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京华转头与盛恕对视一眼,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燃起的火焰。他说:“不急,明天就见分晓了。”
盛恕凉凉地往旁边扫了一眼,“嗯”了一声,“这一次,第一会是我的。”
活两辈子,他在意的事情不多,被人说射箭水平一般,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事。
这是有关尊严的大事。
草原自治区的晚上挺凉,但盛恕却觉得这天热了起来,在血管中某些东西疯狂地流动着,告诉他一定要赢。
不论是为了之前和盛忠的约定,还是纯粹的为了尊严。
“你可以的,”关京华把手搭在盛恕肩上,两人虽然同为舍友,但如此亲昵的接触还是头一遭。
他肯定着盛恕,眼里也熠熠闪着光:“但我也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两人目光交汇,都读出了彼此的信心。
在男单的比赛里,队友就是如此。他们同样代表着队伍的荣耀,却也要在同时一较高下,既是互相搀扶的战友,也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在多重身份之下,驱使着他们前进的,是尊严。
是对射箭如出一辙的热爱。
“我也想!”霍问听着两人的交谈,非常自然地插了一句。
施杨拉住他。这是人家燕京市队的事情,他们不要搀和为好。
但即使不说,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也是要争上一争的。
来这里参赛的,当然都抱着要赢的希望。
但是第一永远只有一个。
更大、更广阔的舞台就在那里,等着少年们粉墨登场。
第二天,各队队员开始自主练习,熟悉场地。大赛在前,他们都没有练习太多,教练主要让他们在赛前平复心情,找到手感,不要被外界因素影响。
比赛前夜,盛恕和关京华还被叫走,被教练特殊关照了一番。
教练看着面前的俩人,心里其实不太有底。毕竟关京华心理素质一直不佳,盛恕第一次参加大赛,可能也不适应。
“明天下午是70米第一轮赛,不要慌乱。平时练习你们的表现都很好,在赛场上你们不需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专注自己,像平时训练一样发挥就好。”
“您放心。”
“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燕京队肯定能在这次奥项锦标赛里夺冠,不管是个人赛、混双还是团体赛!”
“是的。”关京华同意道。
他和盛恕一前一后给出了回答。
教练点点头,总觉得关京华像是被盛恕带得心理素质强了不少,就是过分自信了点。
今年竞争激烈,男子组里最拿得出手的队员又已经身在国家队,他们来参赛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夺冠,只觉得能拿个前三,摆脱燕京队没了季明煦就不行的标签。
不过自信总比患得患失要好。
教练肯定了两个人的态度,见他们心理状态良好,悬着的心松下一点来。
最后嘱咐道:“明天你们遇到的,都会是强敌。但射箭并不是对抗性比赛,他强任他强,你们唯一需要战胜的,只有昨天的自己。”
他说完,发现面前两位队员的眼神坚定异常。
那该是一种灼灼燃烧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
教练是从国家队退下来后回市队教学的,已经很久没有以运动员的身份站在赛场上了。
当他站在场外分析时,很多时候像一个局外人。因为选手在场上,身为教练他必须时刻冷静理智,好调整策略。
从理性角度看,盛恕和关京华想要夺冠的想法近乎是难以实现的,他也没想要给队员这么大的压力。
可当这两人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他突然觉得,这个年纪的学生本就该如此。
那就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其它的事情,自有教练们来解决。
教练眼神沉沉,对两人缓缓开口。
“明天,去大干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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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项锦标赛的第一个比赛日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男子反曲弓个人的第一轮赛在下午,选手们早早穿戴整齐,站在离靶位五米远的地方进行撒放练习。
时间不长,只有二十分钟,但这就是轮赛正式开始前,最后的练习机会了。
盛恕随着呼吸的节奏拉开弓,在肌肉记忆之下,进行着毫无差错的撒放。
运动员们站成一排,利箭接连离弦而出,六十多英寸的长弓错落地向下坠,在空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
在他们身后,三米线、起射线、一米线、候射线都已被画好。
侯射线之后,各种媒体扛着长/枪短炮,镜头摄着场上的每一位选手。
新媒体们都是有备而来,在选手们进行练习的时候,就已经瞄准好了大热的队伍。
“男子组主要就拍津海市和淮林省,镜头多给他们一点,着重拍淮林省的老将沈雁回。”记者对实习生段飞白提醒道,“最近国内水平比较高的选手你应该都了解过了吧。”
段飞白连连点头,数出几个名字,抬起头透过望远镜,根据资料认了认。
选手们特点都很鲜明,他也提前下了功夫钻研,认出了沈雁回、霍问、施杨、徐子睿包括燕京队的关京华等人。
除了这些人之外,里面其实还有个生面孔。
他站在新媒体线后,看不到选手的正脸,只是觉得那个少年身高腿长,体态优雅贵气,练习的时候有拿着箭杆在指尖绕动的动作,看着很是自如。
在转过头来时,段飞白看清了他的侧脸。
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五官也精致艳丽得让人震撼。
再看这人练习时的箭,就没有一发在内十环之外,箭的分布整齐到可怕。
应该是水平很好的选手,可是实习生回忆一阵,却始终没有想起他的名字。
不应该啊,有那么一张脸的人……
他有些疑惑地问了问自己的前辈。
“不是知名选手,”记者看了看,教导道,“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不要因为这个多给他镜头。这是射箭比赛,不是选美比赛,不要因为个人喜好就本末倒置了。”
“可是我看他箭的分布很稳……”
“因为那是从五米线射的,而且现在用的靶纸是122厘米的,能来参加比赛的选手肯定都能在这个距离,用这个靶纸都轻松做到全进十环,”记者解释道,“这位选手或许成绩不错,但你根据现在的信息就这么判断,实在是武断了。”
“对了,你拍照得时候记得要用点心,不是构图好看就行了的。对这种感染观众的比赛来说,你也需要给出足够的情绪,”记者说,“情绪,这才是沟通你和读者之间的最好桥梁。”
段飞白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两条教导,他又多看了盛恕一眼,便把目光移开,去观察其它选手。
赛前的撒放练习总共只有二十分钟,轮赛很快就正式开始。
144支箭,一支箭20秒,需要的用时并不短,如果换成其它比赛,场上的选手们可能已经激烈地大战了几个回合。只是在射箭时,汗水静静地流淌。
选手之间并没有怎么交流,都只是根据着信号灯的指示,像是机器人一样严谨地一箭接着一箭。
人和靶之间隔了七十米,羽箭离弦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箭真正的落点在哪里。
段飞白之前没接触过射箭,对这项运动也不是很感兴趣,纯粹是来实习的时候恰好被分了过来,才恶补了一些知识。
但有了这些知识,他也没能和场上的选手多么感同身受,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反而感觉有点无聊。于是在带着自己的前辈不需要帮忙时,他就分出神去,看看燕京市队那个长相艳丽的少年。
少年射箭的时候,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而在比赛正式开始后,身上又有一种强烈的胜负欲,结合那张本来就有十足攻击性的脸,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无聊的比赛竟然也能这么专注,不愧是专业运动员啊。段飞白心里感慨一句,拿起望远镜看了看他的成绩。
他在听前辈科普过之后,便觉得盛恕水平应该并不出众,加上他不在重点选手之列,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水平一般的少年。
可出乎段飞白的意料,虽然射箭的位置从五米移到了七十米,但属于少年的箭支分布依然十分稳定,成功做到收黄。
这样的表现在射箭比赛里也算是平庸吗?
段飞白心中疑惑,举着望远镜去看其它的选手,大概看了看在黄圈里的箭支数量,虽然基本也都在黄圈里,但是分布比盛恕要乱了不少。
而被大众极为看好的那几位,箭支分布其实和盛恕看起来差不多,有很大一部分箭都落在十环。
段飞白沉下心,数了数盛恕和霍问现在靶子上的环数,惊讶地发现,盛恕的环数竟然还要高一些!
可霍问不是强队津海市队的一哥,备受关注的种子选手吗?
如果盛恕能超过他……
段飞白不敢继续迟疑,忙叫来前辈,跟他说自己的发现。
记者原本还有些不信,在亲自看过盛恕的成绩之后,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他嗓音有点发干,目光紧盯着黑发少年,对段飞白说:“我们这次,可能遇上一匹黑马了。”
“那镜头……”
“多关注着他一点,去查他的数据,包括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练习射箭的时长,”记者飞快地说,“具体情况还要等第一轮赛的结果出来,我们看看排名。现在看来,进个人淘汰赛应该是稳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段飞白一一应下,着手去做准备。
记者往盛恕的方向又多看了一眼,心想,这位选手会不会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还不一定。
但他们很确信,突然出现的这匹黑马,就是他们遇到的最大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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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恕站在场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新媒体的关注。
他按着场上信号灯的指示把弓放下,只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好极了。
他从单筒望远镜里看到了自己这一轮射出的箭,发挥很好,甚至超过了平常训练时的水平。
盛恕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不羁的笑来。
与外在性格不符的是,他其实是个很少把希望寄托于临场的超常发挥的选手,在每次练习时都尽全力,而比赛的时候只要做到像练习时一样就可以了。
但今天这样好的状态和手感……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盛恕想,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如果此时有人能拍到他的正脸,就会发现他此刻的笑和以往都不一样。少年的容貌本就艳丽,现在笑起来,更是充满了侵略性。
即使看不到正脸,只是看少年挺拔的背影和舒展的手臂,透过小半张侧脸,旁人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必胜的气质。虽然盛恕现在只顾着射箭,根本没有去想胜负的事情,他就是有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认为他就是第一的本事。
盛恕用左手大鱼际推着弓把,右手三指拉开弓弦,食指的指侧靠在下颌上,胳膊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