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了井水,贺岱岳一身凉悠悠的,睡梦中的褚归感受到凉意主动送抱。自入了夏,贺岱岳怀里便空了,重新把人搂住,他心里美得直冒泡。
喜滋滋地睡到清晨,睁眼看到褚归滚到床角的背影,贺岱岳勾着的嘴角一垮,恨不得自己变成冰块。
潘中菊起晚了,贺岱岳做好早饭她方下床,抿着头发问贺岱岳怎么没叫她。
“起愣早做什么。”贺岱岳盛了稀饭晾着,“地里最近有些啥活儿?”
刚出锅的稀饭太烫,贺岱岳准备把活干了来。
“干活不急。”潘中菊边舀水洗脸边同贺岱岳说话,“王支书家的狗要下崽了,你跟他订狗崽了吗?”
养狗是褚归睡前的呓语,贺岱岳一直记着,他前几天忙,让潘中菊帮他打听谁家有狗崽。
能看家护院的狗往往一出生就被订了,贺岱岳跑了四个生产队,不是没遇到小狗,而是没看上眼的。
王支书家的狗据传是跟狼配了生的,生的狗崽带狼血统,多少人盯着想抱一只回家养呢。
“他家狗要下崽了?我现在找他去。”贺岱岳不知道王支书家的狗怀了,他擦擦手往外跑,他见过王支书家的狗,长得跟狼似的,特别威风!
前脚迈出堂屋,贺岱岳突然想到褚归,他迅速转身进了卧房。
“醒了?”蚊帐里的人正坐着穿衣,贺岱岳撩起蚊帐替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我要上王支书家订狗崽,你想跟我一块吗?”
褚归当然想,他穿裤子的动作迅速了许多,匆匆洗漱过后,两人相伴出了门。
王支书家的狗怀了几只尚无定数,订狗崽的人却前前后后来了七八波了,贺岱岳一开口,王支书忍不住摇头,道他家狗成香饽饽了,不够分,根本不够分。
“订完了吗?褚归略感失望,原也没到非王支书家的不可的地步,既订完了,找下一家便是。
“别人来是订完了,褚医生你们不一样。”王支书笑道,“放心,等生了我指定给你们留只最好的。”
贺岱岳养狗是为了养殖场,不论冲人的面子抑或用途,王支书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们。
得了王支书的承诺,褚归顺道看了看狗妈妈,一身棕灰色皮毛的狗妈妈闻到陌生的气味,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吼。
“来福安静,来的是客人,不准凶。”王支书压了压手,听见主人的指令,来福摇了下尾巴趴卧在地,它毛发油亮,体形流畅,俨然很受主人家的喜爱。
狗的孕期在六十天左右,褚归隔着段距离观察来福的肚子,尽管来福性格温顺,但它即将生产,情绪不如之前稳定,随时有失控咬人的风险。
王支书介绍了来福的情况,这是它的第二胎,第一胎生了两只,按肚子大小对比,第二胎估摸着能生六只以上。
来福的妈妈是只本地土狗,王支书亲家养的,去年春天进山时跑丢了半个月,后面自己找回来,生了来福一窝。
小狗越长越像狼,亲家怕它们乱咬人,打算扔山里,被王支书给劝住了。
褚归原以为狼血统是村里人根据来福的长相谣传的,结果竟然真有其事。
“王支书说把小狗养到两个月再送我们。”离了王支书家,褚归的话题依旧围绕着小狗,“家里有两只猫了,到时候猫和狗打架咋办?”
“如果打架就分开,养殖场有吴大娘她们,饿不着它的。”小狗尚在来福肚子里,考虑那么早干嘛,贺岱岳不着痕迹地扶着褚归的腰,让他仔细脚下。
褚归扫了眼路面,抬步跨过水渠,他们走的田埂小道,省得绕弯。
“养殖场的种猪该合圈了吧?”临近家门,褚归说到了种猪配种,他前天去养殖场,圈里的公猪挺狂躁的。
“嗯,我今天给它们称个体重,没什么问题直接合圈。”贺岱岳列了时间表,因为巴豆的缘故,他将合圈的日子延后了一周。
贺岱岳改良了褚归设计的地秤,称罢体重,达标的种公被赶到了宽敞的新圈,开启了幸福的猪生。
隔天下午王支书派大牛传信,来福产了七只狗崽,肉嘟嘟的狗崽们嘤嘤嘤地挤着喝奶,褚归选了继承来福血统的老二。王支书捧着小狗让他摸了一把,跟天麻小时候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褚医生。”屋檐下站着个郭得胜,他十分钟前到的,左等右等不见人,正想去养殖场看看。
“郭同志,你找贺岱岳吗?”褚归开锁请他进屋,“他在养殖场,很快回来,你坐会儿。”
郭得胜接了褚归倒的水,说了声不着急。
褚归身后跟了串小孩,大牛自告奋勇跑养殖场通知贺岱岳家里来客了,贺聪他们被褚归教着喊郭叔叔,一人得了一颗糖。
暑假期间,小孩们重操捡知了壳的旧业,褚归拿了本子给他们记账,每百只结次钱。
交了知了壳,贺聪带着伙伴欢腾地上了后院,还堂屋一个清净。
“郭书记的头疼缓解些了吗?”褚归拉拢了厨房门,掩拦小孩们咪咪咪咪唤猫的声音。
提到郭书记的头疼,郭得胜苦了脸,前进大队的烂摊子牵连甚广,郭书记忙得宵衣旰食,严重缺乏休息,头疼咋缓解。
“我真怕他哪天倒办公室里。”郭得胜愁啊,整整两天了,他仅见着郭书记一面,“我们青山公社在县里这下出了大名了。”
如此恶劣的事件,郭书记不可能瞒而不报。
郭得胜的话刚刚起头,贺岱岳回来了,他抽了条凳子坐到褚归旁边,听郭得胜讲县里的指示。
前进大队队长等一众主犯转移押送至了县公安局,县里设立专案组,要求郭书记全力协助调查。
上面雷厉风行,对前进大队的队员而言是好事。
在查清之前,前进大队不会进行干部选举,崔齐若是代队长期间表现优异,兴许能冲一冲正队长的职位。
十九岁的生产队队长,放眼全国都是独一份。
贺岱岳预感崔齐成不了正队长,十九岁终究过于年轻了,二十九岁还差不多。
“哦,肖三他家里人凑齐赔偿款了,你数数。”郭得胜掏了卷毛票,他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送钱,“他小子走运,碰上了前进大队的案子,否则我非让他挂着牌子全公社游街!”
郭得胜觉得罚款加一个月的劳改便宜了肖三,褚归不懂他比贺岱岳深的怨念从何而来,难道是天生的嫉恶如仇?
“麻烦你了,帮我谢谢郭书记。”贺岱岳数了钱,零零散散的毛票共一百,肖家人穷得叮当响,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借了一百块,肖三他爸到派出所交罚款时表情跟哭似的。
赔偿款是郭书记争取的,生产队的人日日劳动,压根不把劳动改造当教训,罚钱才能有威慑力。
龙门阵摆了、任务做了,郭得胜提了告辞。贺岱岳留他吃晚饭,郭得胜纠结了片刻,艰难抵制了诱惑,吃完晚饭天指定黑了,山路七歪八拐的,万一给他摔沟里。
贺岱岳起身送客,与此同时听到下工哨的小孩们成串离开,天仙子追着小孩的脚步,被贺岱岳提溜住了后颈。
“天天乱跑。”贺岱岳弹了下天仙子蜷着小爪,将它怼至天麻身前,“看牢你儿子,丢了拿你是问。”
天仙子一点不认生,见谁亲谁,脑子里的警惕意识为零,着实叫人操心。
那一百贺岱岳记在了养殖场的账上,长期支出的养殖场终于产生了第一笔收入。
褚归扫了眼养殖场的账本,拍拍贺岱岳的肩以资鼓励,一头猪粗略算它八十块,减掉支出,养殖场的资产也破千了,富裕着呢。
相较贺岱岳的养殖场,褚归的药材种植更像无本买卖,村里的地,村里的人,山里挖的天麻,失败了顶多损失部分人工。
明白褚归是在让他别有压力,贺岱岳把人捞到大腿上晃了晃:“明年一定请你吃我亲自培育的猪肉。”
“好。”褚归脊背靠着贺岱岳的胸膛,活人垫子就是舒服,“明天杀只**,双抢怪累人的,提前补补。”
褚归手掌按着贺岱岳放松状态下柔软的肌肉,暗搓搓地维护自己的福利。
贺岱岳抱着他调整姿势:“下蛋鸡杀不了,我明天去山里放两个套子,看能不能逮着啥。”!
第215章
在专案组日以继夜的调查以及队长等人的坦白从宽下,前进大队的事到底赶在双抢前收了尾。上午杨桂平到公社开会,下午褚归他们便得知了结果。
其中队长判了死刑,其余从犯按参与的多少分别判了几年到十几年的刑期。
“死刑?”杨朗惊讶出声,虽然队长是主谋,但不至于判死刑吧?
“你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粮食的,六零年!六零年!”即使过了半日,想到郭书记在会上讲的真相,杨桂平依然气得浑身发抖。
噩梦般的饥荒爆发于五九年,青山公社有大山依靠,受灾情况并不是特别严峻,地里的粮食虽然减产,但远没到颗粒无收的程度。
杨桂平记忆尤深,临近收成的季节,他夜夜让人巡逻,以防饿慌了的村民偷吃青小麦。
其他生产队处境与困山村相同,那年的小麦是割得最早的,连晾晒的步骤都省了,脱了粒直接称重,按每家每户的人口均分。
当时老队长在任,落网的现队长是仓楼管理员,他借职务之便偷偷将粮食藏到衣服内袋里带回了家。
次年老队长离世,他由仓楼管理员变为新队长,饥荒持续,粮食本应尽快落到队员们的手上,他却称病拖延了一日。
因为他说要继承老队长的遗志,崔齐对他多了额外的关注,专案组通过崔齐的举证反复细查了六一年起的全部数据,果真查到了问题。
审讯时现队长对此供认不讳,郭得胜嘴快,嘀咕了句他做仓楼管理员时指不定还搞过什么小动作,现队长眼神一慌,被老警察逮了个正着。
暴呵之下,身心崩溃的现队长痛哭流涕地懊悔,他是六零年偷的第一把麦子,他不该起贪恋,小贪演化为大恶,导致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六零年,一把麦子能救一条命,杨桂平悲哀地想,如果对方没偷麦子,老队长是不是就不会饿死。
后来现队长用威逼利诱的方式拉了支书他们下水,三年饥荒,前进大队的死亡人数居公社首位,现队长的死刑,获得一点不冤。
杨桂平说完,屋内良久地沉默了,€€归吐了口浊气,因一己私欲损害他人性命,现队长死不足惜!
现队长偷粮,家人知情不报是为共犯,积攒的家产充公。生产队内,工分虚假的队员非劳动所得部分一律扣除,队长一家的下场摆在眼前,哪怕公分本扣成了负数,他们仍不敢有任何怨言。
调查结束,前进大队举行了新干部班子的竞选,如贺岱岳预料的那般,崔齐未选上正式队长,不过大家全票投他当了记分员,也算没白费了他的一番努力。
十九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只要崔齐保持本心,总有一天能成为正队长。
前进大队尘埃落定,拉开了双抢的序幕,褚归雇了群童工帮忙烧火熬清热解暑的草药茶,送往田野间,工钱走村里的账,一天两个公分。
“路上慢点,别摔了。”褚归替长栓提着装茶水的背篓让他背上,茶水是
晾温了的,规避了烫伤的风险。
长栓的身体较同龄人稍弱,他受不了割稻子的累,背茶水的活计轻巧,每天两公分,多少是个进项。
药茶取代了白水,田里的人用自带的碗倒着喝,一碗下肚生津止渴,仿佛连太阳都温柔了。
体验到药茶的好处,原觉得褚归此举没必要的人顿时偏了风向。
杨桂平正了正长栓脑袋上的草帽,夸他勤快,长栓害羞地抿了抿嘴角,背着空茶壶跑回老院子,继续送下一趟。
喝了褚归的药茶,困山村的人干起活来愈发带劲,辛苦是辛苦,但热得心慌气短、头晕眼花的不舒坦没了,收工时大伙精神抖擞地说笑,五句话里准含一句赞谢褚归的。
有喝不惯药茶的,被太阳晒得中了暑,找褚归开药,两粒解暑丸入嘴,第二天老老实实地加入了喝药茶的队伍。
眼见着贺岱岳身上的肉掉到去年和褚归初遇时的状态,长栓黑了两个色号,沈家良夫妻瘦得脱了相,一年一度的双抢终于到了尾声。
杨桂平号召众人一鼓作气,把秧苗插满水田,褚归舀空熬药茶的锅,自己喝了最后一口。
“收工了!”王成才鼓着腮帮子将哨子吹出长音,金黄的稻谷更换为嫩绿的秧苗,空气里充斥着丰收、汗水与希望的气息。
忙碌的困山村歇了两天,褚归把想进山打猎的贺岱岳按在家里休息,早早上公社割了条猪后腿。
烧掉表面的毛茬,贺岱岳持斧头剁成块,天麻捡着地上的骨头渣子,舔得津津有味。
潘中菊舀了碗干黄豆问贺岱岳够不够,中午吃黄豆烧猪脚,猪脚炖的时间长,干黄豆不用提前泡发。
“够了。”贺岱岳接过黄豆,干黄豆煮熟体积膨胀两倍,一碗的量刚好,多了容易抢猪脚的油水。
烧干的锅放油,贺岱岳斟酌着倒了几块冰糖,他炒糖色的功夫日益精进,融化的糖油混合液渐深,猪脚一骨碌下锅,在翻炒中均匀地裹上诱人的红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