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的一家老小天天的在金科贸易公司的门口哭,整个县城凡是从这里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驻足片刻,看一眼热闹。如今整个西宁县,没有人不知道这个事情的。
“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娘怎么活啊……黑心肝的地主,黄世仁,周扒皮……这世上还没有公理,还有没有公道的啊……”许老太跪在金科贸易的铁门前,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许家的三个儿媳妇也都跟在婆婆的后面哭。
许家的男人们也跟着在后头骂,有骂老板黑心的,也有问候老板祖宗十八代的,骂得有多难听就多难听。
公司关门了好几天,员工们这几天都不敢来上班,所有的业务都停了。再让许家的人这么继续闹下去,他们公司的损失就会越来越大了。
无奈之下,崔进这个经理只能再次代替老板出面来处理这个事情,想把许家人打发走了,别在这里影响他们公司里头的员工们上班和公司的正常运转。
这次崔进学聪明了,带了比上回多的人来,在公司门口这里找到了许家这帮人,“大家都静一静,咱们有事好好谈吧。你们天天在这里这么闹,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你们说是吧?”
“你说,你要怎么谈?”许老二问。
“许建国的事,是个意外。这个事情,我们已经报给相关部门去处理了,要等上头审批下来,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事故,我们才能决定后续的处理和安排。你们回家去等消息,一有消息我立马派人去通知你们过来处理,你们看可以吗?”崔进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劝许家人离开。
“我呸!”许老二一口浓痰吐了过去。
好在崔进躲得快,才没有让对方的浓痰吐到他的脸上,但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被许家的这些人恶心到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好声好气的跟你们商量,你们……”
“你们老板在哪里?让你们老板出来跟我们谈!我看你们就是想要故意拖延,不肯处理。我哥是给你们干活死的,你们要负全部的责任!”许老四知道这个什么崔经理不过是个干活的,背后的大老板到现在都没有出面,就派一群虾兵虾将来应付他们,打算把他们打发走了,就不用赔偿钱给他们了。
这次他们放下了家里的全部活计来了县城这么多天,路上的车费,还有在城里吃饭的钱,每天只出不进。这么多天下来,光是他们在城里的花费就不少了。如果拿不到赔偿金,他们这一趟不但白跑,还得往里贴钱进去。
不但是许老四知道这个道理,这次来的许家所有人都知道。
村子里跟着一起来的人,都是得到了许长贵一家承诺给的好处的。但是如果许长贵一家拿不到钱,他们这些跟着一起来的人自然也是分不到什么钱的。
这会儿石磊和许晏宁站在人群里头看热闹。
石磊指着前面正在跟许家人说话的眼镜男,告诉许晏宁:“前头那个戴眼镜的男的,看见没有?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他叫崔进,是这家公司的经理。他们背后的老板叫王金喜,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我也没有见着人。我去王金喜家附近转了一圈,那个王金喜好像也不在家里头,躲到外面去了。”
“王金喜的家人呢?”许晏宁的眼睛看着前面的动静,头也没回的问石磊。
“他老婆早几年前就死了。王金喜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一个嫁在西宁,一个嫁去了外地。三个儿子,两个在西宁这里,一个在市里。王家在西宁县这里是个大家族,光是人口就不少。你爸的这个事,我劝你没把握的话,还是别轻易去动王金喜。现在的你,是斗不过他们的。”这话是石磊给许晏宁的忠告。
“我知道,我现在也没打算动他们。”许晏宁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了。他和他妈现在都还在西宁县这里,他还要在这里读一年的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对他们母子俩个并没有什么好处。
王金喜?姓王?许晏宁第一个就想到了王传鑫,不知道这个王金喜跟王传鑫有什么关系没有。不过同在西宁,又都是姓王,就算不是亲兄弟,怕也多少都带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了。
不过他爸的这个事情,他也不可能去找王传鑫帮忙。王传鑫能借三万块给他,怕已经是看在他给出的那份关于未来的计划书的份上了。
其实那份东西的价值,远不是几万块可以衡量的。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王传鑫愿意借给他那笔钱,他也愿意把这份东西送给王传鑫。因为有了这笔钱,他才能买到墓地和安葬好他爸,也算是了了他两世为人儿女的一个心愿。所以在这一点上来说,这笔钱也是十分可贵的。
现在办完了他爸的后事,他手头上还剩下一点钱。只是这点钱不多,要做什么他还要仔细的想一想,考虑清楚了。
不过眼下他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的。
就在许晏宁走神的这会,前面崔进带来的人跟许家的那帮人已经动起手来了。
石磊提醒了许晏宁一句:“打起来!”
许家来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崔进找来的人更多。只不过双方动起手来,也不见得就是许家人吃亏了。还不等人碰到她,许老太就躺到了地上哀嚎:“哎呦,打死人了啊……要把我这个老太婆打死了啊……”
“阿娘,阿娘……”许家儿媳妇扑到婆婆的跟前去,手指着与他们动手的那帮人:“你们这些刽子手,害死了我们大伯不算,现在还要打死我们阿娘。”
“哐当€€€€”
两帮人在相互推搡间,也不知道是谁撞了手里抱着骨灰坛子的许家人一下,骨灰坛子往地上一掉,哐当的一声,白色的陶瓷就砸碎了,坛子里的骨灰就撒了出来外头。
一时间,全场都安静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爸……爸……”人群里一个瘦弱的少年冲了出来,扑向地上砸碎的骨灰坛子,抱着地上的骨灰哭着喊爸。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一声凄楚的哭声,看着跪在地上用双手去拢地上洒落了一地骨灰的少年,他们都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不,不,这个事情不关我们的事,不是我们弄到地上去的。”崔进也是一愣,反应过来他赶紧的撇清关系。
许茂升是许老二的儿子,也是老许家的长孙,刚才是他抱着骨灰坛子,骨灰坛子从他的手上砸到地上去的。他知道这个坛子里头装的是他大伯的骨灰,现在骨灰坛子砸到了地上去,这个堂弟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正扑到大伯的骨灰上面去哭,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这里。
刚才许茂升只感到有人撞了他的手肘一下,把他手里的骨灰坛子撞到地上去了,等他回头一看,却不知道后面是谁撞了他。
在这一刻许茂升简直是百口莫辩,他指着那个在否认与他们无关的崔经理喊:“就是他们,刚才他们的人撞了我一下,才把骨灰坛子撞到地上去的。”
“臭小子你不要乱说,你自己没抱稳骨灰坛子摔到地上去的,关我们什么事了?”崔进都想打死那个胡乱咬人的臭小子了。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太确定刚才他们动起手来,是不是有碰到那个臭小子手里抱着的骨灰坛子。
毕竟撞翻别人的骨灰坛子,对死者多少都还是有些不敬的。
崔进往他们这边的人看了一眼。
被人的这些人也都在看周围的人,只是他们都一脸的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大哥啊!”许老二见自己那个傻儿子还在那里站着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的儿子,他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让人把过错推到他儿子身上去的,他就冲了出来扑到大哥的骨灰上去哭:“你死得好惨啊……都是他们害得你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一定要去找他们啊……”
“大伯,都是他们害的你,你去找他们……”许茂升一下子就明白他爸这话的意思了,他也怕他大伯的鬼魂回来找他,毕竟他大伯的骨灰坛子是从他的手上摔下去的,害得他大伯尸骨不全。
许老四指着崔进那帮人骂:“都是你们,害死了我们大哥不算,现在还害得他尸骨不全。你们就不怕我们大哥死不瞑目,半夜来找你们这些人了?”
“你们真可笑,关我们什么事了?是你们自己抱不稳骨灰坛子,要找也是找你们自家人,凭什么找我们了?”崔进也不是让人好欺负的主儿,当即就与许家这帮人对骂了起来。
说来在许建国的这个事情上,他们多少都是有些心虚和害怕的。许建国死得这么惨,现在骨灰都被他们弄到了地上去,谁知道许建国会不会真的化成厉鬼回来找他们算账了。
明明是许家人自己把骨灰摔到地上去的,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任由许家这帮人把屎盆子扣到他们的头上去。
但是这个罪名许家的人也不可能会认下,极力的把脏水往崔进他们那帮人的身上泼。
许老太凄厉的哭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后面还跟着好几重附唱的声音,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第29章 房东找来
跪在地上的许晏宁仿佛是听不到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一样,他把背上背着的书包拿了下来,拉开书包的拉链,然后把“他爸的骨灰”装进书包里。就在他二叔和堂哥伸手要来帮忙的时候,他一把推开了这些人的手,双目通红的看着许家的人:“你们走开!不要碰我爸!”
石磊蹲在许晏宁的面前,帮忙把地上的“骨灰”装进了许晏宁的书包里。
许老二这会儿也是有些心虚,所以也不敢与推开他的侄子发脾气。
许茂升看着他爸,又看向这个堂弟,心里头一次对这个堂弟和已死的大伯抱有一点歉意。
把最后的一点骨灰装进书包里,许晏宁拉好了拉链,双手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书包,就像是抱着他最亲的人一样。
“爸,我带你回家去,我这就带你回家……”许晏宁抬头环视了许家人一眼,最后的目光落在他爷爷的身上。
爷孙两个的目光隔空相遇。许老爷子被孙子这一眼看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知道这个孙子是恨上了他这个爷爷了。
许晏宁看了他爷爷一眼,目光扫过许家和崔进他们那些人,才慢慢的收回了目光,双手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书包,准备离开。
“你……”许老三本来是想阻止侄子把他大哥的骨灰拿走的,只是被侄子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他就乖乖的让出路来,让侄子把他大哥的骨灰带走了。
许晏宁并未看让出路给他的许老三,一脸木然的带着“他父亲的骨灰”离开这一场闹剧的中心。
石磊跟在小外甥的身边,护送小外甥一起离开。
站在不远处的萧屹刚好把前面那一幕从头到尾看完了,他看着抱着书包走出来的少年,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那种无尽的悲伤和难过。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一瞬间被少年牵动了一下。
他的脚无意识的走了出来,想去追上那个难过的少年,想去安慰许晏宁。只不过他的脚往前走出半步,就停下来了。他们只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他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去安慰对方呢?
最后,萧屹站在原地没动,远远的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护着许晏宁离开了。
***
许家人那边的热闹,白小荷这里并不知道。
在处理完丈夫的后事之后,她就回到了学校来上课了。还有一个来月就是学校的期末考试了,这段时间正是课程最赶的时候,她要赶在下个月中把课讲完,留出一点时间出来给学生们复习整个学期学过的内容。
这么算下来的话,留给他们老师们课堂讲学的时间就不多了。
所以她也不能一直请假不来上课,不然到时候影响到给学生们讲课的进度,会影响到学生们考试的成绩。要是学生们的成绩集体退步,到时候学生家长和学校的领导们都会来找她谈话的了。
这几天她没来学校上课,学校里的老师和同事们应该都是知道了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回来学校上课,她面对周围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这里面有同情她遭遇的人,也不乏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白小荷自己的心里都十分的清楚。
这些老师和同事们,有来安慰她的人;也有远远看着,不敢来靠近她的人。那些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她的人里头,有两个是从前与她关系不错的女老师。
白小荷的心里也知道那两个同事为什么躲着她,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前些天她去找这两个同事问还钱的事情。以前她跟这些人的关系好,特别是那两个关系最好的朋友,对方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毫不吝啬的伸出援手去帮她们。哪知到她遇到了事情,这两个以前跟她关系这么好的朋友非但不还钱给她,还故意躲着不见她,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这也足够她看清楚许多人的面目了。
或许她真该考虑儿子说的,教完这个学期就辞职不干了,先到市里去安顿下来,重新找一份工作和准备读书考证的事情。但是她又放心不下孩子,想再教完下个学年,到时候和儿子一起到市里去。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的老师们结束了讲课,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后,宣布了下课。
一听老师说下课,教室里的学生们就背着书包往外跑,整个校园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同学们,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了,我们下堂课见。”这边白小荷也宣布了下课,抱着课本从教室里头出来,往在外等她的房东太太走了过来,问:“张阿姨,你是来找我的吗?”刚才她在教室里头上课,就见到这位房东太太在外头探头探脑的看,她猜对方应该是来找她的。
“是啊,白老师,可算是找着你了。”房东太太拉着白小荷到一旁去说话,“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这心里,也同情你的遭遇。”
“就是吧,你家里头现在住了这么多亲戚。我当初把那套房子租给你们住,可没说是租给你那么多亲戚一起住的。你那些亲戚住在那里,整日里吵吵嚷嚷的,周围的邻居们都跟我说过好几回这个事情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
“我昨天上了你家里去了一趟,本想找你说说这个事的,谁知道没见着你。倒是见着了你的那帮亲戚,特别是你那个婆婆和几个婶婶,一个个的,厉害得很。要不是看在你和……的面子上,我昨天都报警让公安把他们都抓了去了。”说到这个事情,张阿姨也是气得很,她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有遇到那么蛮横无理的人。
“真不好意思啊张阿姨,如果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代他们跟你道歉,张阿姨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白小荷没想到房东太太会找到租给她的房子去,许家那帮人的德性她也清楚,定然是跟房东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自从搬出那里后,她这些天都是住在现在新租的房子那边,还真的没有回去过原先住的房子那里,因此还真的不知道这么回事了。
“道歉就算了。”房东太太知道白小荷刚死了丈夫,虽然她这心里还有气没消,不过她也不好对白小荷说什么难听的话。有这么一个婆婆和这么些妯娌,她也挺同情白小荷的。
但是她的那套房子,房东太太也不打算再继续租给白小荷住的了,今日她来找白小荷,也是为了这个事情:“我有个外甥,过几日会到县城这里来上班。租给你的那套房子,我就打算收回来给我外甥住。你跟你家里的那帮亲戚说一声,让他们赶紧的搬走,这两天就把房子空出来给我。”
“张阿姨,两天的时间太赶了。你看在这个月底之前,我尽量把房子空出来给你,你看可以吗?”白小荷一愣,没想到房东太太会限定她在两天内把房子空出来。他们现在倒是没有住在那边,只是想在两天内让许家的那些人搬出来,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就尽快吧,不然我外甥来了没地方住。明天……明天你还要上课,那就周六吧。周六上午十点,我到你家里去找你,我还要去看看房子。”这次房东太太没再给白小荷讨价还价的机会,说自己要回家照顾孙子,就赶紧的走了。
白小荷站在原地看着房东太太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的叹了一声。
刚好路过的一位女老师见到白小荷站在这里,她就走了过来问白小荷:“白老师,刚刚走的那位老太太,是你婆婆啊?”
“不是。”白小荷没有漏掉同事眼里的好奇和八卦,她知道这种人就是纯粹来打听她家里事情的,因此她没有跟同事说太多,只是否认了一句后,就往他们老师们休息的办公室去拿东西去了。
“这年纪看着,我还以为是你婆婆了呢?你婆婆他们,最近来了县里吧?你这几天没来学校,是不是都在忙着家里的事了?”这位女老师仿佛没见到白小荷不欲多说的脸一样,故意的过来与白小荷走在一起,一路上都在问白小荷家里的事情。
“按说你丈夫这算是工伤,他们公司那边,怎么也该赔偿一些钱给你们的啊。他们那边有没有说,给你们赔多少钱了?”
这位女老师姓蒋,名青青,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米五出头的个子,身材肥胖。她的长相很是普通,面部扁平,长了一双内双的三角眼,塌鼻梁,厚嘴唇,皮肤蜡黄蜡黄的,说话总喜欢掐着嗓子说,跟谁都装出一副特别熟的模样。
往常白小荷与这位蒋老师的关系只是一般,她并不是太喜欢蒋青青这个人,不过大家明面上都过得去。尽管这会儿心里很烦,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呵斥对方,只是不大想搭理蒋青青而已。回到了办公室拿了东西后,与蒋青青说了一句“我要回家做饭,我先走了”,而后她就匆匆离开办公室了。
蒋青青见到白小荷走了,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与周围的同事们抱怨:“什么人嘛,我就是好心关心关心她,她还给我摆脸色看了。”
“白老师家里遇到那样的事,我们同事之间,还是要相互体谅一下的,大家说是吧?”办公室里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老师就帮白小荷说话,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