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看着自家大哥的样子,有些头疼,刚想再说。
林将山却开口了,他低声道:“叶哥既拿我当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避讳那些陈年旧事了。”
叶溪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其实也好奇着他的过往来历,只是他心里明白林将山来到山秀村绝不是无缘无故的。
林将山缓缓开口了:“我家在镇上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我阿爹有六个兄弟,我伯父们子嗣繁盛,唯独我阿爹只我一个儿子,后来,便是北边的燮戎作乱,侵占了过来,朝廷颁令要征兵抗敌,每家得出一个壮年,我叔伯家都有儿子出,我家只得我去。”
叶阿爹一辈子团在山秀村,哪里见过打仗这种场面,“天爷,你真上了战场?还完整无缺的回来了?”
林将山:“仗打了五年,刀剑无眼,幸而是平安返回。”
叶山啧了一声,敬佩道:“林兄弟神人!这般有本事的,就说是从阎罗地狱杀回来的也不为过!”
刘秀凤听的入神,连忙追问起后面:“既好好的回来了,怎还背井离乡来了咱们山秀村?”
叶溪也等着他说呢。
林将山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蔓延,“仗打完我便去了府衙,消了我的兵役文书,谁知吏人们说三年前便记录了我战死沙场的死讯,怕是当时弄淆了,把别人误作成了我,我当时便心里不妙,快快的回了係县。”
“果然我一回去,便听闻了我早已战死的事情,我阿娘自来身体羸弱,知道了这个消息,便积郁成疾,就去了,我阿爹受不得子死妻亡的打击,也跟着走了。”
刘秀凤听的泪眼婆娑,她是个心善的,“这打仗真不是个人过的,好好的把人都害成什么样儿了!”
叶溪也是听的心口酸疼,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了阿爹阿娘和大哥会怎样,怕是要一头撞死在大梁上,跟着一块儿去了。
林将山继续道:“我阿爹在时也有些家底,算是个富户,他留下的地契屋子,还有一些家底,便照例被那些叔伯平分了,见我回去了,那些人自然是不愿意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的,于是便沆瀣一气,一致咬定了林家儿子三年前已经战死,我是个没名冒充的,把我从族里赶了出来。”
叶山听的牙痒痒,恨不得拿起柴刀替林将山去讨个公道,“这些杂碎!就该一道雷劈死他们!”
叶溪:“所以你之后就来了山秀村?”
林将山笑了笑:“从係县走后,我没有户籍文书又没有亲戚投奔,各地颠沛了三四年,后来是遇到了我从军认识的一个伢弟,他回了南川洲后日子过的还不错,兄长在府衙做事,托了他的关系,我这跟着他来了南川洲才重新登记了户籍文书,只是户籍文书需要住所地契,我打听到山秀村有所荒废屋子,售价不高,才买了下来上了南川洲的户籍。”
三言两字便道出了林将山的过往来历,他说的简洁明了,其中的辛酸苦楚怕是一箩筐都装不下的。
叶家人一听都替他感到不值,顿时竟陷入了一阵沉寂。
林将山早已释怀,端起酒碗撞了下叶山的臂膀,豪爽道:“莫要为过去的事烦扰忧挂了,我既然来了这儿在山秀村落脚,便是造化,遇到叶兄弟一家便是有缘分,喝酒!”
叶山这才松快起来,重新喝起了酒。
一顿酒喝下来,叶溪打的一坛子酒喝了个干净,叶阿爹和叶山都满脸酡红,醉的有些神智不清,倒是林将山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刘秀凤收捡着碗筷,叫叶家父子回屋里躺着去,莫要待会儿发了酒疯胡闹起来。
叶溪坐在油灯旁,看着昏暗烛光下的林将山,他脸颊虽有些泛红,身上散着浓烈的酒气,但却不显醉态。
“你,醉了没有?”
林将山撩起眼皮儿,漆黑的眸子一片清明,显然是没醉,意识清醒着呢,他摇了摇头:“没,酒量虽不似海深,倒也能应付过来。”
叶溪松了口气:“你这般酒量,同村没有汉子能跟你一较高下。”
林将山站起身来,“天儿不早了,我回了。”
叶溪望了望门外漆黑的景色,有些担忧:“天这般晚了,路上若是遇见蛇虫豺狼可怎好?”
他又是住在半山腰,想想都有些怕人。
林将山丝毫不担忧:“打仗那才是要人命的事儿,这些禽兽走蛇算不作什么。”
叶溪想了想,还是去灶房里找了松油给他缠了一个火把,“用来看看路也好,天黑注意脚下。”
林将山点了点头,接过了火把,待他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又转头对叶溪道:“今儿晚饭是你做的?”
叶溪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下头,蹙眉道:“是,难道不好吃么?”
林将山爽朗的笑了笑,“你手艺好,饭吃的叫人舒坦,有劳了。”
叶溪听了这才浅浅的笑开了,别开眼神轻声道:“若是你喜欢吃,便再来,我阿爹大哥都喜欢你,欢迎着哩。”
林将山嗯了一声,“早些歇着吧。“说完便点燃了松油,举着火把出了叶溪家的院子。
叶溪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道火光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山下的拐弯处。
第11章 这里是山秀村
隔日,厘哥儿带着自己绣的帕子来寻叶溪聊闲话打发时间,来的时候,叶溪在檐下晒着茄子片,夏季菜园子里的茄子是吃也吃不完,只有晒干了,储存到秋冬日吃去。
厘哥儿抬了小凳子坐到边上,眉眼低垂的舞弄着手里的针线,边说闲话道:“你这日子过得倒是安稳闲适,一点都看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给你带来的沮丧心乱,若是我遇上了这些糟乱事,怕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来。”
叶溪用手摊着竹匾上的茄片,笑道:“这日子是自己过的,难道遇到点不顺心的,便不过啦?更是要好好的过,免得让旁人笑话了去。”
厘哥儿绣了几针,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村东的幺哥儿现在可是威风了,听说上个月有两三家都去了他家提亲。”
叶溪丝毫不在意,只是就着听了一耳朵,随口道:“那他家定了谁?”
厘哥儿撇了下嘴角,看不上的口气道:“都没定,那眼光高着呢,觉着嫁个村夫农户的糟蹋了他自己的样貌。”
叶溪:“都是农户人家,不安稳嫁给农汉吃饭,还惦着那些虚的做甚。”
厘哥儿皱眉道:“他啊,看上了你之前定的隔壁村富户曹家,巴巴的想嫁进他家去呢。”
叶溪挑了挑眉,这林肴竟还觉着那曹家是个福窝,殊不知那是个夫靠不住公婆还要挑事的糟心地。
叶溪可惜道:“怎么就看上曹家了。”
厘哥儿嗐了一声,“之前听说你定了曹家,那曹家儿子是个读书的,幺哥儿那是羡慕的眼红,你要知道咱方圆十里读书认字的是一个巴掌能数的出来,稀罕着呢,要是你嫁到曹家了,他就觉着你比他高了一头,他那心气儿,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叶溪耸了耸肩,倒觉得无所谓:“那现下他可以高兴了,巴巴的想着去曹家了。”
厘哥儿哼了一声:“他也敢想,人家曹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他,当初是看你相貌出挑,勤劳持家,且人性格温和,曹家这才想娶你回去,那他林肴有什么?”
叶溪:“我倒不觉得那曹家是个好地。”
厘哥儿点头:“对,看你脸被烫伤了就赶着来退亲的能是什么好人家,你说的对,这曹家虽是富户,却也是个没良心的!”
叶溪看他这副护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了半日,到了晌午的时候,厘哥儿要回家去了,叶溪送他走后,就去铡猪草了。
这边,厘哥儿口中说的林肴正在家里发火使性子呢。
他从小便被惯的有些娇纵,现在更是一把拿起桌上的水碗便摔在了门框上,哭道:“我绝不嫁那些山野农夫!阿爹阿娘你们若是见这些提亲人家给的彩礼丰厚便想着把我嫁出去,那就是同我断了今生的血缘亲情!”
刘阿娘一听,心口疼的不行,连忙上前搂住自家小哥儿,“我的心肝儿,你这是要疼死阿娘,你若不愿意便不嫁,娘自是不会逼你的。”
林阿爹一脸愁容,蹲坐在门槛上,“就是你从小娇纵他,才惯的他性子这般肆意横行,这些日子什么人家户的都来求过了,要我说,有几家也是能行的,家里有田产有宅子的,公婆和顺,嫁过去了咱家幺哥儿是吃不了苦。”
幺哥儿缩在自己阿娘怀里,哭的眼睛肿:“再好也是地里刨食儿的,泥巴腿子,我瞧不上,我既生了这般好模样就要往上挣挣,若是我嫁了个读书的,日后有官名在身,我林家不也跟着光宗耀祖了么,在村里谁不高看我家一眼,阿爹阿娘你们好没长远眼光!”
刘阿娘搂着幺哥儿对林阿爹道:“我家幺哥儿有这般心气儿是好事儿!谁家小哥儿有他这等筹划,若是真找了一个有官身的姑爷,日后我们家便是山秀村的头户,村长都得让我们一头!”
林阿爹被说的有些心动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小门小户的,镇上的读书人家富户们怕是看不上他家的,愁的挠脑袋道:“你们说的轻巧,可咱没门路啊,那些人家眼高于顶的,怕是不肯娶咱家幺哥儿,顶多去做个妾,那才是丢了自家先人的脸。”
林肴顺势提到:“不还有隔壁村的曹家吗,他家不也是在私塾上学的读书人,若是今年考过了乡试得了秀才,那咱家不也是比其他人家高出一头了。”
林阿爹摇头否决道:“那曹斌跟叶家的取消了婚事,好像最近在跟镇上的一家富户说亲,他家啊,我看是否想了。”
林肴心里不甘,这曹家当初既然能看上叶溪,那凭什么他林肴不行,“阿爹,成事在人,你且让我自己去争一争。”
林阿爹还想再说,刘阿娘便推他出来了,袒护道:“咱家哥儿主意正,你就让他自己去办,我也喜欢曹家这门亲事,他家是个富户,日后还能帮衬咱呢!”
听了自家媳妇儿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山里的日子就这么似流水一样淌过了,转眼就到了大暑,村里家家户户都要收稻子了。
骄阳似火,男女老少都扎在田里,稻子被镰刀一把割下,晒了半日后便抬了绊桶去打下稻谷,剩下的稻草就扎成一捆捆的晾在地里,等到晒干了就运回家里去,做家禽的肥料,或是烧成草木灰,撒在地里做肥料。
汗水与收获掺杂在一起,成车的粮食被一辆辆运回家里。
叶家人都去地里了,留下叶溪在家里晾晒稻谷,刚将院子里铺上竹席,带着青草香味的稻谷被钉耙均匀的铺在上面。
刘秀凤就急急的跑回来了,额边的碎发被汗打湿黏糊糊的贴在脸颊上,她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水,大喊道:“溪哥儿!溪哥儿!”
叶溪连忙从堂屋里出来,“阿娘,怎了?”
刘秀凤急得很:“你大哥被镰刀砍伤脚了!你阿爹背不动,快快叫人来帮忙抬一下,我得去村里请郎中去!”
叶溪眉心一跳,连忙应道:“我立马就去!”
刘秀凤说完便匆匆的去请郎中了。
叶溪不能耽误,连忙锁了堂屋的门,赶着去村子里请人去,他脚步慌乱,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跑,走到分岔口的时候,与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鼻尖被碰的生疼,嗅到了一股子汗水味。
“你没事儿吧?”林将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溪摸着自己的鼻尖,因为疼痛眼睛都湿了,眼尾泛红,他撞到林将山胸膛上了。
汉子的肌肉紧实,这一撞属实是撞的生疼。
“没事儿。”叶溪回道,然后他想起了自家大哥,一把拉住林将山的手臂,恳请道:“我大哥在地里被镰刀砍伤脚了,你能不能帮帮忙,背我大哥回家来。”
林将山的视线落在了叶溪握住自己的手臂上,没有丝毫的犹豫,沉声道:“好,你带我去。”
叶溪流露出感激的笑,拉着林将山的胳膊就带他去自家地里了。
叶山是在割稻子的时候被镰刀直接砍进了小腿里,碗口大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不断的渗出,蔓延到脚踝上,滴落进泥土里,竟生生将那一小片儿泥巴染成了暗红色。
叶阿爹去旁边的树上找了些蜘蛛网,敷在叶山的伤口上,又用了几片树叶裹住伤口,稻草勒住小腿,这才缓解了些流血的速度。
叶山疼的脸煞白,嘴唇都忍不住在发抖。
叶溪带着林将山匆匆赶到,一看见自家大哥的模样,忍不住一下子眼眶蓄满了泪水,“大哥。”
林将山蹲下身看了看叶山的伤口,蹙眉道:“伤口深了些,但还没伤到骨头,也没砍到主脉,不幸中的万幸了。”
叶山呲着牙虚弱道:“林兄弟会医术?”
林将山解下自己腰间的系带,熟稔的缠在叶山的小腿上,撩起眼皮儿道:“从军的时候在军营见过不少伤者,看也看的有了几分经验。”
绑好后,他扶住叶山的肩膀,将他扶到自己背上,“勾住我的脖子。”
叶山好歹是个壮汉,饶是林将山背着他,也有些吃力,幸而离叶家并不远,叶阿爹在后面帮扶着,叶溪抱着自家的镰刀等铁器跟在后面。
林将山脚程快,他竟差点没追上。
转眼间便将叶山挪回了屋子里,刚放到炕上,刘秀凤就带着郎中回来了。
郎中进屋后,大致看了看,跟林将山说了相同的诊断,只需要止住血好好养着伤口就好,调了几副草药膏用来敷在伤口上,又配了几贴生血愈合的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