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李元阙本为先帝皇子,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顺位人。而这些大族掌权者今夜之后定会犹豫,真的有必要为了皇帝,与李元阙为敌么?
那蒙古使者说话时,带着一种易于分辨的独特口音,倒是很好认出其身份,“如这位尾大人所言,夜半惊雷,林中起火,反倒是祥瑞之象了?”
那些在倾轧中尚存的几份明朗少年气,终于在这张英气昳丽的脸上……看不到了。
蒙古来使。
这一次,李元阙是认真在考虑,杀了他。
无义小人,不足为谋。
用不着,不如干凑利落的除掉。
不错,光渡心想。
……以李元阙的心性来说,确实长进了不少。
第39章
光渡没去挑战李元阙的耐心。
他没有过多着墨于自己为何模糊祭台方位、和把李元阙坑进埋伏的这些事实。
事情已经发生,若是拿不出动摇事实的解释,那还不如不解释。
向前追责,只有害无益。
他需要用别的办法,让李元阙心甘情愿,收起这把点在他要害处的刀。
光渡欣赏地看着李元阙,“王爷确实厉害,以昨夜中兴府城郊一战来看,我斗胆猜测,王爷在前线与金兵对峙时,是从来没尽过全力的——你在积蓄着真正的实力,防着其他的敌人,无论是家中的、还是从外面来的潜在敌人,不是么?”
李元阙冷肃漠然,冷冷看着光渡。
他的用心能被光渡一眼看破,这个人对他的了解,已经远远超乎于他的想象。
既然光渡如此说,难道皇帝也是如此看待他的么?
……不,不该如此。他这位皇兄,这些年在军资筹备上颇多克扣,定然不敢相信他在这样的为难之下,仍然保持着出乎想象的战力。
见李元阙连交谈的意愿都没有,光渡微微一笑,“王爷,你那一百七十枚霹雳雷火弹,用着可好?”
光渡施施然地再次叫破了一个秘密。
——光渡要用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对于李元阙的价值。
李元阙表情终于变化,他深深吸了口气,“……难道与你有关?”
光渡眨眨眼,露出看不出真心的明媚笑意,“我其实并不难猜,我平生最怕与你‘有私’,这位不好龙阳的王爷,请你放开我。”
“你会害怕什么,光渡大人?”李元阙漠然道,“你孑然一身,毫无牵挂,性子又捉摸不定,你若藏起真意,想要看穿你,不是容易的事。”
看上去足够疏远,但光渡毫不怀疑,这对于李元阙来说,是一个随时能把自己杀死的距离。
光渡如此作派时,李元阙从来都很难应付,连表情都出现一丝微不可觉的无奈。
李元阙一直旁观着,不发一语。
光渡轻轻移开视线。
咽喉被扼,这是被一只毒蛇盯上要害的窒息感。
既然再次合作,还是要有合作的样子。
至少以李元阙的了解,皇帝手下的军司中,都还未铺开这等威力的火器。
李元阙不曾入座,却眼神如刀,“你的火器厂,在向外售卖火器军备?”
光渡沉默片刻,“好。”
李元阙问道:“你并不期待我履约的回报,说说吧,你要如何自己坐上高位?”
“证明你与我有私的信物,或者任何足够私密的东西。”李元阙扫视光渡上下,光渡身上并无配饰,之前也没见过他身上带过什么贴身的东西。
但李元阙也只是微微皱了眉。
皇帝对付他,连两千精锐都出动,那就更不可能不曾派出这个能牵制住他的高手……可不知为何,从始至终,李元阙都没见到这个人。
认出李元阙身份的瞬间,张四瞬间脸色紧绷,如临大敌。
李元阙的目光仍是审视的,但光渡知道,李元阙杀心已散去大半。
光渡伸出手揉着自己的脖颈,雪白的皮肤上,有一条刀背压出的红痕。
光渡想抽回自己的手,抽了一下未动,于是他又加力挣动,这一回李元阙终于松动钳制。
“这样真好,我们可以互相了解。”光渡端坐桌前,双手甚至有闲暇去笼好自己的袖子,“王爷,你从一开始,就不该从我身上寻求诚信和仁义,对于我这样的人,只有一致的利益,才永远不会背叛。”
可李元阙却突然伸出手,压住了光渡为他斟的那只酒杯……连同光渡的左手,一并按在自己掌下。
光渡提起酒壶,亲手斟酒。
今日“赴宴”前,李元阙定是清洗过身上血气,他的发梢,至今带着微微的水汽。
李元阙:“光渡大人,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要权位,并无意于商贾博弈之道,但如今看来,我对你也有所误解。”
“我从未……”李元阙垂下眼,视线落在光渡的左手上,“我只是看出你的左臂受伤了。”
往日里他极少笑,笑时眉眼风光容色摄人,换成旁的人,恐怕眼睛都会看直。
可在光渡完全离开掌控的瞬间,李元阙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李元阙收回了刀。
“当然,我还知道很多别的消息,王爷同样可能会感兴趣,比如说,今日现身的蒙古使者,西凉府的战马分配……我知道王爷对我有所疑惑,但今日,我也愿意为王爷解答,以示我的诚意。”
昨夜大捷并未让他眉目恣意,那双黑眸之下有流淌的熔岩,他在压抑着一座不曾喷发的火山。
李元阙头发茂密而微带蜷曲,束成一束高高吊在后脑勺的样子,让脖颈和肩膀的线条更清晰漂亮。
光渡对着他笑,“别杀我,像我说的,我能给王爷提供很多好东西,比如说下个月,我还可以再为王爷送去二百五十枚霹雳雷火弹。”
光渡笑容全部散去了,神色冷淡地阻止道:“你不是他对手,张四,你退下。”
但在什么情况下,会伤到这里?
这份证据的恶劣程度,和主帅用替身守阵、并擅离前线的性质截然不同,若有确凿证据,不用抓到李元阙擅离前线的本人现形,只一件私下交易军火之罪,就足可让他陷入完全的被动。
“王爷看上去似乎对我的话不以为然,那么我便举个例子吧,王爷,你真以为你这批火器,是从灵州道商道胡人手中买来的吗?”
光渡微笑回答:“等皇帝从你昨夜的震慑里回过神后,他就会发现如今他身边无可信、可用之人了,虚陇已死,而白兆睿犯了猜忌,工部因火器一事早已失圣心,兵部因王爷之威愈发势弱……皇帝信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李元阙抿了抿唇,不作一言。
他并不认同这种观念,但也不准备与光渡争论。
“王爷能为我提供的回报,只是锦上添花,正如王爷不信我,我同样不信任王爷。是以,在王爷出手袭左金吾卫北司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拿到了此次交易的回报,如今正是我等待许久的时机,只要运作得当,我便能……登高览小,更上一层楼。”
光渡身边这个高手,是皇帝耳目,可现在看来,光渡似乎已经有足够的信心控制此人。
——一份会让他非常难受的证据。
光渡言笑晏晏,“对了,说到锦上添花——我还未曾谢过多亏王爷帮忙,替我杀掉虚陇,除此心腹大患。”
“是。但目前为止,我也只卖给过王爷一人。”光渡不慌不忙道,“我所制火器,不曾有一件流落外族,毕竟王爷的西风军,到底也是我西夏国最大的倚重,算不得外人。”
长剑倏然出鞘。
今日见到李元阙,光渡笑容倒是不少。
光渡看过来的视线,似是怨嗔。
他站起身,在李元阙的注视下,利落地解下腰带,搭在椅子上。
李元阙静静地看着光渡。
他目光锁定光渡。
昨夜他不曾与虚陇交手,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样的沉稳与坚毅,反而压得那眉眼愈发深邃危险,但一眼看上去,露在外面的却只有极致的安静。
李元阙微微怔了一下。
光渡微微一怔。
李元阙刀尖转动,就看到光渡不得不顺着他的力度行动。
李元阙微微蹙眉。
确实很有手段。
李元阙并不习惯这样被动的局面——猜不透这个人的下一步,看不穿他的目的,而他偏偏又太过了解自己,一切都如此反常。
李元阙彻夜鏖战,侧脸见得出些微疲惫,可是毫不损耗他原本的英姿勃发。
而如今听光渡这话的意思,再加上宫中内应的回报……虚陇果真是死了。
光渡深不见底的褐瞳,映着包间华灯的流光溢彩,“王爷,看在一百七十枚霹雳雷火弹的份上,请入座吧。”
“出去,我不说第三遍。”光渡冷下了脸,“你什么都没看见。”
在张四离开后,光渡再次露出笑容,“既然你我再次坐在谈判桌上,王爷,我们这一次,可以谈一谈那二百五十枚的霹雳雷火弹了。”
李元阙目光如炬,只一次出手试探后,就确定了光渡受伤的位置。
在这番话后,李元阙终于拉开了座椅,坐在了光渡身侧的位置。
光渡含笑道:“反正左右都是王爷的人。你说不是,那便不是吧。”
“这好像不关王爷的事。”光渡轻声道。
他眼波流转,埋怨道:“王爷,你下手真重。”
李元阙摇头道:“此人之死,非我所为。”
之后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霹雳雷火弹,这是夏国目前为止最先进的火器,光渡显然已经研制成功许久,甚至可以达到规模量产,却不曾报给……皇帝知晓?
也不知他今日拿不拿得出来。
这座包房的门再次打开,张四一回来,就见到了座上一位不速之客。
张四僵持不动,双眼望向光渡,眼中是焦急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