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钱玲的父母亲自陪她办入职,那眼睛啊,简直长到头顶上去了,鼻孔朝人,把卫生所连带着他们嫌弃了个遍。
“褚医生你是没看见,钱玲他爸进门时的嘴脸。”田勇学着钱玲父亲的表情和语气,“褚归在不在?不在?他在哪,你们把他喊过来……喊不了?为什么喊不了?”
田勇一脸郁闷,是钱玲自己冲着褚归来的,又不是褚归叫她来的。
“嗯,钱玲水平怎么样?”€€归不关心钱玲父母的态度,在卫生所工作的是钱玲,只要钱玲认真就行。
钱玲的水平嘛,田勇拧着的眉头微松:“早上让她接诊了两个病人,能看明白病,用药也对症,但具体的得后面再看看。”
田勇之前担心张川走了,县卫生院派一个不能顶事的来,看病的压力全落到他身上,如今来了个能力瞧着不差的年轻姑娘,他反倒不平衡了。
怪不得田勇说钱玲心气高,原来是危机感作祟,长江后浪推前浪,钱玲有实力有背景,保不齐哪天把他拍扁了呢。
贺岱岳来接褚归时,钱玲抢在了田勇前
面相送,依依不舍的架势令田勇愈发紧张,张川见此悄悄安慰他,他们先认识褚归好几个月,何况褚归传授了田勇针灸之术,二人之间的交情哪是钱玲能比得了的。
田勇实在无需把钱玲放在心上,张川说着给田勇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着钱玲,别让她对褚归生出啥不该有的心思。
褚归人长得俊,谈吐学识上佳,本来便十分招人喜欢,钱玲那般崇拜褚归,小姑娘春心萌动不是不可能。
“我晓得。”田勇一副誓死守卫褚归清白的样子,褚归的对象在京市,他绝不允许被第三者破坏。
褚归浑然不知他跟钱玲打个照面的功夫,田勇他们竟考虑了那么多。彼时他在和贺岱岳介绍钱玲,刚刚贺岱岳回头发现钱玲仍站在原地目送,叫他想不在意都难。
“她很崇拜你?”贺岱岳咬着崇拜二字,莫名有种受到冒犯的错觉,但凡跟褚归沾边的事,他第六感异常灵敏。
“一小姑娘。”褚归浑不在意,他上辈子活到三十几岁,钱玲于他而言只是个晚辈罢了。
贺岱岳嗯了一声:“她到底是个姑娘,还是尽量避免跟她单独待一起。”
道理褚归何尝不理解,他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的。”
贺岱岳见识过世人搬弄是非的能力,尤其钱玲长得漂亮,褚归更不用多说,郎才女貌的最容易惹闲话。
褚归不再谈论钱玲,转而问起贺岱岳跟徐师傅的交易是否顺利,贺岱岳卖了个关子:“你猜我早上碰到谁了?”
“谁?”褚归配合道,思索着猜了一个人名,“沈家良?”
昨晚分了肉,沈家良缺钱,肯定会想办法卖一部分肉换钱。
“对。”贺岱岳把沈家良险些受骗,他恰巧撞上帮忙解围的经过说了。男人和巷中接应的那人是惯犯,贺岱岳上辈子上过他们的当,但他能打,对方两人没在他这占着便宜。
上辈子潘中菊去世,贺岱岳独自过活,偶尔上山下套子抓几只山鸡野兔改善伙食,某天走运,每个陷阱里均有收获。天热肉不耐放,他于是打算到公社找人卖了。
整个过程跟沈家良的类似,贺岱岳的跛脚让男人以为他是个软茬子,男人谎话连篇地引他进小巷,接应的人猛地跳出来,手上的棍子当头劈向贺岱岳。
他们远远低估了贺岱岳的武力值,木棍的破风声未至面门,贺岱岳一把抓住,生生将木棍扯到了自己的手里。二人见势不对,一个往前一个往后,逃得屁滚尿流。
褚归上辈子听贺岱岳提过,他努力回忆细节:“我记得你好像告诉过我他们后来被抓了?莫非是今天的事?”
“是今天。”贺岱岳之所以记得日期,是因为明天是潘大舅的生日,那两人正是在潘大舅生日的前一天被抓的,公社发了通知,让各大队务必召集全队的社员开会传达。
至于是今天哪个时间段被抓的,贺岱岳则记不太清了。二人流窜在各个公社作案,早引起了上面的关注,贺岱岳造成的小小变动,不会改变他们既定的结局
转眼贺岱岳与褚归即将走到主街尽头,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贺岱岳转头,身体快脑子一步冲了出去。
对面的人见了贺岱岳,仿佛老鼠见了猫,慌忙调转脚步换了个奔逃的方向,然而他哪里是全盛时期的贺岱岳的对手。
贺岱岳两步追上对方,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将其按倒在地,动作快到褚归此时方反应过来。
“站住€€€€”喊声姗姗来迟,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明显楞了一下,接着上前边对贺岱岳道谢,边绑了被按在地上那人。
即使他们穿着便服,褚归依然察觉到了他们不同于旁人的特殊气质,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公社或者县城派出所的。褚归见过派出所的老警察和他徒弟,两人是县城派出所的概率更大。
结合上一分钟与贺岱岳的聊天内容,那么地下趴着的,无疑是蒙抢二人组的其中之一了。
显然他们是上午被抓的,贺岱岳扇了扇袖子上蹭到的灰,县城派出所来了四位警察,抓捕时分了两路追捕。褚归好奇另外一人是否落网,不等他开口,贺岱岳已经跟对方攀谈上了。
“我们约好了在公社碰头,你们跟我们一块过去吧。”一位警察同意了贺岱岳的请求,追人追了大半条街,没啥可保密的了,要不是贺岱岳出手,他们估计得追够呛。
到了公社,褚归看到了落网的另一人,双双被抓的两人如丧考妣,以他们犯下的罪行,少说十年劳改。
“不止。”贺岱岳审视着两人的神情,指了指害怕得不停发抖的男人,“他身上恐怕有人命。”
“你怎么看出来的?”一名警察锐利的视线落到贺岱岳的脸上,“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小何。”年纪较长的警察低呵,“人家贺岱岳是当过兵的,他若是一伙的能帮着我们抓人?道歉。”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小何悻悻道,“不过你是怎么看出他身上有人命的?”
小何满脑子的问号,他们起初接到报案,是按照一般的抢劫案子受理的,后来阴差阳错地查到他们跟一起人命官司有牵扯,才转为重案增派了人手。
“他在怕死。”贺岱岳给小何解惑,怕死跟怕劳改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两人合伙抢劫,一个人抖若筛糠,一个满嘴求饶。
他为什么会怕死?当然是知道他犯的罪不仅仅是劳改那么简单。
贺岱岳的话一说完,双腿发抖的男人浑身脱力地噗通跪下了。褚归恍然大悟,难怪他之前跑得跟拼了命似的。
“听清楚了吗?平时让你仔细学着点。”四名警察里的队长借此机会教育道,小何一个劲答清楚了清楚了,看着贺岱岳的眼神充满了膜拜。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回想起贺岱岳按倒罪犯的身手,妥妥的当警察的好苗子啊,如此人才从部队退伍怎么没往他们县城派出所安排呢?
小何性子欠缺稳重,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话将将冒到喉咙,脑袋啪地挨了一巴掌:“发什么愣,赶紧押人回所里了。”
“哦。”小何挠挠后脑勺,掏绳子把两人前后绑了,心情颇好地对贺岱岳道了声再见。!
第138章
两名被捕的嫌疑犯并非青山公社的人,郭书记不必为此焦头烂额,待四位民警即将押走嫌犯时他过来露了个面,看到褚归在场,笑着打了个招呼。
视线转至贺岱岳,郭书记稍稍迟疑,似是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没一下想起来名字,旁边的一个干事与他耳语了两句,郭书记顿时恍然大悟:“贺岱岳啊,几年不见,你大变样了。”
贺岱岳跟郭书记上次见面是六年前的事了,当年贺岱岳没窜个头,像个瘦猴,在部队历练了六年,如今无论是外形或者气质,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靠一面之缘,郭书记认不出他很正常。
“听说你是因伤退役的,恢复得怎么样,没留下啥后遗症吧?”郭书记关怀道,褚归初到青山公社,贺岱岳陪他办手续时恰逢郭书记去省城出差了,以至贺岱岳退伍近半年,郭书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谢谢书记关心,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六年来郭书记仍是老样子,贺岱岳还记得他参军时郭书记叮嘱他到了部队要努力为国争光之类的话。
站着寒暄了片刻,郭书记请褚归与贺岱岳上他办公室喝茶:“以贺岱岳你的职位,退伍应该会安排单位接收的,我看你档案怎么是空着的?”
青山公社拢共贺岱岳一个在部队里闯出名堂的,得知他退伍,郭书记止不住地惋惜,还特意过问了他转业的单位,听说上面没安排,他以为是考虑到贺岱岳受伤的缘故,正式的通知要等贺岱岳伤势痊愈。
眼下贺岱岳活蹦乱跳的了,咋迟迟不见动静呢?
部队安排的工作再差也比搁老家地里刨食强,郭书记压根没想过贺岱岳自行拒绝安排工作的可能性。
因此听贺岱岳说他拒绝了部队安排的工作时,郭书记下意识斥了声糊涂。
“你今年一十……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一十一、一十三了?”郭书记根据贺岱岳参军的年龄推算道,“你年纪轻轻的,不要前途了?”
同样从城里到乡下小山村,褚归有行医证明,他是拿工资的,只要褚归想,他随时能回京市当他的大医生。而贺岱岳不一样,转业工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没后悔药吃的。
“郭书记你莫急。”贺岱岳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在你们村修养猪场吗?”郭书记不客气地打断了贺岱岳的话,“你说你们好好的非得折腾养猪场干啥?五几年隔壁公社办养猪场遭了猪瘟,弄得沸沸扬扬的,你不清楚你们大队的队长能不清楚?”
贺岱岳闻言面不改色,养殖场的事早晚是瞒不住的,郭书记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我正想找你们大队长谈话呢。”郭书记把杯子重重一搁,“未经允许擅自修养猪场,我可以撸了他的帽子你明白吗?”
可以撸了杨桂平的帽子,但没撸,郭书记的心思显而易见。
“明白,是我们不对。”贺岱岳认错态度良好,他跟杨桂平走的是先斩
后奏的路子,郭书记谨慎务实,有养猪厂的前车之鉴,他们建养殖场的计划定然会泡汤。
贺岱岳重复了他打猎赔偿村民损失那番话,郭书记不吃他这套:“好处他们得,损失你一个人背?你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郭书记,贺岱岳建养殖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褚归替贺岱岳辩解,“养猪确实存在风险,你反对建养殖场,无非是担心猪瘟,但如果猪瘟变成可控可治愈的呢?”
“猪瘟可控可治愈?”郭书记表情严肃,“褚医生你确定吗?”
“确定。”褚归说了一句简单有效的话,“全国上上下下几百万人,总不能全指望各村散养的任务猪,猪瘟不可控,那别的养猪场也开不起来不是。”
郭书记眼里的抵触没那么深了,身为一个公社的书记,他的眼界与远见胜于常人,解决了猪瘟的威胁,受益的将不仅仅是困山村。
心脏怦地跳动,郭书记定了定神:“你们养猪场哪天完工,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后天。”后天是杨三爷算的黄道吉日,明天开会选饲养员,后天完工刚好将猪崽们搬新家。
“行,我后天早上去。”郭书记翻了翻日程,后天上午没什么要紧事,他能抽半天的时间。
褚归浅浅喝了口搪瓷杯里的茶水,本地产的野茶,茶汤偏苦,褚归不动声色地咽下。郭书记喝惯了,其他茶喝着不够劲,忘了让人给褚归他们换茶叶。
下一秒,贺岱岳步了褚归的后尘,他咽了两大口,放下茶杯,向郭书记提出了告辞,称家里人在等着他们吃午饭。
郭书记打消了留饭的念头,开玩笑地说他欠褚归的饭又还不上了。郭母的白内障持续用了一个多月的药,目前能够生活自理了,老叫郭书记喊褚归上家里吃饭。
之前上报纸,褚归趁为郭母复诊时谢过了郭书记,他们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偏偏郭书记不愿意。巡诊是褚归最先组织的,上报纸是他应得的荣誉,郭书记帮他亦是帮自己,该请的饭还是要请。
“我看也别啥下次不下次了,干脆本周日中午,褚医生你来我家吃个便饭,省得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郭书记大手一挥,圈了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了,褚归只好答应,郭书记满意一笑:“行了,你们回吧。我后天下村的事贺岱岳你跟你们队长支书知会声,找个人给我带带路就行了,甭搞啥排场。”
“嗯。”贺岱岳点点头,心里想着明天再告诉杨桂平和王支书,以免他们紧张过度。
在公社耽搁了半天,回到家,潘中菊果然做好饭翘首以盼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路上遇着啥事了吗?”潘中菊催着两人洗手,转身把锅里的饭菜端到桌上。
贺岱岳捡着能说的能说了,他没提命案,怕吓着潘中菊。
听完潘中菊唏嘘不已,骂嫌疑犯心毒,乡下人省吃俭用地换点血汗钱多难,抓得好,这种人必须抓了劳改,狠狠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潘中菊被勾起话茬,讲了件
往事,早些年规矩少,有人贩子伪装成卖东西的货郎走街串巷,把青山公社的几个孩子拐跑了。
哎哟,那时候岱岳小,我听了吓得天天做噩梦。潘中菊尤为后怕,丈夫过世,儿子无异于她的命根子,万一贺岱岳有个啥三长两短,她哪活得下去。 ?
贺岱岳看了褚归一眼,想到了褚归捉迷藏挨打那次,褚归自己早忘了:“你看我做什么?”
“没啥。”贺岱岳夹了一筷子菜到褚归碗里,“妈今天炒的白菜好吃,你多吃点。”
潘中菊的话题顺势转向了自留地里的蔬菜,九月份种下的莴笋、萝卜陆续能吃了,可惜褚归爷爷奶奶离得太远,否则也能尝尝地里的新鲜菜。
北方冬天下雪,家家户户翻来覆去地吃屯的大白菜。
“南方比北方好。”潘中菊总结道,村里人经常羡慕城里如何如何,在她看来,城里连个新鲜菜都吃不上,有啥值得羡慕的?
“各有各的好。”贺岱岳终止了潘中菊的比较,“对了,徐师傅给了我一罐豆腐乳和一罐豆豉。”
贺岱岳拿碗装了一块徐师傅做的豆腐乳,单论颜色,徐师傅的更红艳,卖相强过潘中菊的,但味道嘛,三人一人尝了一筷子,贺岱岳与褚归均觉得潘中菊做的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