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朝虽然不派使节或商队出海,但并不完全禁止外国商人到来,福州一带的通商口岸经常有远洋而来的商船停靠。
这些商人不被允许进入港口之外的地方,但他们带来的外国的玻璃、珐琅、钟表等工艺品却会流通入裕朝腹地,换走一船船的丝绸、瓷器与茶叶。
目前的海贸商品种类非常单一,在秋华年看来,这完全是浪费机会,暴餮天物。
这些商人的船是现成的经过远洋检验的参考物,他们手中的海图、航海技术和口口相传的海外各国风土人情都非常有价值。
这些东西,裕朝官方不好直接收取,那会起到反作用,激起对方的警惕和逆反心理后,效果就不好了。
最好的方法是派同为商人的裕朝商贾以非官方身份去交涉,说好听点叫合作,说现实点叫你坑你的我骗我的。
没人是真傻子,想从能组织起远洋海贸的外国商人手上弄到好处,裕朝这边派去的商贾绝不能简单,心眼就算不是七窍玲珑,也至少该和九尾狐狸一个级别。
秋华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祝经诚。
一来祝经诚本人的资质极高,聪慧世故,行商经验丰富,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二来祝家本身就是很有实力的大商户,还和辽州左布政使联姻,摆出去唬得住人;三来就是帮扶朋友的私心了。
举贤不避亲,秋华年和杜云瑟商量后,拍板定下了这个计划。
就算这世上还有条件比祝经诚更合适的人,秋华年和杜云瑟也不敢用,因为了解和信任是需要时间去建立的,祝经诚与祝家在几年前种下了因,今朝才能收获兰果。
秋华年早就在想念苏信白了,计划好后立即去给苏信白写信,讲完了正事,又说了很多有关谷谷和秧秧的事情,最后表示欢迎他们一家来天津常住。
——祝经诚接下这个活,日后肯定要常住天津,秋华年不信他舍得把苏信白和小狸奴留在家里。
等写完了信,外头天已经全黑了,秋华年把信封好放在一边,明天派人快马送去襄平府。
这个时候,厨房也把秋华年从蓟县带来的各色小吃加热了一遍,摆在一套碎冰纹雀蓝色缠丝玛瑙盘里端了上来。
秋华年带了包子和麻花,煎饼因为放久了就不脆了,所以没有带。
这些民间小吃胜在一个现做现吃的氛围,本身味道不见得多么惊艳脱俗,不能与高门大户的精致点心比,但杜云瑟还是吃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华哥儿特意给他带回来的。
大晚上的正是吃夜宵的好时机,秋华年看着看着也馋了,双手捧起一个大包子,刚咬了一大口,脸就被人捏了一下。
“唔嗯?”秋华年鼓着嘴,眼神疑惑。
杜云瑟唇角带着笑意,作案的手还没拿下来,觉得手感很好,又捏了两下。
“华哥儿最近又瘦了。”
“有吗?”秋华年把包子咽下去,“是之前怀宝宝长胖了,正在恢复正常。”
对自己到底是胖是瘦,杜云瑟显然和秋华年本人有完全不同的标准。
秋华年笑着躲开杜云瑟的手,反手去勾他的下巴,挑起来后啧啧评价。
“我看小杜大人倒是风姿绝佳,容光更胜当年了。”
杜云瑟不作挣扎,就着这个姿势敛目看他,俊眉舒展,唇角含笑。
秋华年怀疑,杜宾之这厮绝对知晓自己的脸的杀伤力,并总能在合适的时机巧妙运用。
虽然两人老夫老妻相处几年,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但每次认真欣赏杜云瑟的脸,秋华年心里还是会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他把这世上最皎洁的月光揽入怀中了。
“快尝尝这个麻花。”秋华年放开杜云瑟,意味深长地说,“不然待会儿运动的时候要喊饿了。”
杜云瑟的眼神骤然危险起来,抬手揽住秋华年的腰,压低声音说,“喊饿的是华哥儿吧?”
……
接手一个新的地方,需要做的事五花八门,入住天津府后,秋华年和杜云瑟一直在忙碌,时间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掠过,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七月。
秋华年一直在关注十六的消息,却什么都没打探到,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十六让他等,他目前只能等。
当夏日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后花园小湖中的荷花争相绽放时,秋华年还是没有等到十六,却先等来了其他友人。
祝经诚收到秋华年和杜云瑟的消息后立即安排事务,准备行装,前前后后历经二十几日,终于来到了天津。
苏信白和小狸奴都来了,不过还在路上,过几日才能到,祝经诚快马加鞭先行一步,来天津府购置宅邸,安顿行李,这样苏信白父子到来后就能直接入住了。
第208章 狸奴
两年未见,祝经诚整体的变化不大,只是面容稍微成熟了些,语气与行事风格更稳重了。
他已经正式继任祝家家主之位,此番来到天津,是带着整个家族的厚望来的。
杜云瑟和秋华年让人准备了一桌酒席,做了些天津这边的特色佳肴,为祝经诚接风洗尘。
官邸后宅原本的厨房负责人到底显得出来,她是天津本地人,在官邸二十多年了,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周围人都叫她鱼大娘。
鱼大娘年轻时配过小厮,没几年男人死了,她和主家求了恩典,没再嫁人,只养了一个女儿,大家随她娘亲的名字叫她小鱼儿。
鱼大娘不止厨艺好,为人处事上也是个人精,她知晓新知府带来的下人们肯定不乐意被人抢位置,所以一开始没有正面起冲突,主动退了半步,站在辅助的位置上,同时悄悄把自己的本事显露出来。
现在主家想做一桌天津特色佳肴接待友人,就把她想起来了,县主指名道姓要她做主厨,别人再不乐意也没办法。
“好姑娘,别在这儿傻站着,去里头找你珊瑚姐姐玩,顺便看看县主什么时候叫膳。”
鱼大娘检查完几个烧着火的炉灶上或炖或煮的菜品,装了把小麻花递给小鱼儿,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县主上次从蓟县回来,带回了这种外皮裹着糖的小麻花,鱼大娘见主家喜欢吃,第二天就琢磨着复刻出来了,还新增了椒盐的和葱香的口味。
这种小麻花府里从上到下人人都喜欢,一口一个嘎嘣脆,当个小零嘴不占肚子,正适合小鱼儿拿去做个小人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了人家的小麻花,总要和气好说话几分。
小鱼儿今年十三岁,头上扎着像鼓起来的猫儿般的双鬟,听完娘亲的话,风风火火跑走了。
她从厨房一口气跑到主院,没有轻易进去,站在东厢房后的墙根上朝里探头探脑。
珊瑚瞧见她,过去敲了下她的头。
“你这个小机灵鬼,过来做什么?”
小鱼儿笑着打开装麻花的布袋,“姐姐尝一个,我娘刚炸出来的,上次姐姐说喜欢吃有芝麻的,这次专门撒了不少。”
麻花的味道刚出来珊瑚就馋了,直接伸手抓了一个放进嘴里,好巧不巧,红翡和碧翠姐妹俩从别处过来,看见她们就开始笑。
“今天家里来远客,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有人在这悄悄吃独食呢?”
这四个姑娘里,珊瑚是小姐九九的贴身丫鬟,红翡和碧翠目前是伺候县主的,而小鱼儿是厨房里的,乍一看八竿子打不着,实际上背后有围绕着厨房的不浅的官司。
若论资历,最早跟着主家的厨房管事无疑是珊瑚的奶奶金婆子。在县主刚成为乡君,老爷还不是举人,一家人还在襄平府时,金婆子就在府上做饭了。
不过金婆子的手艺有限,努力学习仍无法突破,加上后来的银川的丈夫全余是府里的管家,进入京城后,银川就在厨房一点点把金婆子压了下去。
这次来到天津,知府府邸内宅原本的大厨鱼大娘有心在厨房和银川争一争,便拉拢了金婆子,主家的口味就是金婆子告诉鱼大娘的。
所以金婆子的孙女珊瑚才和小鱼儿交好,但红翡和碧翠是银川和全余的女儿,双方碰到一起,免不了一场言语官司。
小鱼儿见得少,被她们这么一说,脸一下子发热了,珊瑚却面色如常,让开半步大大方方地招呼她们,“馋了就快来吃,看看能不能堵你们的嘴,吃完了咱们一起好干活。”
红翡和碧翠对视一眼,笑嘻嘻地过去一人抓了一根麻花吃了。
“好吃,这小麻花就是得鱼大娘炸才对味。”
“让我猜猜你是来干什么的——老爷和县主在正房接待远客呢,这会儿话还没说完,远客早上吃过饭了,估摸着半个时辰后传膳,回去让你娘按这个时间点准备吧。”
红翡嘎吱嘎吱嚼着麻花,“你要不信,问你珊瑚姐姐,看看我们有没有说谎。”
小鱼儿下意识看了眼珊瑚,珊瑚冲她点头,小鱼儿松了口气,直接把装麻花的袋子塞进红翡手里。
“姐姐别和我见外,留着你们一起当个零嘴儿,我先回厨房干活儿啦。”
瞧着小鱼儿风风火火跑走的背影,珊瑚、红翡和碧翠都笑了出来。
她们虽然都有心为家里人争机会,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跟了主家这么久,县主的底线在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正常的竞争县主是不会管的,但如果为了派系争斗故意提供假消息,耽误了上膳,别说县主,九九小姐那一关就不好过。
红翡快速把一小袋麻花给院里的下人们分了一圈,收起袋子拍了拍手。
“县主刚才让人把西边的幽兰轩重新收拾一下,我们过去盯着。”
珊瑚接话,“我继续去给小姐整理首饰了,小姐每天都接一堆帖子,越来越忙了。”
三人互相点了个头,短暂的交流之后,继续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
祝经诚想在天津购置宅邸,把这里作为祝家的另一个大本营。
但合心意的宅子不是那么好买的,要建筑规模大且符合商人能用的形制,要用料讲究,要地理位置和风水优越……一条条罗列出来,不亲自看个十来天不可能定下来。
秋华年让人把西边的幽兰轩收拾出来,给祝经诚一家暂住,什么时候新宅子全准备妥当了,什么时候再搬走。
幽兰轩是一个一进的小院,掩映在一片翠竹后,只有三面有房,院子中间种着兰草,夏日兰草葱郁,芳香阵阵,非常适合苏信白。
它唯一的缺点是太小了,不过祝经诚家只来了两大一小一家三口,完全够住。
祝经诚抵达三日之后,苏信白终于带着小狸奴来了。
秋华年一直叫人盯着城门口,祝家的车队离城还有二里地,他就接到了消息。
祝经诚和杜云瑟都忙得脚不沾地,秋华年索性自己去城门口接人。
县主出行声势浩大,很快半个天津府城的人都知道了,纷纷派人打探今天来的是什么人物,能让齐黍县主去城门口迎接。
秋华年等了约莫一刻钟,祝家的车队出现在视线尽头。早年和秋华年打过交道的祝家下人方财在前面打头阵,骑马过来请安。
“小的拜见县主,我家夫人和小公子就在后面,夫人派我先来给县主问好。”
方财没想到秋华年会在城门口迎接,他本来是要提前一步进城去知府官邸通告的。
秋华年笑着点了点头,问了下他们一路上是否顺遂,苏信白和小狸奴的身体怎么样,得到的答案都是好的。
不一会儿工夫,车队主体也到了,秋华年往前迎了几步,在这个暑气盛腾、万物勃发的时节,和阔别两年的友人重逢。
时间在苏信白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穿着一身白底刺绣交错竹叶的衣衫,如墨长发束成严谨的发髻,精致的眉眼如画卷般舒展,身上带着淡淡的文人香。
如果非要说变化,如今的苏信白,身上已经不见丝毫抑郁和不甘之色,只剩下淡然与融洽。
“苏大公子,好久不见,看见我感动嘛?”
苏信白是个很感性的人,本来眼中微光闪动,情绪几欲外泄,被秋华年这么一调笑打岔,一下子断了。
他叹了口气,眼睛移向别处,“两载未见,县主还是这么没正形。”
秋华年不和他“计较”,探头往车里看,“大的脾气大,我要见小的。我的干儿子呢?快抱出来让我瞧瞧。”
苏信白推他,“狸奴睡着了,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