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才不懂,贺岱岳懂,姗姗来迟的他将褚归背到背上,给杨桂平请假,褚归眼下的状态,决计是不能干活的。
“去吧去吧。”杨成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你知会一声,我让杨朗上卫生所请个医生给他看看。”
幻痛看医生没啥用,贺岱岳背着褚归回了家,褚归个子高高,体重却不如一背麦子,轻得贺岱岳心头也跟着没着落。
多日的疲惫褚归本就令褚归已是强弩之末,石刚的举动犹如雪上加霜,压垮了褚归的心
理防线。
贺岱岳用热毛巾孵着褚归的右小臂,手指不停按摩:“褚归,你看着我,看着我听我说,事情都过去了,你的手早好了,听见了吗?”
褚归耳中嗡嗡作响,渐渐的,嗡嗡声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的手好了,痛是假的?褚归眼神模糊地看向右手,慢慢恢复焦距,他右手的伤疤真丑陋啊。
疼痛潮水般褪去,褚归缩了缩胳膊:“谢谢,我不疼了。”
贺岱岳对褚归的恩情远非一句谢谢能概括,但褚归如今身无长物,除了谢谢,他拿不出什么能报答的。
褚归的脆弱转瞬即逝,贺岱岳揭下热毛巾,叫他安心休息,杨桂平准了他一天的假,今天不用再下地割麦子了。
“谢谢。”假是谁替他请的显而易见,褚归侧了侧身,“那你呢?”
褚归没事了,贺岱岳自然是要接着干活的,他掖了掖搭褚归腰间的被子:“我走了,你快睡,午饭我等下带到地里吃,你想睡多久睡多久。”
贺岱岳说完出了卧房,褚归听着他脚步声到了厨房,因为瘸腿的缘故,贺岱岳走路的动静稍大于普通人。
褚归闭上了眼睛,堂屋门吱呀一响,贺岱岳走了。
村里其他人照常该干嘛干嘛,贺岱岳同杨桂平商量了一下,接手了褚归割的那片麦地。
沿着褚归的进度,贺岱岳干完了他干不完的活,中途仅吃饭耽搁了几分钟。王成才巡查几次,喊贺岱岳别那么拼命,村里其他人要是有贺岱岳一半自觉,他哪至于一天八百遍地盯着。
每日上限十二个公分,割一亩半地是十二个公分,割两亩同样十二个工分,贺岱岳拼命干,背地里不知多少人骂他傻呢。
傻不傻的贺岱岳不在乎,王成才给他记了十二个工分,然后在褚归的名字旁边写了个六:“嘘,杨叔叫我算他六个公分的,你莫和褚归讲。我是看明白了,你俩的性子一头牛生的,个顶个的倔。”
贺岱岳干了两个人的活,褚归得六个公分天经地义,王成才的话一点没错,依褚归的品行,他若是知晓了实情,指定不肯接受。
收工哨掠过田野,褚归从斑驳的梦境醒来,屋里暗沉沉的,似傍晚又似清晨。
褚归下床打开房门,夕阳沉入山坳,红霞铺撒了半边天,原来是傍晚。
锅里放着贺岱岳留的饼,气温高,饭菜闷一天会馊,饼倒是香的,褚归吃了半张垫垫肚子,剩下的准备等贺岱岳回来一块吃。
把饼端到案板上,褚归刷锅烧了洗澡水,顺手将脏衣服洗了,昨天晚上忙着布置牛棚,换的衣服堆盆里没来得及洗。
贺岱岳到家便有热水迎接他,洗好的衣裳在屋檐下晾着,褚归坐桌旁点着灯,一边缝他前两天崩线的褂子,一边等他吃饭。
谁能说他们现在不像一家人?
“睡饱了吗?”贺岱岳摸了摸褚归的额头,温热细腻,“有没有哪不舒服?”
“没有。”褚归缝到末尾,绕着针尖打了个结,剪断线头,把褂子翻到正面,缝合线平整,虽不如他手受伤之前,但总归比贺岱岳漏风的针脚强。
贺岱岳的衣服基本上全是粗布料子,不适合贴身穿,褚归缝的褂子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件布料柔软的。
褚归将补了开线的褂子递给贺岱岳,贺岱岳接过当即脱了刚洗澡换的衣服套上:“下次我回来晚了你自己先吃,你胃不好,别等我。”!
第196章
褚归的胃是在出事后饿坏的,吃得差不说,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入口基本上全是凉的。
虽然贺岱岳做的菜味道不咋滴,至少干净管饱,且时不时添些肉蛋补充营养,褚归的胃慢慢好转,偶尔吃点凉的粗糙的没啥,但不能饿狠了。
聊到上辈子褚归的身体,贺岱岳条件反射性地愁眉苦脸:“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看你跟麻杆似的,老担心你一跤摔折了或者风大点吹跑了。”
“老黄历的事了你提它干嘛。”褚归检查着药箱里的物品,他虽不需要参加麦收,但同样得时刻提防着,每年麦收均有人要么割伤、要么中暑、要么被蛇咬。
上辈子他有且仅有一次完整的麦收经历,人瘦了一圈不说,还晒掉了一层皮。
晒掉一层皮不是夸张的说法,是真的掉皮,褚归裸露在外的后颈、手背,晒伤的皮肤崩了无数裂口,沿着翘起的边缘一撕,发黑色皮肤顺着方向揭落,露出里面白里透红的新生嫩肉。
褚归第一次发现自己是晒不黑的体质,脸有草帽遮挡,晒伤的皮肤一换,晚上跟越晒越黑的贺岱岳走一块仿佛黑白无常到阳间勾魂来了。
除了双手被镰刀磨出的茧子,褚归身上毫无麦收的痕迹,人是累得够呛,却因祸得福,体力劳作令他身子骨变结实了几l分。
“对了,你当年是不是做了什么,我后面咋没听过石刚的消息了?”石刚一个小人,褚归不至于过了一辈子仍怀恨在心,无非是谈到了随口一问。
“他作风败坏,我给公社写了封举报信,他好像被派到大西北挖沙子了吧。”贺岱岳轻描淡写道,只字不提他为了揪石刚的把柄,费了多大的功夫。
贺岱岳六年的兵不是白当的,他的举报信公社十分重视,迅速组织了调查小组对石刚进行彻查。
举报内容属实,石刚连到底得罪了谁都没弄清楚,干部的职位就被端了。
果然,褚归盖上一应物品齐全的药箱,侧身望着贺岱岳:“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若是贺岱岳会甜言蜜语,他此刻该顺着说是,但他大老粗,直接摇头:“我是慢慢喜欢上你的。”
慢慢喜欢上……褚归承认贺岱岳的真诚打动到了他:“嗯,我也是慢慢喜欢上你的。”
褚归感知敏锐,如果贺岱岳一开始便存了喜欢的心思,褚归很可能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毕竟对方是男人。
在喜欢上贺岱岳之前,褚归脑子里从未有过任何喜欢男人的念头。贺岱岳亦然,所以他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的。
一见钟情说不上,好感必然是有的,毕竟贺岱岳对褚归给予的帮助,早超过了普通心善的范围。
忆完往昔,褚归催着贺岱岳上床睡觉,他是不用下地割麦子了,贺岱岳可有的累受呢。
“才八点。”贺岱岳嫌时间太早,凑着头亲褚归的脸,右手悄摸揽到腰上,手掌辗转抚摸。
“是已经八点了。”褚归抓住贺岱岳的手,将其从衣服里拿出
来,“你要几l点起你心里面没数吗?”
贺岱岳又长又久,让他遂了意,不得九点往后了。被褚归冷漠拒绝,贺岱岳仰倒在床上,手脚大张,一脸的心如死灰。
褚归探身取了床头的杂病续册,踩着鞋朝外走,贺岱岳蹭地坐直:“你去哪?”
“我上外面看去,免得亮着灯你睡不着。”褚归扬扬手里的续册,寄来半个多月了,天天忙东忙西的,他拢共翻了不到一十页。
“我睡得着。”贺岱岳伸长胳膊把褚归拉回来,拽他到床上,“你看你的,我睡得着。”
贺岱岳上过战场,甭说亮着灯,哪怕边上有人打架,他照样不影响睡眠。贺岱岳挪到床里头,褚归靠坐着,他的脑袋正好在褚归上半身的阴影里。
褚归看了一例病案,扭头一瞅,贺岱岳闭着眼睡熟了,脸朝着他的方向,一只手搭着他的腿,仿佛想把他拥进怀里。
贺岱岳的睡相令褚归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他摸了摸贺岱岳的侧脸,轻轻牵着他的手搭到腰腹上。
仿佛熟睡的孩子找到了依恋,贺岱岳于睡梦中舒展了表情,他无意识动了动胳膊,将褚归揽得更紧。
翻续册翻到十点,褚归塞书签标记了阅览进度,他拿开贺岱岳的胳膊,准备去后院上个厕所再睡。
首乌安静地趴在马厩里,体型有了几l分成年马的影子,砖瓦厂运货的马通常是五年以上的大马,卖马的主任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别过早让小马驹载人。
两三岁的马,看着体格大,实际内部器官尚未发育成熟,过早载人容易影响马的寿命。
马背上黑乎乎的一团甩尾巴的是天麻,拴了两个多星期,多次逃跑失败的它整日蔫头巴脑的,见着人连眼神都懒得奉欠,饭量倒是与日俱增。
褚归去返约莫花了三分钟,睡着的贺岱岳不知何时醒了,等他回来躺下,方抱着人重新一觉睡到清晨。
麦收第一天,杨桂平举着大喇叭发了一通言鼓舞士气,今年的麦子长得不错,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麦粒饱满,丰收近在咫尺。
贺岱岳挥舞着镰刀一骑绝尘,有他做代表,大伙干活的积极性大幅度提升,杨桂平满脸欣慰,今年的丰收指定稳了。
经验丰富的人晓得怎么使镰刀又安全又省力,初学者害怕割伤自己反倒是最谨慎的,褚归一上午为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包扎了伤口,伤了手的小姑娘懊恼耽误干活儿了,伤了腿的小男娃裤腿一放,照旧割他的麦子。
长在乡下的孩子没有不受伤的,起初他们或许会哭唧唧地掉眼泪,次数多了,渐渐习以为常,眼泪化作血水的方式从别处流了出去。
生活的苦难造就了他们的坚强,褚归一人给了杯甜水儿,让他们往后想起今日,记忆里不单是伤痛与疲惫。
中午褚归到地头给贺岱岳和潘中菊送饭,母子俩分到同个小组,褚归索性带上了自己的份,同他们一块在地里吃。
麦地在山脚和半山腰,挨着树林子,虫蛇潜伏,杨桂平日日上工
皆不厌其烦地交代大伙注意安全,偏有人不听劝。
“他们去林子里干嘛?”褚归端着饭碗,见三个村民结伴进了林子。
贺岱岳朝褚归视线的方向扭头,前段时间山里陆续有人在山里捡到了野生菌,他们估摸着是想进山碰碰运气。
中午吃饭的时间短,往山里走不了多远,若是运气好,捡上几l朵,家里也能添个菜。
褚归闻言收回了视线,野生菌固然美味,奈何他们一个个太忙了,抽不出捡菌的空闲。
贺岱岳夹了块茄子,褚归做的地三鲜,茄子、青椒、土豆,这三样菜放一锅很难做得不好吃。
软烂的茄子和着米饭,口感鲜滑,贺岱岳左右咀嚼,喉头一咽,褚归倏地丢下了碗筷:“岱岳,帮我回家拿医药箱!”
出事了。
进山的村民仓皇冲着麦地跑来,嘴里喊着褚医生€€€€他的同伴被蛇咬了。
意外往往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褚归问贺岱岳他们进林子干嘛,到村民求救,前后不过五分钟。
褚归大步上前:“什么蛇咬的?”
“五步蛇!”村民神色焦急,五步蛇是广为人知的毒蛇,传说被咬了走五步必死,以至于他们不敢轻易动弹。
不同的蛇在各地方言有不同的叫法,五步蛇除外,因为它的毒性过于强烈,使他获得了全国统一的俗称。
五步蛇怎么会在白天把人咬了,他们找菌子莫非不探路?褚归上辈子险遭蛇咬,这辈子他特意找了相关的书籍研究蛇类习性。蛇类喜阴,白天大多躲在石头缝下面或者草丛里,夜间出来活动觅食。
褚归怀着疑惑同村民赶到事发地,被咬的村民捂着伤口哀痛连天,另一个村民惊慌失措地守着他,怎么好端端的碰到五步蛇了呢!
蛇咬的位置在小腿肚,三个人里,被咬那个光顾着痛,压根没看清咬他的蛇长啥样,另一个走的最后面,只听见他喊了声被蛇咬了。
报信的村民描述着他的所见,尖脑袋,身上的纹路花里胡哨的,不是五步蛇是什么?
“褚医生,救救我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不得啊!”被咬的村民哀求着,他怕死,但更怕他死了家里人日子难过。
“莫慌,我先看看伤口。”褚归蹲身抬高他的小腿,查看流血的伤口,“伤口现在是什么感觉?刺痛?火烧?”
对方答有点刺痛,无胸闷眼花的症状,伤口的出血量一般,褚归用他的汗巾扎紧伤口上方,按压筋脉排尽污血。
“放心,咬你的不是五步蛇。”褚归把了下对方的脉,确定他只是被普通的微毒蛇咬了,排了血,煎副败毒的药喝了就没事了。
上一秒觉得自己要死的村民愣住了,他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结果褚归告诉他咬他的不是五步蛇?
“你咋说是五步蛇呢?”坐地上不敢动弹的村民蹭地站起来了,埋怨报信的村民睁着眼睛瞎说,害得他真情实感地绝望了半天。
不是五步蛇?报信的村民一样懵了,他见到的分明是他印象里的五步蛇来着……
“兴许是认岔了。”褚归让他们搀扶着被咬的村民往外走,“不过被蛇咬了一律当做毒蛇处理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