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多谢你了。”
男人返了回来,看到叶溪整个人已经被雨湿透,碎发粘在脸颊上,白纱粘在脸颊上,眉眼低垂,像只受伤的小白兔。
他伸手取下自己头顶的斗笠,递给叶溪。
叶溪有些惶恐,自己麻烦他不说,怎还能要他的斗笠,连忙摆手:“不了,你戴着吧,我反正已经淋湿了。”
男人拿着斗笠的手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然后将斗笠放到了叶溪脚下,自己捡起那一捆柴火,快速说了句:“天晴来取,半山腰的那屋子。”
说完便走了。
叶溪捡起地上的斗笠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人竟然就是搬到他们村的那个外乡人。
来不及多想,叶溪赶忙往山下去,等回到家里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手肘磨破了好大一块儿,渗出的鲜血被雨浸透,染红了衣裳。
刘秀凤连忙端来热水给叶溪细细擦洗,然后去院子里剪了一些止血的草药,用杵子碾碎后敷在叶溪的伤口上。
待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桌上家里人问起叶溪怎么伤的时候,叶溪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遮掩的回道:“就是准备去山上捡柴火,但突的下雨了,下山急了些便摔了。”
他刻意掩饰了自己遇见那个外乡人的事。
叶山一听,心疼自家弟弟道:“那你在家好生歇着,改日我去山上把柴背回来就是。”
叶溪眉眼一跳,连忙道:“大哥不用了,我今日没在山上捡到什么柴火,改明儿我自己去捡就是了。”
饭吃完,叶溪洗漱后回了屋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翻身时手肘的伤不小心蹭到了被子,惹的他嘶了一声,脑海里猛然又想起了雨幕的那个人,高大的背影,深邃漆黑的眸子,就是人冷了些,看着有些唬人,但不妨碍他是一个好人。
不知道为什么,叶溪与这个男人只是第一次见面,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他的底细了,可他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好人。
叶溪望着漆黑的屋顶嘟囔着,这人哪儿像哥哥说的是个胡蛮子,倒像是厘哥儿嘴里说的有几分俊朗。
况且这个人还帮了自己,还将自己的斗笠给了自己,这般心肠,胡蛮子才没有呢。
一场大雨后,接连好几天的大晴天,地里的草蹭蹭往上长,叶溪除了要去地里帮忙外,院儿里菜园子的黄瓜藤也要将架子搭起来,竹架上的豆角这几天长的飞快,收了一大盆在家里,除了平日拿来水煮当主食外,剩下的得用陶坛腌起来,做成酸豆角,用做早上下稀饭的小菜,或是面条的卤子。
叶溪做得一手好酸菜,酵水澄清,不生白花,腌制的菜清脆可口,不过分酸也不缺少滋味。
将家里剩下的两个坛子洗净后,叶溪拿来盐罐,均匀的抹了三层,洗好的翠绿黄瓜放进晾冷的开水里,坛沿灌上一层清水,密封四五天便能吃了。
做好了酸菜,太阳才到正中偏下,时间还早,叶溪想起了前几天搁在山上的那捆柴火,思虑了几下,进了灶房抱了一小罐酸菜出来。
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在半山腰看到了那座房子,自从刘瞎子死后,叶溪就没怎么经过这里,听说荒废了很久,屋顶都长了草,晚上风一吹,还会呼呼作响,吓人的很。
叶溪忐忑的搂紧了怀里的酸菜坛子,踱步到屋子大门前,大门没关,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
院子扫的很干净,屋檐下还晾晒着几条腌鱼,屋顶上破碎的瓦片已经修整了,早已经没有了原先破败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一座挺不错的屋子呢。
“有人吗?”他用指骨轻轻叩了叩刷了桐油的大门。
屋里静悄悄的,林中的鸟忽然窜出了一群,振动着翅膀飞走了,吓了林溪一跳。
又叩了两声门,还是无人响应,他便决定要走了。
刚离开那所屋子十来米,就看到山路上走来了一个人,穿着褐色的粗麻衣裳,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叶溪知道这就是那天下雨时遇见的那个外乡人。
对方显然也是看见他了,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
叶溪看着人越来越近,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坛子,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我是来拿我的柴火的。”
男人嗯了一声,自顾自的进了院子,叶溪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院子。
男人进了院儿后就去了柴房,将那一背篼的柴火捡了出来,在屋檐下坐下后顺手用草搓起了草绳。
那天明明自己是捆好的,怎么就散了呢?
男人抬眼看见叶溪盯着柴火在看,于是道:“雨大,柴火湿了,我替你晒了晒。”
经过这几天的晾晒,柴火已经变得很干燥,回去后就能丢进灶堂里烧了。
叶溪感激道:“谢谢,麻烦你了。”想起自己抱来的酸菜坛子,于是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在家做了些酸菜,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带了一坛子来。”
男人目光落在叶溪手里的坛子上,没拒绝,抬起下巴朝边上的屋子支了支,“灶房在那儿。”
第6章 这里是山秀村
这就是收下了,叶溪点了点头,抱着酸菜坛子进了灶房,灶房里冷冷戚戚,许是很久没有生火的缘故,灶台上落了一层的细灰,灶膛上方吊着几个已经剖好码了盐的野鸡,矮桌上用大碗装着几个灰扑扑的大馒头。
叶溪将坛子搁在灶上,不由对那几个馒头有些好奇,他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颜色的馒头,不像是荞麦面做的,也不像是掺了豆面粉。
他往屋外瞧了瞧,看见那个人正在捆柴呢,于是悄悄伸出手指去戳了戳碗里的馒头,不是想象中松软的触感,反而感觉戳的是一块儿石头,叶溪壮着胆子又捏了捏,邦硬!他怀疑这馒头吃一口能哽死人!
就吃这种东西,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旁边桌上还有一碟子腌菜,黑乎乎的,凑近一闻,还能闻到烟熏的味道,他怀疑这个人是用火熏制的腌菜。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吃食么?!
放好酸菜出来后,男人已经将柴捆好了,除了叶溪捡的柴火外,他还加了些自己捡的柏树枝进去。
叶溪有些脸红,自己怎么好意思收他的柴火。
男人并没有放在心上,低沉道:“不白吃你的酸菜,算酬谢。”
叶溪点了点头,正欲去拿背篓,却不料被一只大手夺了过去,只见男人轻松的将背篓背了起来。
叶溪对他这一行为不知作何反应,手指轻捻着衣角道:“我自己能背得回去。”
若是让其他人看见了,怕不知道会怎么传呢,未出嫁的小哥儿跟个外乡汉子走的这般近,饶是清清白白,别人嘴里也是传不出什么好话的。
男人自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我只替你背到山脚下。”说完,便背着柴火走到前面去了。
一路上男人都跟叶溪隔着长长一段距离,将避嫌做的完完全全。
叶溪看着前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是他脸烫伤以来对他好的人,自己脸上戴着纱巾,旁的人见了无论如何都是要问上一句的,可他却好似不曾在意一般。
叶溪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般丑陋的疤若是叫他看见了,怕是也会对自己躲避三尺吧。
男人的脚程快,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等到叶溪终于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树下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叶溪接过背篓,低声道了句谢,男人没说话,黑漆漆的眸子看了叶溪一眼,转身就要回山上去。
“等等。”叶溪叫住男人。
看到他转过来的侧脸,刚毅的轮廓镶嵌着太阳的金光,叶溪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是山秀村叶家的小哥儿,我叫叶溪。”
男人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仿佛知不知道他的名字都不重要。
叶溪脸颊微红,问起他的名字:“你既帮了我,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横竖...我们以后也是一个村的了,日后说不定还能有些照应往来。”
“林将山。”
叶溪听到男人的回答,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名字很好听。
“好,要是酸菜吃完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家里做的还有些。”叶溪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不善言辞,又沉沉的嗯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山上去了。
叶溪背着柴火一路回了家,刘秀凤在院儿里纺着麻布,农家人比不上镇户人家能穿棉布,一来麻布耐磨,长年累月在地里摸爬打滚的,耐造,一件麻布能穿上好几年,二来,麻布家家户户都会纺,在农闲时节腾出些时间来,一年家里人的穿衣是可以自给自足的,用不着去布庄再花钱买。
“阿娘。”回了家叶溪将柴火堆到了屋檐下。
刘秀凤哎了一声,手里的活儿没停下,看了眼叶溪背回来的柴火,笑道:“这捆柴捡的不错,齐整的很。”
叶溪抿了抿唇没说话,转头回灶房准备晚饭去了,生上了火,火苗在灶膛里跳动。
热油烧的滚烫,一筲箕青叶菜倒下锅,锅里热气腾腾,叶溪挥动着铁铲,不由想起了林将山。
他一个糙汉子,冷锅冷灶,馒头还做的极其难吃,也是没个知暖热做饭的在家里。
一滴油溅到了叶溪的手背上,他脸不自觉的红了点,吐了下舌头,暗骂自己:“呸呸呸,叶溪你不害臊的,别人有没有热饭吃,管你何干,你想着个汉子,臊不臊的。”
晚上叶阿爹和叶山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还给叶溪挖了一捧野地瓜,用几片叶子包着的,红红圆圆的,轻轻掰开来,露出里面密集的果实肉,舔上一口可甜了。
他自幼在家就这般受宠爱,从小野果子没有断过的,就是镇上卖的瓜果,叶阿爹也是买过好几回给他的。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饭后,便熄灯睡了。
早晨天还蒙蒙亮,鸡鸣过几声后,叶家人便起了,眼看小暑已过半,大暑就来了,得趁着这段时间打理稻田,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凉快些,庄户人家都赶着这时候多干些活儿呢。
阿爹和大哥要去地里,刘秀凤要去菜园子里摘菜,摘好后还要赶着露水未消去镇上买个好价钱,一家子人自有伙计,都是奔着将日子过好的念头。
而叶溪要做的就是做个扎实饱腹的早饭给家里人,将他们的肚子都填的饱饱的。
眼看着就要到收稻的时节了,去年存的粮食就不用扣着指缝的计着吃了,叶溪用葵菜熬了一锅浓稠的青菜粥,撒上些许盐,爽口又暖胃。
又用香油拌了碟黄瓜,前些天他泡下去的酸豆角也是能吃了,捞出几根来,切成节儿,淋上油辣子后,用来下稀饭最好不过。
青色的炊烟从灶台里升起,飘进了清晨的雾里,唤醒了山秀村,家家户户都在用早饭了,勤快一点的都已经扛着犁耙走在乡间沾着露水的小道上了。
一家人就坐在院儿里吃过了早饭,村里赶牛的老汉牵着牛从叶家院儿门前走过,老牛甩着尾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在清晨里传出悦耳的声响。
叶阿爹端着碗跟老汉打招呼:“刘二爷子,这么早就出门放牛吃草啊。”
老汉嘿了一声,穿着草鞋的脚已经被露水浸湿,裤腿挽到了膝盖,露出干瘪瘦弱的小腿,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好着呢,说话浑厚有力:“今儿不放牛,赶着去给隔壁庄的耕地呢,王三那家人又买了一亩地,赶着耕出来好下种。”
叶阿爹艳羡的啧了一声,“这王三家是立起来了,今年第二回买地了吧。”
“可不是,这回还是买的河滩地,不跟你说了,你吃着,我赶着去咧。”
“哎哎哎,去吧。”
待刘二爷子牵着牛走后,叶阿爹这才继续蹲回小凳子上呼噜的扒着稀饭,“咱家啥时候能多买上几亩地就好了。”
叶山嚼着拌黄瓜安慰自家爹:“阿爹,我认真下力,今年若是收成好,总能攒上银子买亩肥地的!”
刘秀凤用筷子敲了下叶山的脑袋:“傻汉子,你今年可十有八了,相户人家的姑娘让你成了亲这才是咱家的头等大事,同村的张二狗别人孩儿都有了,你还这般没个数。”
叶山摸了摸脑袋,嘟囔道:“家里并不宽裕,如今我还是趁着力气多挣些家底才是。”
叶家的地并不富足,还是官府分的那几亩地,勉强将一家子的温饱解决了,多余的闲钱是出不来的,因此这些年都没有余钱去购置其他的地产。
叶溪心里愧疚,若不是自己烫伤了脸,家里前些日子将攒的些许钱都用在了为自己请郎中抓药上,那现在也应该是攒了些钱今年有望买上一亩好地的。
叶山看出了自家弟弟的心思,连忙安慰道:“溪哥儿别多想,你在家里操持里外,比不得我干农活轻松,哥哥还舍不得你咧,若是你真嫁了人,日后谁来为我做这等好饭菜!怕是几日我便要饿瘦一圈。”
叶溪被逗笑了,伸筷子给哥哥夹了一筷子酸豆角,笑道:“那便赶快为我娶位好嫂嫂回来,让她来疼你。”
叶山被自己弟弟打趣的脸红,连忙囫囵的喝了半碗稀饭,赶快拿上钉耙溜了。
气的刘秀凤瞪眼鼓气的,骂道:“你哥哥是个不醒事的,这把年纪了,还羞着姻缘的事儿,我看再拖就拖成老光棍了,到时候谁家的姑娘小哥儿都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