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紧紧抿着唇。
光渡从床上俯下身,按着衣服,去捡落在床塌下的腰带。
这些年,皇帝已经像这样看了许多次,光渡时常在他的寝殿中过夜,却从来都安安分分的睡在外间。
……甚至包括他自己。
皇帝的命令合情合理,光渡应当遵从。
只看了一眼,皇帝就皱起了眉头,“若孤不亲自问,你就自己忍下了?”
屋中空无一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床榻上的样子。
那人过来得太快了,光还没看清是什么,他就被一股力量推回床榻上。
光渡被独自留在屋子里。
这里过分简洁,甚至看上去没什么人气。
入秋后,天气总是冷的。
在这样一片绢白画布上,多出一大片惊心触目的青淤。
只是他用那双浸着冰雪的眼睛注视着皇帝,含着一缕恰到好处的担忧,“城中仍是不太平,陛下今日出行,总是……”
在他眼里,若是李元阙胆敢动手,他这边一声令下,现成的天罗地网直接就能把李元阙当场捉住,成算极大。
能看的,不能看的,他心里非常有数。
这一路上,皇帝没有问光渡在中兴府的宅子坐落在哪里,但却在每一个街道巷口,走上了完全正确的路。
有时他醒来,能看到光渡在屏风另一侧穿戴的身影,隔着距离,绰绰约约。
光渡这一进的院子里过分的干净,屋子里就是基本的桌与床,别说常见的皮毛挂毯、金玉装饰或者画屏摆件,这里连一应文人雅客爱好的诗画字帖,竟然连一副都欠奉。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回答。
光渡这院子里连下人都没几个,只有两三个不起眼的仆从,端上茶之后就退下去了。
他亲手帮光渡将遮面的帷帽整理妥当,双方衣着气度皆是非凡,又相携行走,如此举止亲密的模样,自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那种目眩神迷的幽与冷,是活着的,是在流动的。
乔装后的侍卫,混迹于普通人,分布于路上各个方向。
这是他最讨厌的、任人宰割的情态。
“我不喜欢熙攘的地段,人多就吵闹。”光渡摘下了遮面的帷帽,神色略显冷淡,“若是让人看到陛下出入臣的居所,但时候又要有闲话传出来。”
衣服从肩头滑落。
一只膝盖压上他的床,身边的床榻向下微陷,那人直接上了他的床,并反手格挡了光渡的斜劈。
唯一塞了点东西的,就是光渡的书房了,里面的书架摆了个半满,那是因为他的大部分书都放在司天监的居所。
光渡坐在床上,透过床帏的身影变得个有些模糊的,但也能分辨得出,此时他正低着头,手在腰带上重新结扣。
光渡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拉上自己的衣裳。
甚至一片瘀痕明显肿了起来,看上去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风吹过来,肩膀上的垂衣逶迤而落,光渡坐在床上,面无表情一把抓住掉下来的单衣,将自己的身体遮住。
沉默的顺从,从不主动的默契,安静侍奉在皇帝身边,从不发出任何疑问……
连同张四的处置,就这样轻轻揭过,而皇帝对他刚刚生起的疑心,就在他满不在乎的态度里消散大半。
皇帝本来是坐在外间,听到光渡这样答,不由得直接走了进来,“竟然伤得这样厉害么?”
光渡知道李元阙不会动手,和他带的人少没有任何关系。
西夏男儿尚武,可这位皇帝却精通多国文字,博览群书,擅画擅书。
常太医看了一眼,就转开视线,看向地面,“敢问光渡大人伤处,是否疼痛剧烈,若有动作,会疼得愈发厉害?”
皇帝脸色几变,却不得不收了手,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的频率,对光渡的背影说:“你在这里等我。”
平心而论,皇帝根本不担心李元阙在城中策划暗杀。
皇帝碰了碰光渡的后腰,“刚刚伤得严重么?”
“陛下。”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卓全惶恐的声音,尾音竭力压住惊惧的颤抖,“白将军……急事求见,着奴才立刻让陛下知晓。”
李元阙多日毫无踪迹,大概率混迹于市野中,为了君主的安全,皇帝不该这样跑出来。
握着他的手,离开原来的位置。
皇帝偏过头,在光渡耳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怕。”
皇帝直接走了过去,“让孤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在这件事上,光渡与皇帝得出的结论一致,但推断出“李元阙不会动手”的过程,却不尽相同。
今日的风中有沙,有新鲜的烟尘,与……滚烫的血气?
皇帝叹了一声,“竟然伤成这样,还强撑着不对孤说。光渡,下次再这样,孤可要罚你了。”
那并不能让他安心,反而令他心情沉重。
有一个猜测,在光渡心头逐渐成型。
比之周围高手林立、护得密不透风的皇帝来说,双方实力悬殊。
如霜雪将将,日月辉光。
皇帝今日不对劲。
原本冰冷的器质,被体温中和成微微的凉。
只从宫变之夜,李元阙能把光渡活着放走,并默默背黑锅这一件事情上,就能看出其心胸为人。
虽然如此,但明处暗处打量的视线,仍然如影随形。
光渡心中一震。
李元阙军队驻扎在前线,自己千里潜行折返,独身进城,他在中兴府势必没有那么多的人可用。
所以他要抓紧时间,恢复端正的仪态。
皇帝心头盘旋依旧的兽,逐渐冒出一点狰狞的端倪。
他甚至看到了跟出来的白兆丰,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锦灰袍子,在人群中都像郁郁青葱一样出挑。
光渡手上的动作一顿,将惊讶隐藏起来。
凌乱,狼狈,是如此的难看。
这位光渡大人不仅深得帝心,也深谙帝王心术。
床帏翩然垂落。
对视的瞬间,光渡的动作停住。
风是冷的。
这个近在咫尺的呼吸,却是熟悉的炽热。
李元阙把他按回床榻,“不好意思,借我躲躲。”
第20章
借他躲躲?
这该如何借?
更何况,这里本就是光渡的卧房。
李元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就这样毫不见外地闯进光渡的卧室,钻进光渡的床帐里,身体亲密无间,却彼此防备。
皇帝知道他遍寻不到的李元阙就在这里吗?
——他会知道,李元阙此时就在光渡的床上吗?
他们在床上的第一个对视,只有短短片刻。
但李元阙已从光渡的眼神中,看出了光渡的打算。
在光渡喊出声之前,李元阙已猱身扑上。
他一手按住光渡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回床上,另一只手掌紧紧捂在他的唇上,把那句未出口的“这里有人”捂了回去。
不知道是这张床太过厚软,还是因为光渡只穿着单衣,他双眼含着怒意,眼角飞起一片灼然的隐红。
李元阙一只手掌,足足遮住了光渡大半张脸,只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在瞪他。
其实李元阙闯进来之前,他也没能想到……光渡会是这种模样。
可此时看他这样慌张去遮掩,李元阙心底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酸涩非常。
卧室门外,始终安静,这处宅子中保护皇帝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李元阙应该挪开眼睛,但他却隔着衣服,突然伸手按了一下光渡的腰侧。
“你还……你别踹我。”李元阙双眼从他身上短暂移开,看了一下不远处那扇半掩不掩的门,压低了声音,“光渡大人,我帮你背了夜袭春华殿的黑锅,不用你谢我,但至少也没想到你会反手搞我。今天这个情况,就帮我遮掩一把,行不行?”
光渡注意到了李元阙的视线。
李元阙知道,在他进来前,在这间卧室里,只有皇帝和光渡。
不说他刚刚踢人的力度,就只说在春华殿那一晚的疯狂,就让李元阙完全不敢小瞧于他。
即使是最暗香浮动的旖旎想象里,将塞上江南春花的所有美好浓缩于一处,李元阙也无法在勾勒出这样的画面。
李元阙滚烫的体温透过手掌,压在光渡有些凉的唇上,他的手掌不细腻,有着握刀和缰绳磨出来的茧。
李元阙甚至都有种冲动,就这样把人绑走,把他拎到西风军中好好练练,就这个身体素质,再配上这个聪明的脑袋,说不定能练出一员相当厉害的猛将。
片刻后,光渡在他身下剧烈挣扎。
他这样反问自己。
若是一层层拨开莲蓬,就能取出里面甘甜的莲子,温润洁白,适合把玩,更适合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