“你想和我问十六,对吗?”

栖梧极其敏锐,他早在几人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出十六对秋华年的态度不一般。

对在危机重重的深宫中活下来的人来说,这是必备的本能。

秋华年心跳加速,顾不得别的,直接开问,“十六怎么了?”

栖梧没有意外秋华年的反应,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十六的事,是陛下防得最严密的。”

“我只知道这两天他一直住在谨身殿配殿中,太医院案首也守在里面,可能是病了。”

“可能?”

“十六住的那么近,又宣了太医院案首日夜照看,但是陛下却一直没有去看过他,也不许别人去探望。”

栖梧看向秋华年,“你应该明白,这很不正常。”

秋华年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栖梧又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或许有关系。”

“陛下两日前深夜秘宣礼部尚书入宫,询问立后相关事宜,但之后我便没再听见下文。”

第200章 梅争春

立后?秋华年的眉毛深深皱起。

新帝登基之后,朝廷里关于选秀大婚的折子一直没断过,但直到现在,嘉泓渊都没有做过正式的答复。

秋华年隐隐明白他在犹豫什么,为此心中忧虑。

现在十六在谨身殿配殿中一直不出现,新帝召礼部尚书询问立后事宜,二者之间恐怕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栖梧青君言尽于此,没有再透露更多,他肆意潇洒,也知晓分寸,只有这样才能一直维持住情谊。

秋华年直到离开宫门,还在思索十六的事,金三赶着马车在长安东门外等他们,杜云瑟扶起秋华年的手,示意他安心。

二人目光交接,秋华年心里蓦地一松。

文晖阳就走在他们旁边,他今天在大殿上不声不响做完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事情如愿完成,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终于记起别的来。

迎着两个孩子探究的目光,文晖阳摸了摸漂亮的胡须,讪笑两声。

方才他有一瞬间想偷偷溜走,结果秋华年和杜云瑟默不作声地一左一右把他围了起来,从午门一路到长安东门,根本不给他闪人的机会。

文晖阳在心中长长叹息,有些本以为会压在心里一辈子的事,居然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秋华年对等在外面的如是说了一声,让如是直接赶马车去他们府上。

如是瞧了眼齐黍县主,又瞧了眼长吁短叹的自家先生,麻溜地遵循了县主的命令。

家里是谁在养如是心里门清,指望文先生,自己和他主仆二人早就一起喝西北风了,听县主的准没错!

回到府上后,秋华年让人去收拾花园中的临湖水榭,把窖藏的美酒取出来,再采购猪羊鸡鸭与各色鱼鲜,速速制备一桌酒席。

夜幕降临,夏日的燥热逐渐褪去,一阵清风拂过荡漾的水面,将凉爽的水汽送入水榭打开的轩窗。

水榭建在岸边三尺高台上,半面凌空于湖上,下面撑着结实的柱子,室内点了烛火,旁边还放着反光的镜子,提供充足的照明。

一抹温馨的暖黄色灯光从窗户透出去,一点点融入静谧的深夜里。

秋华年和杜云瑟默默坐着,看文晖阳自斟自酌,一整壶美酒下肚,他才突兀地笑了几声,抬起头来时,长满年岁的脸上双目依旧清铄,隐隐泛着水光。

文晖阳看着对面的秋华年,和蔼笑道,“今日终于能对你说,你是我的故人之子了。”

“不知你母亲葬身何处,我能否有幸前去祭拜?”

“……”文晖阳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像平静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暗流,秋华年一时哑然。

白日在大殿之上,文晖阳只说自己曾受梅氏之人救助,为了报恩请求重查梅氏旧案。

到了这里,文晖阳才吐露那位恩人的具体身份。

文晖阳眼中的情绪,声音中的颤抖,绝不仅仅是对恩人的感情。

秋华年突然想起,杜云瑟曾告诉他,文晖阳年轻时有一倾心的将门女子,那女子不知所踪,文晖阳便一生未娶。

现在看来,那位女子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秋华年喉咙里堵得发慌,他看向杜云瑟,杜云瑟也是满脸惊讶与悲伤。文大儒在学问上天纵奇才,在权谋和人际关系上却从不开窍,只有这一件事,他竟死死瞒住了自己多智近妖的徒弟。

因为这是他生命的意义,一个人如果下定决心用一切去做一件事,无论擅不擅长,总是能做成的。

文晖阳看着这两个孩子笑了起来,举杯示意,“故人相认,梅氏即将沉冤昭雪,我们该高兴才是,不要做这等悲伤之态。”

他反而反过来劝慰起别人。

又饮了一杯酒后,文晖阳舒了口气,对心爱之人的孩子讲述起珍藏在心中二十余年的往事。

“福州三爻府下有一县名为孤竹县,此县靠山临海,外有倭寇,内有山贼,为保百姓安全,朝廷常年在此驻军。”

“你母亲名为梅争春,是孤竹梅家的女儿。梅家先祖立过世袭之功,每代家主都承袭千户之职,负责孤竹县防务。你曾外祖父便是当时的孤竹千户。”

文晖阳从最初说起,先讲这些秋华年一定想知道的东西。

秋华年听得非常认真,不知不觉已然入神,烛火在漆黑的眸子中跳动,像雪地中终于绽放的花朵,又像故人的身影。

“孤竹县久受敌人侵扰,民风彪悍尚武,在福州颇有名气,我年轻时不喜束缚,所以有些学问却无心进入官场,下场科举前曾游历四方,到福州后慕名前往孤竹县游览。”

“你的母亲。”文晖阳的声音蓦地柔和起来,神情瞬间变得不同,“她出生在冬季,当时孤竹县正在抵御海寇,物资艰难,天寒地冻伤了婴儿的根基,令她长大后无法像其他梅氏族人一样习武。”

“但她骨子里属于孤竹梅氏的风骨,没有半分削减。”

文晖阳看着烛火,陷入深远的轻柔的回忆中。

“她经常施粥济民,免费教孩童们读书识字,活不下去的人找到她面前,她一定会施以援手,孤竹县的人都喜欢她,背地里悄悄喊她梅家的小菩萨。”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孤竹县外的山路上,我为了采风没听向导的劝告,遇上了一伙山贼,她带着幼弟出门游玩,正巧路过。”

“当时我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理应保护女子与幼童,立即挡在了他们前面,但山贼人数众多,我也没有把握。还好她的幼弟自幼习武身手远高于普通孩童,加上她聪颖设局,让我们连同车夫四人一起成功脱险。”

“我自此之后……一见倾心,余生无改。”

文晖阳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沉默了许久,才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讲述。

“梅家是武将世家,但对文人并不轻慢,我在孤竹县小住半月,与许多人混熟了,也暗暗打听到她并无婚配。但我那时只是一介白身,身无长物,怎有脸面向她的高堂提亲。”

“于是我结束了漫长的游历,决心回到故郡专心举业,待来日金榜题名,再郑重表明心意。”

“临别之时,我几经犹豫,买了许多糖果蜜饯贿赂,拜托她的幼弟帮我试探她的心意,不知是不是我说得太委婉,小孩子没有理解传达错了意思,她没有来送行,只叫我监督她幼弟背了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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