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之前推荐盛恕来市队的也有这位,估计他大概是来找盛恕的。好不容易等到了人,可不是来听谭岳抒发感情的。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季明煦来找盛恕能说点什么,但还是别在这拦着人家谈正事了。
吵闹点的谭岳走了,周围一下安静不少。
季明煦一边打量着盛恕,一边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期间季明煦想找机会和盛恕摊开聊聊好确认身份,奈何双方的训练都忙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有时间,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一个月不见,少年的个子好像窜了一些。在一箭又一箭的淬炼下,气质比以往还要强势,漆黑的凤眸扫过来,就有种一往无前的锋锐。
更像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他多希望那就是,这样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同他一起庆祝胜利的喜悦。
“听说你能去参加全国奥项锦标赛了,恭喜。”季明煦说。
一腔心思转了又转,最后只成了很程序化,挑不出毛病来的一句恭喜,也是季明煦平常见到人时说的话。
这样的好处是不管对方是自己那个世界的盛恕,还是这里原装的小少爷,都不会觉得被冒犯。
但更多想说的压在心里,沉沉的,又像有好多蚂蚁爬过,抓得人心痒。
如果就是盛恕该有多好。
那个一直骄傲又意气风发的人可以和摆脱曾经的一切苦难,健健康康地站在赛场上拉开弓。
下场后,那人又会收敛所有锐气,手把手教他拉弓的动作,用奇怪的昵称呼唤他的名字……
季明煦第一次和盛恕说话,是在他十三岁进省队的时候。
那一年盛恕十五,在市队的一众小队员里格外耀眼,是同年龄段当之无愧的一哥,在大赛舞台上,也初露锋芒。
在此之前,季明煦在很多地方都听过他€€€€从射箭爱好者的谈论中、市队教练的嘴里,还在电视台转播的大赛里看见黑发少年轻松地拉开反曲弓。
那种独属于少年的自信几乎从方寸的电视屏幕里溢出来,让所有观众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他也确实成功了。
一年之后,大街小巷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小运动员,从几个超级射箭大国的选手中虎口拔牙,夺得了一枚世界级的金牌。
他们都说,等奥运的时候,盛恕一定会再次扭转乾坤,直接夺冠,然后继续在世界箭坛上大放异彩。甚至连专业教练也预测过,盛恕或许是最年轻的拿到大满贯的选手。
但现在,还没有这么多重头衔压在十五岁的盛恕身上,他在省队里一枝独秀,几乎是不可超越的一座山。
但他并没有因为超然的天赋而被孤立,反而人缘很好,身边聚着一大群朋友。
季明煦总在远远地看着。
他刚来省队,没有朋友,本身也不会交朋友。关注盛恕只是出于习惯,还有天然对于强者的向往,他以为自己和盛恕的关系应该也会一直保持如此。
直到某天中午,被人群簇拥的少年叫他:“那边那个同学,一个人坐着多孤单啊,要不一起来吃饭呗。”
少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让人无法拒绝。
季明煦“哦”了一声,端着盘子规矩地过去了,刚好坐在盛恕对面。
他第一次离盛恕这么近。
盛恕是黑头发黑眼睛,发色和瞳色比起别人还要更深一些。他本来就白,这么一衬,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好好看。
“我知道你,”盛恕突然说,季明煦猝不及防与他对视。
少年的那双凤眸里一半是认真,一半是玩笑,长长的睫毛在在眼下留了一小片阴影。
“刚来省队的,射箭很不错,是叫季……季明明来着?”
“季明煦。”有人在旁边提醒。
“旭日的旭吗?还是和煦的煦?”盛恕问了一句,大概是嫌麻烦,摆了摆手,看向季明煦。
“算了,我以后还是叫你季小明吧。”
从上辈子盛恕患病到他穿越后长到现在,季明煦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什么时候那个张扬又自信的少年能站在自己面前,再叫他一声“季小明”。
十几年的期盼,会不会有能够成真的那一刻?
季明煦矛盾极了。
他既渴望得知对方的身份,可是又害怕一切被揭开时自己的希望落空,射箭这么多年,遇到的困难根本数不清楚,但季明煦从未觉得自己有过这么慌乱,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他就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只是身为射箭选手的良好心理素质让他看起来依旧平静如常。
正在他琢磨着怎么才能以一个礼貌的方式开口询问,并且接受那个自己不太愿意看到的结果时,忽然听见盛恕不耐烦地喊了他一声。
黑发少年斜靠在墙上,双手抱着胳膊,动作看起来没个正形,眼神却锐利的出奇。
“我早就想问了,如果是的话你就应一声,是你吧,季小明?”
这语调与上次两人见面时截然不同,透露着一股熟悉。季明煦听着盛恕说话,只觉得心里那个小人敲鼓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
直到他听见那一声风流恣意的“季小明”。
“咚”的一声。
心里那张鼓……被敲破了。
盛恕见到他的反应,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我没认错人。”
“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了,季小明?”
这一声与初见时别无二致。
而说话的人,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隔着十几年的时间,隔着生死,隔着两个时空,季明煦终于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盛师兄。”
季明煦注视着记忆里的那双漆黑的眼瞳,缓缓地说。
“怎么还叫师兄啊,”少年的黑眸里满是笑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季明煦一下,“现在该是你比我大吧?我是不是还得管你叫哥啊?”
最后几个字被盛恕刻意拉长念了出来,语气很像那种风流公子,又带着点说不出的缠绵。
季明煦非常认真地思索:“虽然从年龄上来看是这样的,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这么叫的必需,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叫你师兄。”
盛恕:……
可以,这么实诚,非常季小明。
但这实在是季明煦的基本操作了,他自己没什么意外的,很快又继续问道。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师兄?”
“这还用问吗?”盛恕瞥了他一眼,“能给我把弓调的这么合手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早在箭馆的时候,盛恕就大致觉得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季明煦。
之所以没说出口,只是那个时候甚至没决定要不要射箭,总觉得哪里对不起季明煦,不太想和他相认。
后来进了市队,也没有和他去说,总想着要等到了全国赛场,拿了那个冠军之后再把一切和盘托出。
大约是出于一种古怪的自尊,他希望季明煦看到的自己一直是优秀的,起码不该只是在市队里,什么成绩都没有。
可是当他看见在自己面前紧张纠结的季明煦时,忽然就觉得,自己到底在磨叽些个什么啊!
于是他主动叫出那个名字,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也像是落了地,忽然又轻松起来。
“真是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整个人都变怂了啊,小明。”他用平常的语调调笑着。
季明煦却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是,”他和盛恕双目对视,望入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
“我不敢,师兄,”他如实说着,“七年了,我怕那还不是你。”
盛恕怔了一下,平常能说极了的那张嘴现在却突然语塞。
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七年那么长,季明煦等得难捱,他乍一得知后也难过。
可、可是这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gay啊!
师兄和师弟之间,有这么说话的吗?
所幸盛恕脸皮够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打了个哈欠,侧过头看向季明煦,选择转移话题。
“这么久不见了,好好聊聊吧。”
“去靶场吗?”
他把手伸在空中,季明煦没有犹豫,像之前那样熟练地和盛恕击掌。
来自盛恕的温度在他指尖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散去。
季明煦悄悄收回了手,将手掌在身后攥紧,像是要留住那点久违的体温。
“你怎么过来的?”
在穿护具的时候,盛恕随口问道。
“车祸,”季明煦垂着眼说。他那天本来是约好了和其它队员一起去医院探望盛恕,路上却出了事故。
他戴上自己的护胸,“穿过来之后知道这是本小说,我有自己的剧情线,不过我没有走。”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十二岁,因为很荒唐的事情已经死了,而他本该继续这样奇怪的命运。
但季明煦没有接受。
他还记得一个人和自己说过的话,那个人希望看到自己站在奥运领奖台上举起金牌,他也有着这样的执念。
那么他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诺言,达成这个心愿。
后来,得益于原身优渥的家境,季明煦进入了燕京城的知名箭馆射箭,教练之一是退役的国家队队员。因着这层关系,他的天赋很快被人发现,受邀进了区队,进而是市队。
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季明煦在队员中极为出挑,他几乎复制了盛恕当年的路。
──一枝独秀的市队一哥,被誉为天才的少年射手,那些称呼听起来很耳熟,但季明煦从不觉得是在称呼自己。
可当他抬头寻找,却从来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感到无比孤独。
夺得奥运冠军那年,台下所有人在为他鼓掌,身为射箭运动员,季明煦骄傲极了,满足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