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看见,宫墙外有一抹眼熟的背影,正在转身没入宫外街巷,别人或许很难留意,但光渡夜中视力无碍,他目光掠过那个身影,便停在了那里。
暗卫唤道:“光渡大人?”
光渡出神出得并不明显,回神旁人也看不出来,他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在空旷寂静的道路上奔驰。
没别的意思。
他现在回去,就看看李元阙在不在家,如果他适才看到的身影是李元阙,那有些事也由不得他不去多想了。
第102章
光渡携一身寒风策马而归,走到自己卧室门前时,才将那寒气未散的大氅除下。
他的住处伺候的人极少,也只有几个粗使的小嘶候着,见他风风火火的回来,也不多话,只是递上了一碗小炉上一直热着的汤药,和一壶清口的热茶,便无声退下去了。
退下去很好。
光渡不动声色,心中却想着一会他要见李元阙,见到便可以判定自己适才是不是看错了人,如果不是,就摸摸李元阙这是想做什么。
会面暴露的风险越低越好,如果真不小心被人看到,他会当场解决一切活口,无论遗患。
今夜跟在光渡身边的,是都啰耶和另一个暗卫孙五,按照过往几日和皇帝的要求,他们应该在光渡卧室外守夜。
如今这些暗卫都不藏在暗处,而是在明面上行看管和保护之职,皇帝近来重用光渡,但却依然保留着这最后一层钳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光渡便道:“你们两个都在门外等我。”
孙五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应下。
他将目光移向都啰耶,都啰耶则是相当配合的不说一句反对,只转身往外走。
“但与蒙古此战,避无可避,蒙古早有南下攻克贺兰山之意,且一直在等待时机。”光渡声音平静而略显虚弱,“既有陛下使臣观星、卜筮、解象,那臣不敢不尽忠竭力,知无不言,陛下。”
李元阙微微一笑,避开了他的眼神,“不过是确认一下……皇城内外夜间的巡军罢。”
“你……你把她怎么了!?”
“如有一天,你和我失去联系超过三日,你便拿着里面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前往西风军,亲手交予李元阙。”
光渡揣度着皇帝的意思:“安内而后达外安,陛下洞察深远。”
他们在筹谋的是最慎重之事,也是最需要耐心等待的,他们手里握着一根根轻飘飘的稻草,用稻草搭建一座围起来的城,每一根放下都很轻,不会有太大动静,也不会让别人警惕,可是摧毁的那一刻却会声势夺人,绝无挽回之地。
门严丝合缝的关上了,从里面上了栓。
果然时机刚刚好。
“明白吗?都啰耶。”光渡神色严厉地确认着,“这代表着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活着把它拿到手,再把它送到该去之处。”
皇帝脸上的急切,慢慢转为木然和困顿。
光渡站在原地,定定看了他一会,才道:“有备无患罢了,你不必想这么多。外面的人,你都搞定了?”
他没有叫光渡起身,“既如此,待王爷班师回朝,孤该亲自去迎,方显得出孤对军将的器重之心。”
即使是能抓住这个孙五的把柄,也是多亏了药乜绗这半个地头蛇送来的情报,要不宋雨霖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定位到具体的人,再立刻打包带走。
他是要在这次进京之时动手吗?
李元阙:“正有事要请教光渡大人。”
到了既定的日子,光渡便独身入静室闭关,潜心解象,方才出关。
光渡回过身,“所以今日交给你一个新任务。”
可是只要等到搭好那一日,再上一把火,便会轰然崩塌。
“搞定了,小宋娘子送来的东西很好用。”都啰耶松了一口气,扯了扯自己的眼罩,“剩下三个,是不是没有这个孙五这样好弄了?”
但这封信还没完。
即使李元阙如今眼睛复明,但在光渡熟知他底细的,知道他这眼睛终究比完全没受伤时要差一点,比如说昏暗之处比常人更难以视物。
光渡皱着眉看完了宋珧的信。
这是宋珧从河北寄来的信。
以往,都啰耶只会在战场上直来直去的杀敌,如今在光渡身边跟了一阵子,见识了几分中兴府的官场,他也学会了如何皮笑肉不笑的说话:“安心听话行事,总没人想要你们的命,你这娘子也是幼时失散的青梅竹马,能再次相逢也不容易。更何况光渡大人本就是陛下那边的人,我们听陛下的话,更该听光渡大人的话,不是吗?”
“我在河东宋氏族,为你谈下了足够十万人吃一个半月的粮,不愧是河北大族,有这等物力和魄力,但他们也有条件,想以此为交换,在西域这边搭一条路。我虽然不知道你要这么多粮,但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我会在这边确保粮道的推行,直到稳了,我再去找你和妹妹。”
光渡叹摇了摇头,“我们时间太短,信息太少,陛下选上来的人,大多数都是毫无根基与牵挂、只忠于陛下一人的,孙五这种终究是少数,但如果能花时间仔细寻找,也总是有机会。”
如今一切武器都已经拿走,不会引起怀疑,但至少能让他们两个高个子站得下,不必再弓腰驼背。
光渡没有抬头,却字字有力,“臣所效奉之君主,必有死胜之策,战局转时自有天裁。”
茶中泡着参片,光渡两夜未睡,却有时常打坐,虽未进食,但精神也还尚好。
这几日来,宋雨霖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他们从密道返回,光渡在自己卧室中,独自拆开了信件。
皇帝早就叫人等着,光渡一出来,便一路畅通无阻的入宫觐见。
光渡继续往下看,但宋珧这次竟然很稳得住,让他都感觉有些意外。
光渡点燃这空场中土壁上的烛台,让这里更明亮了一些。
这是地道里挖出的一个空场,足够高,用木梁和石料加固过,光渡以前就会偷偷找机会避开监视,下到这里来练刀,维持身体的敏捷和力量。
他不想宋珧回来,就像当初他想把宋雨霖一同送出去那样,光渡想让这两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人,自始至终置身于事外,等西夏这边尘埃落定后,无论他是成是败,是死是活,至少这两人都能不受波及的全身而退。
“哦,王爷想看什么?或许我能分忧一二。”
他给都啰耶递了个眼神,直接转身回房。
都啰耶拿出了一枚点漆碧鸟的木钗,那是小宋娘子今天派人送过来给他的,果然这银钗一拿出手,孙五脸色便是巨变。
那是都啰耶,都啰耶颇有兴致的四处打量着,“当初我拼死让你拿到的东西,便是藏在这里吗?”
皇帝连外面的军队都调回来了,驻守在皇城周围,杜绝了一切硬来的可能。
孙五将手压在腰间配刀上,“你这是什么意思?叶二?”
李元阙在说谎。
这座城还没有完工,还差很远。
李元阙个子太高,光渡不想磕到他的头,毕竟他便是外伤所致失明,这个节骨眼上,李元阙的身体可出不得意外。
也不知道李元阙那夜亲自去看,有没有看出别的办法。
以他对宋珧的了解,出了这种事,他应该是立刻就会往中兴府跑的,说不定如今人已经在路上了。
至少是不完全的说谎。
光渡能感觉到变化,身边一些堆积的事情不用他说,便在无声间被打理妥当,甚至还有多余的闲心来插手他的生活——就连他这几日吃斋纯素,厨房做得都更合他胃口了。
光渡微微眯起了眼睛,却不准备揭穿,因为有所隐瞒才是正常,李元阙本不该告诉他这个佞臣心中的计划。
再过几个时辰,李元阙就该到中兴府了。
皇帝知道,边境若无李元阙,蒙古对西夏之态,将更加无所顾忌。
只是在他看到光渡的那一刻,眼神才有变化。
这是仗着自己当过瞎子,所以一个人摸黑行走也很熟练么?光渡短暂的岔开了思路,想到了过去,李元阙在看不见的那个时期,摸过一遍路。,就都差不多能记在脑海里。
“……即使你不说,孤也知道必是如此,只是孤以前,总想着还有时间,先稳住成吉思汗,等把西夏内里的叛乱消了,朝中上下齐聚一心,这才有余力去应对蒙古。”
李元阙一身寒意,显然也是刚刚从夜色中而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只是个子太高了,要猫着腰才能在这地道中行走,连绑在身后的长发也从身侧垂落,发尖几乎垂到地上。
“……以前我就问过你一次,你没有回答过我。”都啰耶神色执拗地追问着,“二老大,你是在给我交代身后事吗?”
都啰耶不慎熟练地威胁道:“陛下的暗卫本该都无牵无挂,你在外面却私自娶妻,若说违背陛下命令,可实在不敢当。”
“不过你倒是放心,我只是将你藏在宣化府的娘子,接到了稳妥的地方养着,保准陛下是找不到的,你这娘子过得怎样、甚至是生是死,可全看你对她的心了。”
更何况他现在眼睛是好的,早上看过一遍路,就能在脑海中牢牢记住。
光渡回到卧室,便推开衣柜,自己从暗道中跳下。
都啰耶神色变了。
都啰耶立刻严肃站定,“是!二老大。”
光渡打断了孙五的话,他冷淡的审视着孙五,不过数息时间,便已作出决定,身边的人跟太紧,早晚他都要有所动作。
毕竟在他这里睡才是不正常,要再来一次,光渡就必须开始怀疑另一种可能了。
“孙五。”都啰耶伸出手,按照光渡的意思,将人拦在门外。
“够了。”
接下来,李元阙问了一些问题,光渡从这些问题中,拼出了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
皇帝大步向外走去,走到殿门处,却回头看了光渡,眼神不由一暗,“你操劳多日,便不必费神同去了,乌图叫人好生伺候着,今日你便歇在宫中。”
光渡试探道:“看到王爷如此模样打扮,我便知道,我方才在宫外没有认错人。”
更因为此次的结果,完全不需要他这样做。
不……应该不是,时机不到,李元阙做不到,即使光渡掀开所有底牌去帮他,也拿不下来。
时间不多,容易着急,却偏偏不能着急。
可是孙五皱了眉,没有追随都啰耶的动作,他依然站在光渡的面前,双眼虽不敢直视光渡,却也没有让开的意思,“陛下吩咐过,光渡大人身边,哪怕是夜晚入睡时,也必须……”
但光渡也知道,即使皇帝心知此事,也不会停下心中的猜忌。
“王爷漏夜前来,意欲如何?”
光渡却挣脱皇帝,退后一步,行了大礼。
光渡手中持着烛,“王爷,这边来。”
……
李元阙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眼神,“光渡大人好眼力,我不过是确认一些东西。”
光渡确认李元阙离开,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听到身后响起脚步。
他将问卜所得之数尽告知于皇帝,于这种事上,光渡不会更改和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