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加德病人 第112章

而现在,洛基更加切身地理解到了“物理规则不一致”究竟是怎么回事。

唯有口袋当中的洛伦之石焕发出暗淡的光亮,照亮了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洛基睁大眼睛打量着四周,他的四面八方都感受不到重力的存在,大气压力水平和含氧量更是无从说起€€€€如果不是神多半拥有使用神核魔力来替代呼吸的机能,他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估计就已经当场暴毙。

周围的空间逐渐变得粘稠,他像是飘荡在一片漆黑的海里。几秒钟之后,洛基开始感受到自己在缓缓上浮,黑暗当中,有巨大的鳞片将他托举起来,仿佛是童话故事当中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妖精被捧在手心。

……明明他自己才算是冰霜巨人来着,洛基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很意外地,虽然身处在完全异常的空间当中,视野也被彻底剥夺,可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恐惧。斯特兰奇的红色斗篷安静地裹在自己身上,他伸手向周围探去,能够摸到光滑如同弧形镜面一般的冰凉鳞片。

从尺寸上来讲,这个体积应该和龙神法拉戈尔不相上下了。

强烈的视线投注过来,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被注视感”。洛基有些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倒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毫无疑问,永恒之枪将他导向了正确的方位€€€€更令人担忧的是,现在的他是否还能够和塞尔温进行正常的交流。

龙在黑暗当中静默地缓缓游动,视线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牢牢锁定。洛基清咳了一下嗓子,打算用最平常的语气向对方打个招呼,没想到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猜想这是缺乏空气介质的缘故,第二次发声的时候带了些魔力进去,却仍旧没能成功。

这让他总算多了些慌乱。

€€€€他为什么这么安静?

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还是这片环境本身就会吸收声音?

反派酒吧原来是建立在这样的地方吗?洛基的脑海当中飞速思考,之前一开门就会看到门外是一片漆黑,他还在猜想世界与世界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一片区域。

好在,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神与信徒之间建立起来的那一丝联系仍旧有效。

“赛尔温?”

他问:“这是哪里?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声音很清晰,可又太小了,像是在空旷寂寥的群星之间,有人发出了低声的呢喃。

沉默的龙反应了好一会儿,像是从一场迷茫的长眠当中悠悠转醒。

“这里是世界的间隙,连法则都尚未被彻底界定的场所,连通着无数平行宇宙的更高维。”

声音沿着魔力的通道被强行灌注进脑海,对方所说的不是通用语,也不像是耶梦加德所讲的龙话,但洛基就是能够听懂对方所表达的含义。

“用你们的词汇来描述,也可以认为这里是一片近乎于无限尺寸的虚数空间。”

那么他现在所在的状态应该接近于虚数潜航……来不及思考在没有证明保护的情况下进行虚数潜航是怎样高危的找死行为,洛基立刻问道:“塞尔温,你现在状态怎么样?阿斯加德一直都没再收到你的消息,我€€€€”

他停顿了一下。

“我很担心你。”

也很想见你。

“……”

一段沉默。

只要自己有心,诡计之神就是整个阿斯加德最擅长活跃空气带动聊天氛围的那个人,可在这片尴尬的沉默当中,洛基却难得感到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直到新的声音再度在脑海当中响起。

““塞尔温”是构成我的内容当中,被整合的一部分信息。就像是你们会将心脏称之为心脏,眼睛叫做眼睛,但心脏和眼睛都无法取代和定义你这个完整的个体。”

不知道是否是不同语言所造成的翻译障碍,洛基觉得自己理解对方所说的话都变得有些困难。虽然这一切早有预料,但洛基还是不可抑制地沮丧了起来。

“……那我现在应该怎样称呼你?”

“尼格霍德。”

对方说。

按照他对自我的统合定义,用于锚定自身的那个全新词汇,以洛基能够理解的语言进行重新编译,生成的名词是“尼格霍德”。

北欧神话当中,啃噬了世界树的邪龙。

这不应该,洛基想,命运总是会以诡谲的形式来向人开玩笑。

巨龙很有耐心,又或者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倘若拥有了用不尽的时间,每个人都会显得很有耐心。它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将洛基拢在一团鳞片的中间,只是偶尔会缓缓游动两下,像是一个人伏案久坐的时候会微微调整坐姿。

“好吧,不管你叫什么……你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吗?”

洛基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仍旧是一片光芒照不透的黑暗:“一直待在这种地方,看起来也挺无聊的。”

“我们看这世界的方式并非是依赖视觉。”

龙的声音比之前要变得更温和一些,他开始向对方解释,就像是生活在黑暗水潭里的生物往往会失去视觉一样,在这片虚数之海里,他也在依赖着与人类时期截然不同的感官。在洛基眼中彻底黑暗的世界,只不过是因为他缺乏在虚数之海当中长时间生存的手段。

“而且。”

他说:“现在的我如果抵达你的世界,对于你和其他的原住民而言,都会成为一场无妄之灾。”

龙是一种就连呼吸都会产生大量魔力的生物,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内部器官很接近于第一类永久机关。他的吐息会变成源源不断的火焰,过于强烈的注视都有可能会将人变成石头,由于对世界干涉力度太过明显,已经升格为更上级生命的他,稍有不慎就会撼动整个世界原本走向的命运。

“所谓“行走的灾厄”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对你还是你所在的世界而言,现在的状态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黑暗当中,龙的声音直接灌注入脑海。

“那你自己呢?”

洛基不太甘心,继续追问道:“你自己怎么想?”

蓦地,金色的、巨大的眼睛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那只眼睛实在太过硕大,表面简直像是金色流淌的琥珀,足够将整个人都能够完整地倒映其中。洛基在那只微微发亮的金色眼睛当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和他自己惶惑无几的神情相比,龙的眼睛看上去平稳又宁静。

在空旷的虚数之海中,在世界与世界的缝隙里,他窥见对方的眼睛。

“我没有什么想法。”

龙说:“生活在哪里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他怎么能这么说?

虽然对这种结局早有准备,但洛基仍旧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委屈。他们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冒险,所诞生出的情感和曾经破釜沉舟的决心,都已经成为了构成眼前这条龙的一部分€€€€很少的一部分,而不是构建出精神与灵魂的主体。

像是辽阔海面当中生出的一小片礁岛,无法影响大海本身。

他一步步走过去,触摸那颗巨大眼睛周围的鳞片。遥远的梦境当中,他曾经见到过塞尔温成长成为巨龙的模样,而现在就连这个名字都只会让对方感到陌生。

尼格霍德,尼格霍德。

巨龙也在回望着他,小小的、来自某一个世界当中的、古怪的神。

他的身上挂满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加护和祝福护送着他一路抵达了这里。龙的视野能够窥见假象之下的真实,于是在他的眼中,能够看见更多的信息。

强力的、几乎刻进灵魂当中的变形法术将整个人彻底覆盖,从神核到灵魂里都传递来复杂的情绪。明亮的情感几乎要透出皮囊,像是被丢进热水当中的一粒缓释胶囊,如渊如河地逸散到周围的空间当中,再像是树梢上的水果香一样被他嗅到。

有香味的灵魂几乎要唤醒一点点他的食欲。

洛基注意到,那颗金色的眼睛又距离他更近了一些。

“那你以后要永远生活在这片海里吗?”

洛基问,喉咙上下滞涩地滚动了一下:“哪里都不去?”

“这里很好。”

龙回答:“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甚至已经忽略了等待这个行为本身所具备的含义。漂流在虚数之海的这段时间里,他大部分时候都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沉睡,那些肥皂泡一般转瞬即逝的破碎梦境里,偶尔也会闪烁过一些奇妙的影像,比如沃克麦尔永远盛放的花海,又比如以前的这个人。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被捧在手心里的神问他,绿色的眼睛直视着金色的眼睛。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抵达这里,却好像除了短暂地见一面之外,没有任何额外能做到的事。

€€€€我现在应该怎样做,才能把你带回去?又或者应该怎样做,才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他们在漆黑的物质和时间之外的虚数之海当中飘荡,陌生的情绪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深深楔进了原本牢不可破的灵魂。

龙的眼睛当中突然开始涌现出泪水。

眼泪在无重力的空间当中飘荡,由于浸润了魔力而焕发出微弱的光芒。

龙的眼泪是比血液还要稀少的材料。

它们是即便死亡也不会哭泣的生物。

“……你对我做了什么?”

脑海当中的声音还在提问。

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疑惑,就好像自己的情绪也在被眼前这个人牵动。

面对这样的质问,洛基却无法立刻做出回答,全新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他立即想起了接下来的思路和做法€€€€龙的眼泪是最好的中合剂,足够让他完成原计划当中的最后一步。

刚刚所爆发出来的情绪是完全真实的,所谓诡计之神,就是连同自己都能一并欺骗。

阿戈摩托之眼,永恒之枪,还有诺伦之石。龙的眼泪可以提取和中和这些神造兵装当中的力量,而依赖这些被提纯过的强大魔力,可以让他的神核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升格。

洛基向漂浮在空中的泪水伸出手,在心里默念一个熟悉的名字。

从现在开始,他要短暂地变成“别的什么神”。

第116章

在抵达世界边境之前,洛基曾经向耶梦加德问过一个问题。

“龙感知别人的情绪,是通过什么办法?”

“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被扩张过的视觉和味觉。”

耶梦加德表示,龙的感官比大部分生物都要更加丰富和纤细。

虽然不同种类的生物之间往往难以共情,但在“观察的精度”这一领域,龙拥有很优越的天赋与性能。

“没关系,我还能感受到联系没有断掉。”

洛基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只要他还能看清楚就好了。”

“……仅仅如此吗?”

“这就够了。”

洛基笑了一下:“不管变成什么样,他总不能€€€€”

绿眼睛的神伸出手,从脑海当中抽取出了某些仿佛云雾一般的东西。为了保证戏剧效果,他需要将他们的这段对话以及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封锁起来,只有在“触发了某些特定条件”之后才能重新复现。

“接下来也要对自己的思考习惯做一些精神暗示……嗯,稍微往悲观的方向调整一点吧。”

他对自己下手的效率向来果决,立刻就开始编织起特定的卢恩符文。耶梦加德的脑袋上几乎要冒出问号,他还只是太过年轻的龙,无法理解那种活了几千年的神所拥有的千重套路:“……你这么做的理由是?”

“就像是米德加德人切洋葱的时候也会流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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