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光渡从百宝格上拿起一个瓷瓶,重重砸在了乌图的头上。
“我不要这么多人日夜看着我!竟然还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出去,都给我出去!”
光渡神色有些复杂,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都啰耶胆子真是太大了!
忍一忍,等沛泽到了西风军,他想说的话,再说给沛泽不迟。
都啰燮死时,到底经过了什么?
……但不该啊。
乌图对都啰耶的刀毫无畏惧,他挺直了腰,不再是之前那伏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只是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人,“后来,我看到本该死去的都啰二公子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知道此事另有隐情,和我所了解的大不相同,光渡大人,到底是你迷惑了二公子,还是都啰将军之死,你有别的解释?”
片刻后,都啰耶打破沉默,“二老大,你是……”
都啰耶虽然刚刚被光渡刺了一句,可他知道二老大不是这个意思。
都啰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黑山那晚上,追杀我的暗卫太多,我把人引开后,扒了一个死掉的暗卫衣服和腰牌穿在身上,结果皇帝的人,竟然阴差阳错把我也当成暗卫救回去了……狗皇帝的人竟然不了解自己手下暗卫长啥样,又或是知道叶二的暗卫头目,全在黑山一战死了,我养好伤,就直接在暗卫居所待了下来,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揭穿我的身份。”
都啰耶已经等了很久了。
只要光渡给他一个理由,他就可以向前看,不再将光渡视作仇人。
光渡单独陪着李元阙突围至安全的城镇,在那里与李元阙的心腹交接,他们才分别。
瓷片碎裂,乌图额头被划出一道伤口,当场血就流了下来。
都啰耶几个月没有光渡消息,前几日听说他活着回来,实在高兴不已。
二老大如果想伤害他,就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救他,何况不过说了他一句,他眼瞎本就是事实,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听不得?
乌图无措道:“光渡大人,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
光渡的眉心突突地跳着。
一切计划以李元阙优先,这其中包括他自己。
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发挥骑兵优势,兜圈甩开追兵,再前往西风军营地。
他还特地留下了光渡明显厌恶的那个暗卫,看上去,不是要完全迁光渡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这番软硬兼施下来,光渡大人会不会松口?
其他几个暗卫彼此看了一下,虽然皇帝有所嘱托,但面前情况如此混乱,他们便暂时退到门外。
他刚刚一顿发作是有意为之,除了借故将剩下的暗卫赶出去说话外,还有故意让皇帝知道他反应的意思。
铁骑急行,信报难以及时传送,若是都啰燮一行顺利,他们最终会在西风军相见。
但他心中没有任何恐惧,目的非常清晰,三十八骑不惜一切代价,将主帅送出围剿圈。
李元阙的眼睛要治,他必须要到西风军稳定后方,只有西风军和边境局势稳了,李元阙的根基才稳。
连都啰耶惊呆了。
乌图幽幽看着光渡,“当时我不曾对你下杀手,是因为王爷,光渡大人。”
光渡看了看卧室的房门,关得严丝合缝。
“黑山那夜,王爷是怎么找到我的?你说清楚,乌图。”
他二老大砍头断腰如劈瓜砍果,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那冷酷果断的样子,都啰耶仍历历在目。
光渡这番发作,把许多人都吓到了。
都啰耶信任乌图,而乌图已经知道都啰耶的身份。
他思路完全没跟上,二老大这回想做什么?光渡的模样太有说服力,他甚至有一个刹那,怀疑起是不是刚才那铁盘上的脑袋,给了光渡太大的刺激,才让他变成这样。
他当时不惜违抗命令,也要偷偷从中兴府跟了出来,跑到了光渡所在的黑山,就是想知道,自己大哥为何会死在光渡手上,是不是另有隐情?
四年前,光渡第一次在贺兰山下的村子中见到都啰燮,都啰燮带来了三十六骑铁鹞子。
他要将自家统帅,安全送回军中。
李元阙当时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最终只是重重握住光渡的手,让光渡收回那半枚兵符。
总有一个人要先做出让步,光渡利落开口:“我第一次见都啰燮将军,是四年前的腊月……”
这始终是都啰耶最想知道的事情。
光渡眼中再无一点崩溃疯狂,只有清明而锐利,“都啰耶,你怎么跑到皇上的暗卫里去了?”
都啰耶心神一窒,但下意识护着光渡,呛了回去,“你敢!?”
都啰耶骤然变了脸色。
“只是暗卫居所岗哨严,我一直没有机会联系你,直到我见到了乌图哥。”都啰耶看了一眼乌图,眼中有信赖,“乌图哥认出了我,说他认识我哥。”
要抓紧时间。
李元阙对他说:“到了中兴府,沛泽,你直接接手我的人,除了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诸般事务,你还可以指派些人手,让他们帮你去寻找亲眷……这没什么,从此之后你我一体,不用不好意思,尽管叫人去做。”
乌图审视地看着他,“你先说。”
西风军的半枚兵符,如今在光渡的手中,他是西风军的将士,更是西风军的军士。
或许他不愿承认,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偏向。
暗卫不会一直乖乖站在门外。
房门关上了。
外面天罗地网,他们只有三十九人,光渡上手的第一战,规模很小,却是一场极为凶险之战。
“你要去中兴府。”
他猛然意识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并不如自己原先想象那般,他不可置信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坚定地握着刀,挡在了光渡的床前,“乌图哥……乌总管,我二老大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我需要知道当时都啰燮公子殒命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图脸色很沉,“光渡大人,望你能如实相告,若你罪有应得,我一定要你的命。”
但是他们成功了,大获全胜,都啰燮最后传回的消息是所有兄弟都顺利脱身,无人伤亡,而都啰燮则拿着李元阙的刀,率领三只小队引开主力围剿。
看到光渡又摔了好几个东西,乌图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面上始终是恭恭敬敬的,“行,既然光渡大人不喜欢,那就叫他们暂时在门外候着。叶二,既然光渡大人特地提及了你,你便留下吧,其他人退出去,等我劝过光渡大人,光渡大人总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运气也足够好,这都没穿帮。
而光渡答应过他,只要活着回来,就一定告诉他整件事情的经过。
乌图盯了光渡一会,“光渡大人,今日我将都啰二公子送到你面前,至少代表了我的诚意——我们好好谈一次的诚意。”
“诚意?”光渡抬起头,目若寒霜,“乌总管,请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担心你一会还会捅我一刀,我已经没命再死第二次了。”
“这次我不能直接回中兴府,如果可以,沛泽,请你替我向我母妃问好,别让她再担心我。”
“你等我一个月,不,半个月。”光渡眼睛很亮,他那时这样说,“半个月后,我去找你,元哥,咱们西风军见。”
路口匆匆分别,没有太多的告别,他们笃信着未来很快就能相见。
正如光渡从没想到,他会在中兴府再次见到都啰燮。
原来,他们都没能回去西风军。
第90章
虽然李元阙叫他大胆用人,但那年十五岁的光渡,还是没有让李元阙的人手,立刻去调查自己妹妹和宋珧的下落,他想办妥了其他事,若有剩余的人手、充沛的时间,再为自己找家人。
他不是一个借着元哥之势,只会来找人的副将,他是一个要为元哥做事的人,孰轻孰重,他心里有一杆秤。
那年的光渡,胸腔更是憋着一股气,他自小便知自己才智远胜于同龄人,可惜家道中落后面目全非,在这一年的落魄之后,他认识了李元阙,他的未来会有一个光明的可能。
知己难得,伯乐不常有。
他何德何能,竟两者俱全。
既然元哥选择了他,他就会不惜一切来证明,李元阙的选择没有错。
李元阙交给他的半枚兵符,在胸膛最私密的口袋里,被他皮肤烫的温热。
李元阙待他以国士。
他怎么肯辜负这沉甸甸的信赖?
这份青涩的羞赧,这份朝气蓬勃的冲劲,光渡事后回想,却成了他最庆幸的选择。
那时的皇帝,还不是皇帝。
光渡也不知道,在他迈进那处茶楼联络点时,踏进宫中的那一刻,一切都走向失控。
在深宫忧子成疾的贵妃,第一时间得知了光渡带回了李元阙的消息,只是简简单单字条上写的“王爷安好,从贺兰山归”,并不能满足这位母亲的渴望。
贵妃并非不懂事理、强求为难别人的人,若是时机不对,她一定会按耐自己对儿子的担忧。
只是那时,一切看上去都尽在掌握,表面上没有一点风浪,李元阙的皇父已无心朝政,贵妃虽抱恙,但她仍是是事实上的皇后。
皇城的内乱一击而发,所有人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娘娘,还有最后有一事,必须托付娘娘。”光渡从怀中取出半枚兵符,“此物,绝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但很快,这边就有了春华殿宫人的接引,光渡顺从指引,偷偷离开戏曲班众人,在春华殿偏殿旁边的屋子里,见到了李元阙的母妃。
都啰耶站出来,“我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而这一面……
贵妃娘娘在认清兵符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光渡,脸色数变。
西风军内乱,主帅失踪,李元阙自顾不暇。
“不能写,娘娘。”光渡抬起头,“让王爷安心的去。”
被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的长辈夸赞外貌,光渡的脸慢慢红到了耳朵。
“如果发生最差的情况,他回来不过是与我们同葬,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光渡:“即使他们说会供养着娘娘,不会伤害娘娘……”
而光渡足够警惕,他注意到旁边宫人盯着他的饭盒,有一个灰衣服的人转身离开,灰色的服饰,与春华殿中人有些不同。
而皇帝那日正好过来,又看到了他。
不过片刻,光渡从侧面窗户翻了回来,他手上带着血,面上带着冰雪般的寒意。
但只一眼,便知他们必是母子。
用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