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光渡每一次与李元阙的会面,哪怕中途是被皇帝抓个正着,光渡都还有足够的把握和话术,将情况解释到别的角度上。
光渡立刻伸出一只原本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把住了皇帝的手臂。
从光渡提起“都啰耶”的名字开始,李元阙本就细微的动静,也彻底消失了。
被子里的李元阙骤见光明,反应尚有迟缓,慢了一拍,双手才放开了光渡的腰身。
光渡做完小动作,才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陛下,白将军此时找来,想必定是有要事,臣今日身上有伤,不敢耽误陛下之事。”
他们却什么都看不到。
光渡默默咬紧了牙。
这是光渡难得一见提出的要求。
李元阙的眼睛一向都是清澈的,他似乎从不畏惧强敌,眸底是坦坦荡荡的明亮,清正而气纯。
带着报复般畅快的恶念。
皇帝又看了光渡一会,他今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态。
这样的冲动,这对君王来说,实在是危险的事。
这样看上去更隐蔽了,愈发万无一失,可是……这样也更热了,光渡想。
可是等光渡看过来的时候,他眼中那一汪蕴着的水就退了潮,连月也沉了下去。
“白兆睿也叫孤早点回宫,说在院外见到了异常,可是孤带来的人,早已把你这个小院子围满了,这里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又怎么可能会进来别人呢?”皇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不过,光渡,今日你怎么总像是怎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孤赶走呢?”
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潮热,耐心哄道:“孤又不是禽兽,你既然受伤,孤就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再说,孤怎么舍得折腾你?”
今日他脸上虽然仍是清清冷冷的不爱搭理人,却与往日情状有微妙的不同,话虽然不多,但顾盼生华,眼波流转时,只让人心中泛生潮意。
光渡神色浅浅淡淡的,“陛下说笑了,臣只是担心陛下,这里不比宫中周全,而陛下的安危,在臣心中,从来都是重中之重。”
但他不曾想过,光渡竟然也在同时改变了姿势,选择用屈腿的坐姿来遮掩他。
皇帝回握光渡的手臂,声音充满温情,“知道了,孤肯定叫你,你且好好歇着。”
“什么?”
皇帝看得有些发怔。
为了避免被面起伏太过明显,李元阙无声蜷缩起身体,尽量将身体贴在光渡的身上。
皇帝将手放在他身后的被褥上,环住了他的腰。
但这个位置着实尴尬,在皇帝彻底近身前,李元阙最后试图换个地方,能让自己在光渡心中,多留下几分清白。
还不等光渡多看,李元阙已经移开视线,从床榻另一侧翻了下去。
但李元阙需要一些严厉的教导。
然而皇帝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没有再次调整的机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悄悄转过,就已经足够光渡心脏砰砰作响,胸口气血翻涌。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有些遗憾,“今日本想带你去城南那家宋氏茶庄坐坐,那里听说倒是颇有些花样巧思,城中贵族皆以之为贵,孤本想与你同去,却没想到你意外受伤,既如此,改天再说。”
他居然就在皇帝面前,就在皇帝伸出手就能摸出端倪的位置——藏了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和他有私”的李元阙。
就连脸上的气色都是少见的润红,仿佛在无声忍耐着什么看不见的欲念,与往日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有着根本的不同。
光渡嘲讽道:“李元阙,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在中兴府随侍皇帝之侧,荣华富贵享不尽,你这意思,是叫我去沙漠上跟你吃沙子?”
光渡这话说得阴阴柔柔,含着暗刺,语气神态,皆是李元阙最反感的模样。
李元阙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心痛和失望。
而李元阙永远也不会知道……光渡此时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握成拳头,才能忍住颤抖。
第23章
火器厂。
此时,宋珧正用自己的背,抵着身后的房门。
他明朗俊秀的眉目没有浮躁慌张,但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些古籍摊开放在房间各处,桌面上摊开的许多药材还没来得及收,那枚对光渡无比重要的解毒丸,也混迹藏于其中。
离宫变之夜已过了数天,宋珧早已经将切成小块的解药完全被提炼而出,但是变故来得突然,宋珧不得不开始思考最坏的可能。
门外传来的那道声音,不能说是陌生。
数日前的夜晚,宋珧就在宫中听过,并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象。
虚陇,不是好人。
此时他就在门外说:“上次与宋公子一别,在下对你倒是印象深刻。”
门内虽然毫无回应,虚陇却并不介意。
“今日在下奉旨调查火器厂所有材料的走向,还请宋公子配合。”
“我不管火器厂!”宋珧隔着门喊道,“你自去找负责的人,找我干什么!”
“宋珧,你可曾去过沙州?”
听到“沙州”这两个字,宋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才四五天时间,这家伙怎么查到这么多!?
“不太正常。”宋珧脸上多了几分郑重,“此人是个太监,我摸过他骨头,我有九成把握敢确定,他是幼年时期受过的宫刑,而不是成年之后。”
净过身的太监能流落到民间,本身就说明此事别有隐情。
但光渡知道,李元阙一定还会来找他的。
光渡静了一会,“我这样的人,有什么重要的?”
光渡平静道:“既然孙老认得你的字迹,宋珧,请你帮我写一条消息,我进宫的时候,会想办法和他见面。”
前一刻,他还在把自己努力塞进柜子里,可是在巨响发生的后一刻,他浑身开始颤抖,面容露出癫相。
宋珧当场拉下了脸,“你对妹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伤心么?”
光渡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吗?”
只是……
宋珧握紧了拳头,“这算什么?大不了我拼命就是了,你每次都把自己排在最后,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个儿看得重些?”
光渡步子很快,总是走在前面。
他转过身,随手翻起了宋珧摊在桌面上的书。
“光渡在做什么?他怎么还没过来?”宋珧擦了把汗,“……算了,我自己来,不能每一次都靠光渡来解决问题,毕竟脑子这个东西,越不用越没有。”
光渡看到了他铺满了整个屋子的书,抬手翻了翻,“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也在火器厂也出了力?”
明明他放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人,却偏偏要留在宫廷里挣扎,连自己也染上一身污浊。
而且,李元阙还叫光渡和他走。
见老者要尖叫,光渡随手拿起桌面的一块抹布,塞进了老者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
光渡正色道:“重要,所以你能否预估时日?”
“不过,下次要注意。”光渡沉吟道,“柜子里藏人其实很明显,只能用作拖延时间。”
“让我看看。”光渡同时确认道,“她只带回了一个人?”
看出光渡的认真,宋珧立刻回应:“你说。”
宋珧尴尬一笑,“关于你的事,我心中从来不敢忘……那个解药,我这两天思路有些卡住了,所以才稍微掺合了一下火器的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都会回绝。”
“对,妹妹没让我给你带别的话。”宋珧打开了柜。
光渡呢喃道:“有时我也会想,我错过的另一种活法,该是什么模样?”
“没有。”宋珧看了看光渡的脸色,试探道,“你让她去外地了?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此事与你的师叔有关,你那位师叔,认得出你的字迹么?”
“这人请不来,是我诓来的。”
这两个人似是说着话,一同从门边走开了。
“她颇有能力,往往能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她发现了什么?怎么会直接过来找你?”
他从柜子里滚出来,用手去抓光渡,口中咕哝有声,“打雷了!打雷了!”
光渡走进来的时候,仍在轻轻喘-息,面颊带着细微的红意,看得出他这一路来得有多匆忙。
一定是在宋珧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人和事触动了光渡的心,让他至今难以平静。
光渡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宋珧看得出来,这不是无事发生。
光渡就想到了李元阙。
……但李元阙那个认真的劲上来,真是太轴了!
“不……不要打我。”他嘴里喃喃乱语,“别打我,我就在这里,我不出去。”
宋珧在这里安静等待着光渡,好多天才能见这短暂的一面,没说几句话,又要匆匆分别。
宋珧的担忧十分合理,“若真的急,要不你自己去算算看?毕竟‘山卜命相医’五术之中,我除了医术好一点,剩下的,你都比我厉害太多。”
还好他反应快,刚开门打了个照面,就麻利地转身关门回屋,绝不落单。
这一次,宋珧面上的郁色现了出来,“所以……你今晚又要进宫,去陪皇上?”
光渡蹙眉,“可曾撞上虚陇的人?”
宋珧神色略显担忧,他怀疑是不是虚陇真的知道了什么,才选择在这个时候过来堵人。
宋珧目光划过这件小屋的大木柜。
外面起了几声争执,但又很快平息。
“白……白侍卫,你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