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代光的注视下,贺岱岳拍拍大腿示意褚归,他们身下垫了草叶,无需担心弄脏衣服。
褚归躺下了,贺代光满意挪开视线:“岱岳你把手表借我们使使,待会儿到点了好叫你们。”
贺岱岳取了手表,他腿上躺着褚归,所以贺代光走了几步进来拿。
褚归重新阖眼,贺岱岳的腿硬邦邦的,他下意识磨蹭后脑勺寻找舒服的位置,直到脸贴上了一堵柔韧的肉墙方满意停下。
贺岱岳重重出了一口气,手捏着褚归的耳垂揉了揉,接受到他的暗示,褚归滕地红了耳根。
“莫动了。”贺岱岳定住褚归不安分的脑袋,手掌虚虚盖着他的眼睛,“睡觉。”
褚归是与杨朗他们同时醒的,贺岱岳一个人守了下半夜,根本没叫他。
清晨的山林雾气弥漫,贺岱岳查看了昨天晚上设的陷阱,第一个套索缠住了只黄鼠狼,趴在地上像是死了,褚归的靠近引起了它剧烈的挣扎。臭气令人作呕,黄鼠狼的肉有毒,褚归连忙叫贺岱岳放了。
被黄鼠狼熏出阴影的褚归决定暂时不跟贺岱岳掺和了,拎了锄头上水潭那边挖药材。他早上洗脸时在水面倒影中瞅见一棵树上长了石斛,贺岱岳教他的爬树即将派上用场。
长石斛的树上亦生了青苔,爬起来十分考验技术,树干下半部分光溜溜的,褚归无法拉扯树枝借力,脚滑了数次全部以失败告终。
褚归将够得着的采了,仰望着高处茂盛的石斛窝舍不得放弃,打算叫贺岱岳帮忙。
“岱€€€€”褚归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一只长着锋利獠牙的野猪打了个响鼻。
褚归当机立断,抓着树干拼命往上攀爬,许是危急关头最能激发人的潜力,刚刚怎么也上不去的树居然被他成功爬上去了。
“岱岳,有野猪!”褚归举着土枪瞄准朝树下本来的野猪,他不能寄希望于野猪自动放弃,大喊一是求救,二是为了给不远处的贺岱岳他们示警。
贺岱岳心咯噔一跳,立马扔了手里的兔子向褚归飞奔,他确认过周遭没有大型动物的粪便,褚归遇到的野猪应该是落单的。
五人隔得不远,贺岱岳眨眼间进入了褚归的视野范围,
野猪在下面撞树,褚归单手勾着树杈叫贺岱岳小心。
“我在树上,你别急。”
褚归上的树有半人合抱那么粗,野猪造成的晃动微乎其微,他此刻非常安全。
贺岱岳悬着的心重重着地,他止住脚步藏身到树后,嘭地一声,野猪刺耳的哀嚎震飞了大片的惊鸟。
“你在树上待着,我等下来接你。”
贺岱岳追着受伤的野猪狂奔,褚归盯着他的身影,眼底写满了紧张。
“咋了咋了,野猪在哪呢?”杨朗他们姗姗来迟,褚归一句话解释了经过,手指着贺岱岳离开的方向。
手表的分针转了半圈,采了一兜石斛的褚归听见了杨朗激动的说话声,倒吊的野猪被抬着往回走,已然成了死物。
褚归滑下树,贺岱岳将他稳稳接住:“受伤没?”
“没受伤。”褚归后知后觉地有点发抖,“你们呢?”
贺岱岳追上野猪时,野猪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他们自然完好无损。
野猪估摸着有百来斤,杨朗几人欣喜地讨论着吃肉,贺岱岳的脸色却透着沉凝,察觉到不对劲,杨朗渐渐收了笑。
“山里有狼。”贺岱岳脚抵着野猪颈侧的抓痕,他与狼打过交道,因此不会认错。
褚归明白贺岱岳的纠结,狼不知在哪,但若放任不管随时可能威胁到他们乃至村里人的性命。
“想办法找找吧。”褚归替贺岱岳做了选择,“万一哪天跑下山就糟了。”
杨朗神情一肃,村里年年有野猪下山糟蹋庄稼,虽然从未碰到过狼,但保不齐哪天就来了,褚归说得对,必须想办法解决。
野猪身上的抓痕仍然新鲜,说明它受伤的时间不长。贺岱岳那一枪放的血太少,他在野猪的大动脉补了一刀,鲜血奔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间,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发散。
贺岱岳他们隐匿到了树上,等待狼的出现。
灰色的毛皮是天然的伪装,贺岱岳的推测得到了证实,褚归看到了一双极具野性的眼睛。
它走得很慢,褚归起初以为它是谨慎,经贺岱岳的提醒才注意到它受了伤,联想到野猪颈侧的抓痕,大概率是被獠牙顶的。
贺岱岳连发了两枪,枪枪致命,野狼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好!”杨朗忘了自己在树上,兴奋鼓掌,身体一晃差点摔了,幸亏贺代光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领。
沉甸甸的野猪拖慢了他们的速度,回村时太阳早已落了坡,杨桂平等人焦急地候在他们上山时的路口,贺聪抓着贺大伯的衣摆,小脸苦巴巴的,平日此时他早躺床上做梦了。
“回来了!”眼尖的人发现了山上手电筒的亮光,贺聪松了衣摆:“爸€€€€”
“哎!”贺代光响亮地应和。
潘中菊握着贺奶奶的手往前迎了两步,山上的人到了山脚,人群哗然,他们竟然抬了头野猪。
比野猪更叫人震撼的是贺岱岳背着的野狼,即使死了,依旧把大伙吓了个激灵。
凑热闹的人望着野猪红了眼,肉!肉!肉!
“咳咳,大晚上的,都赶紧回去歇了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杨桂平扬扬手,他如何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
“村长,啥时候分肉啊?”有人似乎闻到了肉香味,狂咽口水。那么大一头猪,他们家九口人,少说得分个五六斤。!
第87章
整体而言,困山村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团结友善,但好竹尚且会出歹笋,一个村几百口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是那么纯善的。
进山打野猪的贺岱岳都没吭声呢,一分力不出的嚷着分肉了,真是想的比做的美。
有人赞同有人鄙夷,对方对野猪肉势在必得,仍在宣扬他的大道理:“山是集体的,山里的东西应该归集体所有,之前采的菌子都是村上统一卖了分钱,没村里的山头,贺岱岳他们也打不到野猪不是。”
集体经济时代,他说的话乍一听似乎挑不出毛病,然而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对劳动付出者的一种不公平。
村里并非第一次打到野猪,但之前每次皆是民兵队带着大部队行动,逮到的野猪自然见者有份。像贺岱岳他们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此时的情形在贺岱岳的意料之中,所幸他并未想过五人小组独吞一头野猪,在路上时跟杨朗他们商量好了猎物的分配。
兔子、山鸡之类的小东西没啥分头,他们一人一份,野猪和狼按以前的规矩来,交由村上处理。
“辛苦你们了。”杨桂平拍拍贺岱岳的肩膀,为免夜长梦多,他当即叫人烧水庖猪,今晚便把肉分了。
寂静的困山村喧嚣如白日,听见分肉,睡下的没睡的纷纷拎着煤油灯到老院子排起了长队。
烧水的间隙贺岱岳回了趟家,潘中菊得知他一切顺利,安心进屋歇了。贺岱岳上山的两天,大伯娘跟铁蛋奶奶时常帮忙照看,家里倒是有条不紊,天麻黏黏糊糊地蹭了两人一圈,喵喵叫着仿佛在问他们哪去了。
“你洗了澡先睡,我领完肉就回来。”贺岱岳抱着褚归亲了亲,猪庖好了他们是能直接领的,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放了血的猪瘫在杀猪凳上,滚烫的开水一遍遍浇透猪皮,臭味随水汽蒸腾,挤在前面的人跟鼻子失灵似的浑不在意,猪肉吃起来那么香,谁在乎它生前多脏多臭。
粗硬的猪毛连同表皮的角质被刨得一干二净,四人合力将野猪倒掉在了靠墙而立的楼梯上,以便开膛破肚。
贺岱岳的功劳最大,有二十斤的份额,他分别要了五斤猪板油,十斤连肥带瘦的肉,外加五斤排骨。
“山娃子,那狼咋弄啊?”村里没人杀过狼,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杨桂平瞅着死了依旧骇人的狼犯愁。
“我来吧。”贺岱岳掏刀剐了狼皮,可惜刚过完夏天,狼换了毛,没冬天的厚实,不过硝一下也能给褚归做个毛毯或背心啥的。
贺岱岳用狼肉换了狼皮,他上辈子跟褚归吃过狼肉,一致认为不如猪肉好吃。
拎着肉跟狼皮到家已是深夜,卧房亮着煤油灯,褚归翻着书,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在强撑着困意等他。
“回来了?”褚归的声音困得有些迷糊,“锅里热着水呢,你的衣服我拿到澡房了€€€€”
褚归打了个哈欠,贺岱岳一身汗与肉腥味,他没进卧房,找了个箩筐放肉,用小簸箕盖着,压上重物,
免得天麻偷吃。
天麻凑到箩筐边嗅探,伸爪子挠了挠,贺岱岳警告地呵了一声:“天麻,不准挠箩筐!”
小猫若无其事地收了爪子,坐到地上开始洗脸,它方才吃了只老鼠,嘴角残留着血迹。
洗过澡,贺岱岳掀蚊帐上了床:“桂平叔说昨天下午公社卫生所有个叫田勇的人来找你,他没讲什么事,说明天早上再过来。”
昏昏欲睡的褚归听见这话困意稍微淡了点,田勇找他干什么?莫不是复诊的病人出了问题?
甭管是为啥,既然田勇明天要过来,到时候就晓得了,褚归拱到贺岱岳胳膊上,眼睛一闭睡了个昏天黑地。
褚归是在一阵猪油的香气中醒来的,贺岱岳在锅里熬猪油,香得天麻喵喵叫。
猪油渣熬到金黄,撒上细盐,口感焦香酥脆,于寻常难沾到肉味的人而言是极佳的美味,褚归不缺肉吃,尝了一口觉得油腻腻的,剩下的半块喂了天麻。
家里仅一口锅,贺岱岳用炉子给褚归煮了一碗面,大灶熬油、炉子煨汤,屋檐下吊着待收拾的兔子和野鸡,他今天有的忙活。
褚归端着面碗去了堂屋,天麻狼吞虎咽地吃了油渣,窜进杂物房,过了几分钟又窜出来,它嘴里叼着什么,跑得太快贺岱岳没看清。
答案很快揭晓,天麻把东西吐到了桌角,仰着头一脸邀功的模样。褚归定睛一看,赫然是条肉色的老鼠尾巴。
褚归手臂立马起了层鸡皮疙瘩,他不怕老鼠,但对没毛的老鼠尾巴生理性犯怵,感觉恶心扒拉的。
贺岱岳拿火钳夹着老鼠尾巴扔进了灶膛,直觉告诉他天麻肯定不止藏了一条老鼠尾巴,到小猫睡觉的地方一翻,果然叫他猜中了。
“它为啥不吃老鼠尾巴?”褚归扭头让贺岱岳全部烧掉,接着弯腰戳了戳天麻的脑袋,“以后把尾巴一起吃了听见没!”
褚归可不想天麻叼着老鼠尾巴神出鬼没,潘中菊失笑,称天麻该早生几年,赶上全民除四害那会儿,一条老鼠尾巴能换一盒火柴,有天麻在,他们用不着花钱买火柴了。
天麻活动四肢伸了个懒腰,人吃瓜子吐壳,小猫猫吃老鼠吐老鼠尾巴,非常合理。
田勇是在褚归整理山上采的药材时来的,川贝、天麻、€€丝子……洗的洗晒的晒,零零散散的摆满了院子。
褚归放下手上的药材招呼田勇坐,见他一个人,好奇他怎么知道进村的路。
“我跟着村民来的。”田勇在路上听说了他们打到不少猎物,未曾想药材竟然也如此丰富。
褚归不理解他为何惊讶,药材出深山是亘古以来的常识,难道他们从来没进山采过药?
“采过,但都是些普通的品种。”田勇老实道,一般人哪敢往深山里去,况且杂草那么多,根本不好找药材。他跟张川试过三四次,人摔惨了收获约等于零,后来干脆放弃。
闲聊几句,田勇说起了正事:“卫生院的院长托所长给你带信,县政府的领导要见你。”
县政府的领导?褚归愈发疑惑,他不是让郑光祖别张扬了吗?
“是这样的。”田勇道出前因后果,“我们巡诊的事早传到县城了,其他公社也想专家巡诊。”
漳怀县下辖的十三个公社,除青山公社外,其他十二个公社的社长先后找上了县政府。他们的诉求十分简单,希望专家同样去他们所在的公社巡一巡。
漳怀偏远的大队远不止褚归他们巡诊的那六个,社员们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公社领导心里门清。有良心的听到社员诉求,召集干部班子一合计,走,找县领导反应去。
而惯会粉饰太平的打听到其他社长都去了,跟底下的人嘀咕半天,得,凑凑热闹€€€€虽然在他们的领导下,社员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但人嘛,哪有不生病的呢。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纷纷到了县政府喝茶。县政府的领导琢磨片刻,行,明白了,等我们跟县医院商量商量,再给大伙儿答复。
县医院接到指令傻眼了,医疗专家不归他们县医院管啊,人家是持着行医证的,我们只有配合的份。
互相配合嘛,县领导打哈哈,心里想得极美,医疗专家是现成的,不用求上头批人,县里无非出点小钱,请他们把巡诊的事漂漂亮亮的办了。
曾所长本来替褚归拒绝了,褚归要给潘中菊针灸,没办法长期在外巡诊,即便褚归有扩大巡诊范围的意愿,也应该是由褚归主动提出,而非县政府理所当然地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