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望顺着话思考,“周围都有什么?”
“还挺多的。”魏云舒回忆着昨天出去看到的摊贩店家,“有包子铺、点心铺、混沌店,还有常见的餐馆之类的。”
应望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说:“那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着哪个好吃吃哪个,顺便考察考察行情。”
魏云舒说:“行啊。”
睡了一觉,还做了个美滋滋的梦,应望浑身疲惫尽消,感觉跑个八百都不成问题。他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利落的下床,拿着衣服刚想换的时候突然又停下动作。
他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以前在魏云舒面前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别的感觉,怎么现在就觉得别扭不行了呢。
魏云舒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不提他们在小树村有时候会同床共枕,就说离开小树村之后,路上吃睡什么的大多轮换着来,身体和衣服脏的受不了遇到水要洗的时候也没怎么避着对方,到了白云市两人依旧睡一床,换衣服的时候也是在屋里……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还有点别的心思,不过那个时机不对、他们之间也没挑破那层关系,应望大咧咧的没感觉,他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而这么长时间下来的习惯下来,以至于他觉得这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现在看着应望停住动作,那种异样感瞬间就爬上了心头。
清早的反应本就没消,刚刚还被勾起了火,这会儿想到应望换衣服的场景,他声音都哑了些,“不是要换衣服吗?”
这声音,听的应望尾椎骨都麻了,脸颊更是滚烫。他用那点残存的理智想,以前不讲究,现在可不能当着云舒的面换衣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云舒,你转过去。”
魏云舒装的挺像那么回事,“以前换衣服不都是这样吗,怎么现在还这么多要求了?”
应望指尖一抖,手里的衣服差点掉了下去,“又不一样。”
魏云舒佯装不懂,“哪儿不一样?”
应望被他逗的又羞又恼,故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恶声恶气地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快点转过去!”
魏云舒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了,但魏云舒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在这个时候笑起来,那应望真的要恼羞成怒,“好好好,我转过去,你换吧。”
说完,他就真的转过了头。
应望警惕的看着他,见他真没有要转过身的意思才赶紧把衣服换了。
魏云舒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心头一阵发痒。他闭了闭眼,结果满脑子都是以往应望不设防时换衣服的场景,那白皙的皮肤、削瘦的腰肢……
要命。
魏云舒咬紧了后糟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找罪受。
偏偏这个时候应望还出声了,“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魏云舒感受着身下一直存在、结果现在反应的更剧烈的东西,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稳,“你快去洗漱吧。”
应望见他还在床上不动,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赶紧起来,我们一起洗漱了出门。”
魏云舒觉得他简直是故意的。
“云舒?”应望疑惑。
魏云舒扭过身,一条腿支着,故意跟流氓似的,“你难道要看我换衣服?”
“轰”地一声,应望闹了个大红脸。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然后赶紧去拿自己的洗漱用品,拉开门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逃也似的跑出了屋。
魏云舒松了口气,身体直接躺回床上,不断在心里默背公式,等着那股火自己消下去。
第40章
永安市是一个大城市。
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闹个不停,周围的人家户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嬉闹。不论摊贩还是店家都早已开门,卖吃食的位置上飘来扑鼻的香气,卖CD的店里放着港海的歌曲,配上这年头特有的夹领衬衫、喇叭裤和碎花裙,一种复古的生机跃然于前。
应望一路从招待所里出来,看到这些差异变化,感叹还是南方地区经济发展的快一些。
当然,他更多观察的还是饮食。
摆摊的商贩多数卖的是各种粉,卖面的较少,也有卖包子饺子馄饨这类面食的,个头略精巧,但数量不少,很实在。店面大多开的是炒菜馆、也就是正儿八经的饭店,主食多为米饭,而顾客也更爱吃米饭一些。此外,还有卖烤红薯的、卖洋芋粑的、卖米糕的、卖油条豆浆的、卖冰棍汽水的……
所卖很丰富,闻起来也很香。
应望转头跟魏云舒说:“我们去买点油条豆浆吧。”
魏云舒自无不应,“好。”
卖豆浆油条的只摆了一张桌子供客人坐,这会儿已经过了上班上学的时候,摊子上只有一位客人。
应望和魏云舒过去坐下,然后每人点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
老板上食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东西被送上来。
油条就是后世常见的那种油条,用油炸的酥脆,咬一口是满嘴的油香。
令应望真正侧目的是豆浆。
豆浆并不只是孤零零的一碗汁水,里面还放了虾皮、小榨菜、油炸花生、紫菜碎和少许葱花,料很足,吃起来满嘴咸香。
应望上辈子吃的都是甜口豆浆,里面只加了糖,今天乍一下吃到传说中咸口的豆浆,瞬间就被这种奇特的味道给俘获了。要他说,咸甜之争完全没必要,两种口味的都很好吃嘛!
魏云舒留意着应望的神情,问:“怎么样,吃得惯吗?”白云市豆浆是吃甜口的。
应望咽下嘴里的东西,点头说:“还不错,挺香的。”
魏云舒笑了,“吃得惯就好。”
应望问:“你呢?”
魏云舒答:“我也觉得不错。”
到这,应望终于想起来因为昨天那一系列的表白事件让他忘记了什么——云舒跟这个城市的关系,他还没问清楚。
这么想着,之后应望就处处留意,接着他就发现魏云舒对这个城市确实挺熟悉的。比如刚刚买油炸酥饼的时候,老板是个热情的老婆婆,因为摊子上不忙就跟他们聊了起来,只是老人家不会讲普通话,地方口音非常重,有些词汇应望连蒙带猜都没听懂,但魏云舒却毫无障碍,还跟着说了起来——因为那两个词汇魏云舒用普通话老婆婆也听不懂,就转了方言。
经过这么一遭,应望心里有谱了。
于是,等边吃边将附近逛完之后,回到招待所关上门,应望就问了起来,“你对永安市很熟。”
这个问题昨天应望已经问过了,魏云舒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就主动说:“上辈子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应望震惊,“这么久?!”
魏云舒语气复杂,“是啊。”
“不对啊。”应望说:“我们分开的时候是在梅城,后来重逢也是在梅城,你怎么会在永安市待了二十多年?”
梅城就是应家所在地方,也是前世困住应望下半生的地方。
从分离到重逢,历经三十载,也就是说彼此分开的一大半时间里魏云舒都不在梅城,而是来到了永安市。
魏云舒沉默着。
疑惑不解的应望也随着这样的气氛静了下来,他犹豫了下,才问:“不能跟我说?”
魏云舒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应望试探着,“那……”
魏云舒闭了闭眼,“我就是在想该怎么说。”
他就是遗憾又后悔。
当初应家出现的时机太好了,他们穿着体面,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行为举止中也都是上流人士的气派,总之跟小树村那群言行粗鄙、因为贫穷而面目狰狞的畜生完全不同。
当时他没多少见识,不知隐藏在如沐春风表皮下的狼子野心,所以看着从小被拐离家、极渴望亲情、又因为应家夫妻那看着情真意切、思念绵绵的泪如雨下言语而打动认父认母的应望,他还以为他跟着他们回家能得到富足的生活,衣食住行都不必再受委屈,他甚至可以去读书识字、做一个气派的富家公子。
因此当时他深深藏住了自己的心思,没表露出一分一毫,然后主动离开了当时他们蜗居的地方,偷偷看着应望和他们回了家,住进一座大房子里。
他还特意观察了几天,然后就看到那个女人带他出去买衣服、买皮鞋、买手表,每次都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当时他的想法单纯,以为那是一个失散多年的母亲对自己失而复得孩子的补偿,半点没想到那是那个女人在讨好应望,想用浅薄的恩情拴住他,然后让他答应给他那个所谓的哥哥换肾。
他完全没有想到,也根本不知内情。他自以为应望过得好,加上当时想攒钱就去找了活干,结果腿伤了。这样一来,他更没有脸面出现在如今已是众星捧月的应望面前,等截肢养好伤之后就直接离开了梅城,来到了永安市。
而在永安市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中途他有经过梅城,但并没有去找应望。他想那个时候应望肯定已经结婚生子了吧,他家庭条件那么好,娶的女子肯定也是知书达理、学识品貌都上佳的类型,他们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不定连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应望每天只需要逗逗孙子就好。
如果不是他们在梅城的医院里偶然相遇,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也是在那一天,他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形若枯槁的人,如果不是他的五官被印刻在脑海,他甚至都不敢将眼前这个暮霭沉沉的人跟记忆中的应望对应起来,然后感受到了刻骨的悔意。尤其之后听着应望故作轻松但实际上残忍至极的话语,他痛的几乎咬碎了牙。
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铺天盖地的悔意。
他又悔又恨。
是他太自负,是他轻信了人,然后才害得应望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应望回家之后能过得很好,应望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凡他不那么骄傲,但凡他厚着脸皮自私一点去看看应望,他又怎么会对应望这么多年的遭遇一无所知。
他明明将他从一个深渊里带了出来,开头明明都很美好,结果却又失手将他深深的推入另一个地狱里。
一切都怪他。
魏云舒每每想起这些过往都会悔恨交加,可他不敢在应望面前深度剖析自己,他害怕应望厌恶他。
此时也一样。
魏云舒把心底那诸多翻涌而起的情绪压下去,然后才开口:“我母亲叫云卉,正是永安市人。”
应望惊讶,但没插话。
魏云舒继续说:“用以前的话来说,云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科举出仕,官职高至二品。族中子弟还算繁茂,也曾是永安市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后来战争开始,云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余下我祖辈这一支。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家的底蕴依旧,我外祖那个时候甚至还出国留学。因为家风关系,云家一直很重视子女的教育,包括我母亲都被送去新式学堂读书,后来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只是还没等她毕业,那场运动就闹开了,她就读的大学也停了课,所有的学生被迫肄业,她就是在坐火车回家的途中被骗,然后被拐走。”
魏云舒语气还算平静,但他的手指却被捏的泛白,“她一直记着自己是谁,坚决的反抗着段家人,她想尽办法的想逃,但根本逃不出去。她被关在段家,锁在床上,然后……她怀孕了。”
应望眼睛发红,他听着魏云舒以自虐般的语气说出那句:“那个孩子就是我。”
“别说了。”应望咬着牙,抓着魏云舒的手,连连说:“云舒,别说了。”
魏云舒扬了扬头,声音沙哑,“没事。”然后,他继续说:“她后来跟我说,当她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很气愤,她故意用手捶打肚子、故意剧烈跳动、甚至是绝食,总之就是想把孩子流掉。她说,她不想给人贩子生孩子。”
应望心如刀绞,他不敢想象当时魏云舒听到他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只是后来她的这些动作被段家人发现了,所以段家又把她锁在了床上,不吃东西就强硬的掰开她的嘴塞进去,总之一定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我出生了。”
魏云舒说:“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她很痛恨我的出生,她好几次曾恨不得动手捂死我,她的手甚至都放到了我的嘴巴上,但她终究是没舍得下手。她说,人贩子很可恨,我的血液里流着人贩子肮脏的血液,但同时也流着他们云家人的血……”
魏云舒慢慢讲述着,好像也回到了那个母子坐在月光下谈论的夜晚。
她穿着灰扑扑的旧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是被长时间精神折磨与身体折磨遗留下来的疲惫,她身体也很差,但她的眼睛却很亮:
“我给你取名叫云舒,云是我的姓,舒是我母亲的姓,你是我生的,你是我云家的人。云舒,你要记住,血液不能左右你的思想,环境无法蒙蔽你的心智,你一定要长成一个有气节、有涵养、心怀良善与怜悯的人。这个过程注定艰难,但你一定要越过去,一定要去触碰光明。只要你想,那你就一定能做到。”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