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说完,脸色变已骤变,一把刀刺破锦缎,刀尖从他的胸口突出。
光渡出来的时候,让所有人目光都愣了一下。
而走到这一步,无论他们诚不诚心,日后都会被皇帝清算。
不成王便成仁,权臣与枯骨,一步之遥。
不过细玉尚书仍然没有露面,众人只能等待着。
“更遑论皇帝本就薄情多疑,等他厌倦你那一日,他想起你的名声,便会因此生恨,如果他构陷于你,再杀你以平天下之议,你又该如何自处?”
往日光渡进入皇宫后,的确不需要暗卫陪同,但光渡这样说出来,有些让人摸不准他的意思。
这是他最好的继承人,也是会听他行事的好孩子!
光渡故意怔了好一会,才开始挣脱他的手,“既如此,大人请好好养病,保证身体,夜已经深了,我改日再来拜访。”
“……我细玉氏,在城中各处,豢养了两千名家将!到时候,这两千人,完全听你调令!”
光渡仿佛完全不曾想到,满脸震惊,“细玉尚书!皇帝城外三司精兵,宣化府驻军更是不日疾行而至,你手中无兵,怎敢作此打算?”
光渡从旁边拾了干净的帕子,温和地擦去他嘴角的涎水。
更有见到细玉尚书如今模样,心生退意的人。
光渡仿佛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他若是想不清楚……如今的朝局,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到这一步。
光渡怎么会想不清楚?
“我今日将家族令符传于你,那夜,所有家将都将听你的指挥,那夜,他们会如此行事……”细玉尚书细细嘱咐着。
激动之下,他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而他浑然不觉,“难道你愿意做皇帝的禁脔,最后你容色不在,盛宠不在,慢慢失了圣心,那些得宠的妃子尚有皇子保身,可你呢?你如今手中握着的权力,都是皇帝予你的,等你失去他宠爱的那天,他会将一切尽数收回……你想过你的下场吗?”
“三日后。”细玉尚书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声音也愈发浑浊,可是决策却异常果断,“迟则……泄密!我如今的状况,也不能再拖了!”
所有的官员,都被锁在了这里。
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细玉大人,几日不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光渡皱眉问道。
“如今皇帝无仁无义,兔死狗烹,我等助其登位的旧臣,竟已各个都是其眼中钉、肉中刺,再束手待毙,你们且看着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
直到人都来齐后,细玉府的小厮合上了大门,另一边上了门闩,而落闩声清晰可闻。
“皇帝如今的年岁,即使是急病去世,也不会生乱,届时太子登位,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就像那年先皇与贵妃暴毙,从李元阙手中夺得皇位一样,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光渡不曾遇见李元阙,这或许就是他最有可能走到的结局。
细玉尚书浑浊的眼中,现出强烈的仇恨,“狗皇帝……一派小人做派,如此卑鄙,何堪天子!”
看着光渡沉默不语的样子,细玉尚书知道他听了进去,“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李元阙虎视眈眈在侧,他若是要以你为由来‘清君侧’,你就说,皇帝敢不敢保你?”
光渡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依然觉得恶心,反复用冷水冲洗额头,去压制那头晕目眩的恶心。
在这个王朝摇摇欲坠之前,获得短暂的无上至乐。
细玉尚书用苍老含糊的声音,吐出惊人的话语,“换……一个皇帝!相信为父,为父在朝中三朝经营,怎会是毫无准备?皇帝不仁不义,那我们便亲自换一个仁义的皇帝!”
只从利益上来看,光渡并不怀疑,并相信他无比真心。
“不许……走!为父……为父……”
……
两日后。
光渡身为文臣,终究不曾主事过这种武断之事,但这更合细玉尚书之意。
而他如今的身体情况,也瞒不了多久了。
都啰耶愣了一下,迅速严肃了面容,“是!二老大,咱们需要做什么?”
说到这一步,谁还看不出这是要宫变?
细玉尚书循循善诱,“只要事成,太子登位,你我合力,你何愁不是我细玉氏的第一位丞相!”
细玉尚书突然变成如此模样,或许就是其手段一二。
有人已从这其中感受到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你将是我延续细玉一族的希望!”细玉尚书脸色扭曲,看上去竟有几分疯狂之意,“等太子继位,你便是专掌西夏朝政的第一权臣,你代表后族,地位超然,所有忠于我的世家,从今往后都会听命于你,儿啊!你仔细想清楚!为父在为你铺路啊!”
如效仿高平陵之变切断洛水浮桥的做法,如果第一时间掌控皇宫,切断宫内与中兴府外驻军的联络,他们或许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在天亮前,就迎来太子的继位。
他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缠了黑布,团团包围了这座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光渡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光渡,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名声吗?以色魅主,奸佞之身,以皇帝如此不仁不义的作派,等再过两年,等叛军四起之时,你就是他们用来‘清君侧’的最好借口!”
细玉尚书重重握着他的手,浑浊的双眼泛红,“好孩子,这细玉一族最后终究要交到你手上。后日起事时,变故越小越好,是以我不会说透你的身份,事后论功行赏,众人就都知道你的作用了。”
“在座的各位,今日之事,早已没有一人逃得过皇帝的清算!如若束手就擒,我今日之时,便是你们明日之态!”
细玉尚书轻蔑一笑,“谁说我门下只有文臣?到时便让狗皇帝亲眼看看,咱们能做什么。”
暗卫道:“我等奉命送大人入宫,入宫之后,自然不会跟随。”
细玉府议事厅中的异议,已被彻底镇压,不服之人均被当场格杀,剩下之人为求保命,也只得歃血为盟。
“你提醒过我,但终究是我大意,给了他可乘之机。”细玉尚书恨恨道,“我若倒下,皇后会倒,太子也会倒!皇帝不喜太子久矣,如此一来,我细玉一族……便再无来日!”
今夜,便是细玉一族起事之时。
这一刻,细玉尚书亮出了自己在城中豢养的家将。
他这一开口,光渡才发现,细玉尚书如今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的。
街道上,子时的更钟响起,细玉尚书含糊道:“……又过了一日,如今,便是两日后起事,那一日不用你过来,你要想办法进宫,在宫中助为父一臂之力。”
光渡将所有的暗卫召集到一处,“我要进宫,你们便不必跟着了。”
细玉尚书急促道:“你是我细玉氏的人,你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
光渡沉默了一会,细玉尚书等着他将一切厉害想清楚,事已至此,光渡早已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光渡走到他身边,坐在他床侧的小木墩上,他将细玉尚书掀开的被角掖了回去,“细玉大人,放宽心好好温养,身体总会康复的。”
在都啰耶骤然变化的脸色中,光渡继续道:“我那夜无法亲自出面……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去做。”
这命令有些奇怪。
细玉尚书余威犹存,“安静——今日,便是众位成就大事之日,皇帝不仁不义,已下令将我等赶尽杀绝,诸位,你们就愿意如此坐以待毙吗?”
众人变色道:“细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光渡从工部下职后,回了府中一趟,换了一次衣服。
光渡假意安慰着:“细玉尚书,如今没有你站在朝前,人心涣散,看上去着实不妙。”
“不要怕。”细玉尚书紧紧拉着光渡的手,“为父从与皇帝交恶那日,便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皇后在宫中许多年,有足够的把握封锁皇宫,我们动手的机会就是现在,就在后日!就在皇帝以为他稳操胜券、因此懈怠之时,给他致命一击!”
光渡态度软化,终究是给了细玉尚书最想要的表态,“爹。”
细玉尚书露出一丝笑意,“只要封锁中心府,拿下内城,攻下皇宫……出其不意,皇后在里面接应,还有忠于我细玉族的人,里应外合并不困难,只要一切顺利,我们就能以最小的动静,完成这场皇位更替。”
“一场宫变,只要一场宫变!”
“我们只能赢,不能输!已经有人见过你了,细玉一族所有的私兵,都将听令于你,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如果我们输了,皇帝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
都啰耶担忧的看着他,“二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细玉尚书心中猛然生出一股绝望,光渡这是看出自己胜算大失,要与自己撇清界限了!
细玉尚书这番话后,光渡仿佛听到最后一步棋,轻轻放在了棋盘那个他想要的位置上。
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血液涌出,从刀尖落到地面。不过瞬息之间,所有站起来涌向门边的官员,都已经被捅穿了心脏。
细玉尚书眼中闪烁着泪光,“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相信,为父是真心为你打算吗?”
门客们这才看清,他歪着头坐在一张轮椅上,如此形貌,众人无不大骇。
光渡挣脱的力道骤然轻了。
满座哗然。
过往数年,他们多少能体会几份这位皇帝的手段,直到虚陇死去,这股人人自危的风气才消减许多。
可皇帝骇没有安分过半年,就选择向他们细玉党下手了。
细玉尚书苦口婆心地劝道:“西汉汉景帝逢七国之乱,晁错有何错失?更别说天宝十四年的安史之乱,杨贵妃又当何罪?自古以来,清君侧的“侧”不过是个靶子,不过是为叛乱而起的正名,如今皇帝身边,就是你!”
细玉尚书告假第六日,闭门谢客的第六日……傍晚,细玉府突然敞开了大门。
光渡心知,这番话字字属实。
各个府的仆役奔跑于大街小巷,将消息传至各处府邸,细玉府的门客从四面八方涌向尚书府。
细玉尚书今日来之前,特地叫名医扎过针,能让他勉强维持一会唇齿利落的模样,让自己说话听起来不那么含糊。
这局势已经向前退了九十九步。
从细玉府上撤回时,天色已微微亮,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上朝的时候。
光渡颤抖道:“什么……什么时候举事?”
细玉尚书神色激动,说到这里,更是重重呼吸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如今最没有时间……温养……的人,便是我了。”
光渡偏过头看着他,“两日后宫变。”
这就是细玉一族的未来,这是皇帝在许久之前,为防止后族做大的提前布局。
人们赶快去推窗,发现窗户另一边也上了锁,并被专人把守着。
细玉府的议事厅,顿时被挤满了人,这些官员有站有坐,俱都神色焦急。
这是一身水红、银红配大红的云锦,亮得晃人眼,这大红的衣服表面,就像涂了一层晶亮亮的油,腰间玉带收束,头顶紫金冠,端庄贵气,却艳得让人生畏。
只有混在其中的都啰耶,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