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着到了家,蹲在潘中菊脚边的天麻警惕地瞅着褚归,九天未见,小猫猫长大了不少,但脑袋容量仍旧有限,褚归给它的感觉陌生而熟悉,踟蹰的模样逗得褚归发笑。
他唤了声天麻,小东西从犄角旮旯中扒拉出了与褚归相关的记忆,喵喵叫着朝褚归本来,绕着褚归贴啊蹭的,黏糊糊的像块牛皮糖。
“当归回来了,累不累,快坐着。”潘中菊抓住模糊的轮廓,拉着褚归坐下,“瘦了。”
这话真全是主观情绪,她未曾见过褚归,从何判断胖瘦。 ?,记住?
褚归瞪了贺岱岳一眼:“伯母,岱岳骗你的,我没瘦。你眼睛大概能看见多少了?”
褚归伸手在潘中菊眼前晃了晃,发现她的视线会随手掌转动,但无法辨认褚归具体伸了几根手指。替潘中菊把了脉,褚归掌握了她的恢复程度。
“怎么样?”贺岱岳递上装了糖水的搪瓷杯,用筷子搅过的水面泛着旋涡,褚归喝了一口,€€甜。照贺岱岳放糖的量,他迟早甜透了。
“伯母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有望完全复明。”褚归咽下€€甜的糖水,搪瓷杯送到贺岱岳嘴边倾斜,示意他自己尝尝。
贺岱岳仰头往后躲,他专门给褚归冲的,然而倾斜的水面触碰到了杯沿,贺岱岳不得不张开了嘴。
糖放太多了,贺岱岳默默接了杯子,一杯兑两杯。后脚蹲在地上的天麻跃跃欲试,滕地跳到褚归腿上,调整位置美美地蜷成团。褚归挠了挠它的下巴,耳中全是天麻的胡噜声。
浑身的疲惫消散在了天麻柔软的绒毛中,褚归靠着椅背突然不想动弹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贺岱岳先给褚归烧了锅洗澡水,让他洗了澡到床上睡会儿。趁烧水的间隙,贺岱岳将褚归换下的筒靴拿到水井旁刷了。
褚归拎着天麻的后颈将它放到地上,无视天麻嗲着嗓子的猫猫叫,随贺岱岳去到外面。刚进院子时褚归注意到水井周围的地翻过了,留出一块石头铺的打水区域。
翻过的地边缘插了小腿高的竹篱,地里空荡荡的,不知是没种还是撒了种子尚未发芽。
“葡萄苗我找到了,等过几天凉快了我去剪一段种上,到时候长高了搭个架子,让它往水井顶上爬,左右再各栽一根桃子和枇杷。”贺岱岳指着两边向褚归讲他的规划,前面有桃子、枇杷、葡萄,后面种橘子、梨,“光哥说盼娣嫂子娘家有棵大桃树,底下每年会发新苗,我请他帮忙留了。”
东家的葡萄西家的梨,南家的橘子北家的桃,贺岱岳打定主意,既然水果不好买,那他就给褚归种一片。
提到刘盼娣,褚归想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回屋拎了医药箱同贺岱岳说他上趟贺大伯家。
贺大伯他们在地里干活,褚归到时贺聪小心翼翼地扶着刘盼娣跨过门槛,床上躺久了,刘盼娣想透透气。
调养了小二十天,刘盼娣觉得自己好多了,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哪至于如此。偏偏贺代光他们几个,把褚归的话当圣旨,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体会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待遇。
好不容易说通了儿子,没想到被褚归抓了个正着,母子俩同时怔住,两张一大一小相似的脸蛋浮现出心虚的神色。
“褚医生,我……我……”刘盼娣吓着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拉着儿子的手不自觉用力。
贺聪被捏
得生疼,却一声不吭,他往前挪了挪,试图挡住刘盼娣:“褚医生,我妈妈之前一直在床上躺着的,她有听话。”
“没关系。”褚归笑着解救了贺聪的小手,可怜孩子,手都红了。
褚归不会怪一个爱母亲的孩子,亦不会苛责一个孕妇,但该讲的话他必须讲。贺聪年仅六岁,万一刘盼娣磕到绊倒,以他的力气根本护不住。
“对不起。”刘盼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摸摸贺聪的头,内心后悔与庆幸交杂。
褚归摆摆手,刘盼娣没有对不起他:“贺聪不是开始上学了吗,怎么在家?”
贺聪七岁生日褚归送了他一套铅笔和写字本,贺代光说过会送他到公社小学念书,困山村建不起学校,村里的小孩全部就读的公社小学。
褚归听闻部分乡村设立了半耕半读的耕读学校,以供适龄儿童就地入学,但目前尚未推行至困山村。小孩们腿短脚慢,到公社小学每日需往返近六个小时,夏天昼长夜短稍微好点,到了秋冬真是天不亮出门,天黑方回家。
“今天周日,学校放假。”贺聪搬了小板凳请褚归坐,他上学十天遇到了两个周日,学校的一切对他而言新鲜极了,早上一叫就起,爬山路爬得特别起劲。
与之相反的是支书家的大牛,上学仿佛要他命一样,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不过这个情况在贺聪上学后有了改善,贺聪天天去支书家等大牛结伴上学,再一路呼朋引伴集结捡知了壳七人组,为了维护在小弟们心目中的形象,大牛装也要装得勤奋刻苦。
贺聪叽叽喳喳地分享他在学校的经历,学校如何如何、老师如何如何、同学如何如何,童言童语充满了稚趣。
锅里的水快烧开了,褚归迟迟未回,贺岱岳以为刘盼娣出啥事了,到贺大伯家一看,好么,褚归跟贺聪聊上了。
贺聪讲到了他的同桌,一个家在公社的小男生。贺聪压低声音凑到褚归耳边,告诉他那个同桌经常说自己坏话,但自己不在意。因为同桌很笨,老师教了好久的数字,他全会写了,同桌老错,他不跟笨蛋计较。
小孩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褚归不知道他跟谁学的:“他说你什么坏话了?”
贺聪犹豫片刻,摇摇头:“那些话不好听,你不要听。”
褚归嘴角的笑意消失,对贺聪正色道:“他说你坏话你跟老师讲过吗?”
“讲过啦,老师让我同学之间不要斤斤计较,爸他们叫我听老师的话。”贺聪难过地撇撇嘴,他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呢,分明是他同桌太过分。
说着贺聪吸了吸鼻子,他是男子汉,要坚强,不能哭。
贺聪咬死了不肯说同桌坏话的内容,小孩拌嘴有啥,他们骂得最脏的话在成年人的世界秒变过家家,因此小孩的告状很难得到重视。
“明天我送你去上学。”贺岱岳一把将贺聪举起来架到了肩上,贺聪的悄悄话他全听见了,老贺家的娃咋能叫外人随便欺负。
贺聪抱着贺岱岳的脑袋兴奋尖叫,他骑到最高的大马了!
兴奋够了贺聪让贺岱岳放他下去,轻轻碰了下贺岱岳的右腿:“叔你的腿好了吗?”
“好了。”贺岱岳掐了把贺聪的嫩脸,“放你的心吧。”!
第69章
在贺大伯家耽搁了,褚归洗完澡干脆将攒的包裹和信抱到堂屋,信是拆开过的,褚归担心信里写了要紧的事,让贺岱岳收到信先拆了帮他看一看。他与贺岱岳你我一体,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信纸上无甚特殊内容,一半中医相关一半家长里短,褚归离京月余,远在京市的亲人们慢慢适应了少了他的日子。
包裹中最贵重的当属韩永康送的收音机,褚归按说明书调试着信号,刺刺啦啦的杂音后,清晰的人声传出,趴在地上的天麻蹭地跳了起来。
“真有人在里面说话啊?”潘中菊新奇地竖着耳朵,她只听人提过收音机,从未见过实物,具体的原理更是一窍不通。
“不是人在里面,是收音机接收到了信号。”褚归解释道,潘中菊哦了一声,完全没听懂。
褚归开着收音机让潘中菊听着玩,他对收音机的兴趣一般,也不拿它当啥稀罕玩意,贺岱岳在部队接触过无线电,闻声出来瞅了眼,接着进厨房做饭。
早早吃了晚饭,褚归消消食躺到床上,巡诊期间积累的疲惫自骨头往外侵袭,搅得他四肢发沉,脑袋旋着圈晕乎。
贺岱岳收拾干净自己便瞧见褚归朝外侧卧着睡着了,脸色透白眼底泛青,呼吸微不可查。
叹息着揽过瘦削的身体,褚归睡眠浅,即使贺岱岳动静很轻,他依然睁开了眼,条件反射地往贺岱岳怀里挤。
找到熟悉的位置,褚归满足地吐气。贺岱岳亲亲他的头发顶,哄小孩似的拍着他入睡。
一觉到天明,褚归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缝发出痛快的**。屋内静悄悄的,褚归木着脑袋反应了几秒,想起贺岱岳昨天说要送贺聪上学。
潘中菊在堂屋搓麻绳,她视线模糊但毫不影响手里的活儿,凌乱的麻丝两股拧成条,绕到线轴上,麻绳团约拳头大小,显然潘中菊搓了有一会儿了。
家里不缺麻绳,潘中菊主要是找点事做消磨时间。
潘中菊停下搓麻绳的动作:“当归醒了,岱岳送小聪他们读书去了,饭在锅里,你摸摸冷没冷,愣了的话烧把火热一热。”
“好的,伯母。”褚归揭了锅盖,竹箅子上搁了三个粗瓷碗,一个装着饼,一个是剥了壳的鸡蛋,另一个碗里是乳白的液体,像豆浆,褚归端起闻到股奶味,牛奶?加了糖的牛奶煮沸过,有淡淡的奶腥味,贺岱岳哪弄的?
小学八点上课,意味着贺岱岳在五点半前做好了早饭,灶膛的火星子全熄了,粗瓷碗表面温乎乎的。褚归添了把柴火,到后院洗漱,孵蛋的老母鸡支棱着翅膀咕咕叫,一副防御的姿态。
算算日子,小鸡们差不多该出壳了。
思索间褚归发现窝里的蛋动了下,突突突的,似乎是小鸡在啄蛋壳,褚归脑袋一懵:“伯母,小鸡要出壳了!”
“啊?”潘中菊没孵过小鸡,对此毫无经验,顾不上搓乱了麻绳,她扶着椅子起身,“快去喊岱岳奶奶来。”
褚归忙跑着去贺大
伯家找人,贺奶奶猪主食走不开,让褚归莫慌,小鸡啄壳没个半天一天出不来的,实在先出来了,捉了放到垫了稻草的箩筐里就是。
贺奶奶知道小鸡出壳的时间就在这两天,已经叫贺岱岳准备好了。
褚归翻到了杂物房的箩筐,在鸡窝旁守了会儿,进度最快的那只把壳啄开了拇指大小的洞。此时外面来了病人,褚归拿钥匙开了卫生所的门,看病、抓药、针灸,眨眼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贺岱岳从公社回来,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吃早饭。
“你从哪弄的牛奶?”
褚归喝完牛奶,唇周长了条白胡子,他自己未曾察觉。
仗着潘中菊看不清,贺岱岳伸手替褚归擦了:“村里的母牛前几天下了小牛犊,我昨天晚上去王二家换的。”
耕牛可是村里的重要财产,母牛顺利产下牛犊,杨桂平给王二家记了五十个工分,若能把牛犊养大,再加五十,养死了则全部扣除,是以王二媳妇对母牛和牛犊特别宝贝,每天精心伺候着。
牛奶是小牛的口粮,其他人上门讨要,王二媳妇咬死了一律不答应。但贺岱岳不同,一来母牛之前是潘中菊在养,二来褚归对他们有恩,王二媳妇大方地挤了满满一盆,告诉贺岱岳牛奶腥得很,一般人估计喝不惯。
生牛奶的腥王二媳妇深有体会,王二吃了褚归开的药,身体虽然好了许多,却仍然弱于正常人,她想着牛奶营养丰富,便挤了一碗让王二喝了补身体,结果王二当场吐了,称他宁愿喝中药也不喝牛奶。
王二媳妇舍不得浪费,捏着鼻子灌进了肚子,转头呕了个干净。
生牛乳当然腥,煮一遍会好很多,贺岱岳说了去腥的办法,王二媳妇将信将疑道她回头试试:“褚医生要是喝得惯你跟我讲,我晚上挤了悄悄送过来。”
褚归喝得惯,不过悄悄送过来还是算了,耕牛到底属于集体的,万一让人撞见捅到村委,往王二媳妇头上扣顶侵占集体资产的帽子就麻烦了。
上辈子的经历在褚归心中留下的阴影并非时间所能消磨的,他着实不敢冒险。
“那你每顿尽量多吃点。”贺岱岳退而求其次,“我买了鲜肉,晚上给你包饺子。”
中午是来不及了,贺岱岳第一次包饺子,得认真研究研究。
“行。”褚归说到做到,把手里的蛋黄一分为二,他嫌蛋黄噎挺,原先是整个由贺岱岳代为消灭的。
潘中菊笑容欣慰,褚归确实要多吃点,她抬头打算附和,嘴边的话突然卡住,他们在干什么?
视野中的两个模糊影子贴得极近,部分轮廓重叠。潘中菊盯了半晌,暗忖自己真是魔怔了,他儿子跟褚归两个男人,坐近点能咋,又不是一男一女。
把心里那丝不对劲抛到脑后,潘中菊低下头,摸索着将乱了的绳结打散重编。背对着潘中菊的二人未察觉她的异常,保持着亲密的姿态继续交谈。
潘中菊侧耳听着,注意力渐渐转移€€€€小聪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贺岱岳他们在上课前二十分钟到
达公社小学,
他问过贺聪,
同桌通常在最后五分钟进教室,要么直接迟到。
叔侄俩等了十分钟,悬挂在屋檐下的铁片当当响了三声,贺聪望向教室的神色染上了焦急,敲预备铃了,再不进教室他要迟到了!
校门外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贺聪拉长着脖子四处观望,终于指着某个身影冲贺岱岳大喊:“叔,我同桌来了。”
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手里拿着饼干走得不紧不慢,时不时咬上两口,看样子一点没把上学放在眼里。要不是旷课会被老师请家长,一请家长他爸就抽他,他才不来上课呢。
同桌吃完了饼干,添添指尖的饼干渣,美妙的滋味令他意犹未尽。
“看什么看,乡巴佬,我刚刚吃的东西叫饼干,你晓得饼干是啥吗?”同桌看见贺聪,没把他跟旁边的贺岱岳扯上联系,讥讽的话张嘴便来。
“我不是乡巴佬!”有贺岱岳撑腰,贺聪鼓起勇气开口反驳,“我吃过饼干的,褚医生从京市买的饼干,叫沙琪玛,比你吃的高级多了!”
褚归随贺岱岳回困山村时带了点京市的特产,不多,当时贺岱岳腿伤着,安书兰买了几样褚归爱吃且耐保存的塞到他行囊里,怕他不习惯双城的饮食,要是想家了,好歹有个慰藉。
贺聪分到两块沙琪玛,旅途奔波,长方体愣是挤成了饼,索性无损口味,依旧油润香甜。从未吃过沙琪玛的贺聪尝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表示沙琪玛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略略略,吹牛不打草稿。”同桌朝贺聪做了一个羞羞脸,“马根本不能做饼干,你还说你不是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