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恕手上带着护指,弓弦靠在脸颊侧边,渔夫帽的边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即使这样,黑发少年仍然意气风发,那种无人可挡的锋锐几乎要溢出画面。
在某一瞬间,段飞白觉得盛恕就像是搭在起箭台上的那一支有着红色尾羽的箭,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点寒芒。
没有什么能牵制住他,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只要一息尚存,他就要不断地向前。
只有向前。
段飞白的心神像是被摄住了,食指按在快门上,对焦,然后把照片拍了下来。
“咔嚓咔嚓”几声过后,弓已经从盛恕手里下坠,黑发少年完成了撒放的动作后放下弓,转到后排去观察自己的箭。
那依然是一发稳定的十环。
“我觉得他今天的状态很好,原来昨天还不是巅峰啊。”记者喃喃道。
“如果照这个水平继续下去,个人排名赛他拿第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个人排名赛的第一名,意味着他会进入下一轮淘汰赛,与其他人一对一进行对决。从三十二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再打到八强。接着是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然后就可以与另一位高手角逐冠军。
意味着他将参与燕京市队的男子团体淘汰赛和混合团体淘汰赛。
意味着他拥有了参加奥运国家队一轮选拔的资格。
如果他真的得了第一,那么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将借此机会,一战成名。
比赛持续进行着,越接近尾声,越是让人心神摇曳。
所有人都在心底发问,第一会是谁?
第一轮赛就排位第一的霍问,风格稳重老成的关京华,淮林省的实力选手施杨,还是之前因伤发挥一般,后面会奋起直追的淮林省一哥沈雁回?
又或许,确实就属于赛场上轻狂又耀眼的盛恕。
在所有人的期待里,第二轮赛落下帷幕,不久之后,个人排名赛的成绩就在公布。
众人紧张地等待着比赛的结果,段飞白与记者一边等着,一边查看着今天的相片。
“这一次比昨天的好很多了,你构图一直很有灵性,现在这样也确实更能调动人的情绪,”记者评价道,“不过还是感觉差了一点意思……怎么说呢……”
他正选择着合适的措辞,周围忽然因为什么消息而激动起来。
记者分神去听,同时示意段飞白翻向下一张照片。
在下一张照片展示出来之前,他听清了那些人说话的内容。
“个人排名赛成绩出了!”
“盛恕第二轮680环,总环数1353环。”
那人语气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他就是第一名!”
不仅是第一,而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排在第二的是霍问,比盛恕落后了整整四环。
“黑马……”记者喃喃道,“回去就写稿子,这次遇到真正的黑马了!”
他兴奋地对着段飞白说,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加载出来的那张照片。
惊鸿一瞥之下,那张照片上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光影€€€€让他为之一震,连忙低下头端详着显示屏上的图像。
那是盛恕在瞄准。
比赛的紧张感在盛恕身上体现不出分毫,他神情专注而虔诚,瞄准的时候好像在凝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光影打在他脸上,经过摄影师的刻意雕琢越发凌厉起来,而记者这时才发现,盛恕是在笑着的。
少年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笑容优雅,却又野性难驯。
他站在灼灼烈日之下,但光芒要更加耀眼。
记者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期《箭坛人物》的封面,就用这张照片了!”
第23章 淘汰赛
成绩出来之后, 盛恕毫不意外地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
教练和市队里的人纷纷上前来道贺,得益于盛恕强大的社交能力,不少其它队的人也过来和他拥抱。
而开场前私下里嘴过盛恕的选手看着当之无愧的第一,心里除了佩服以外, 还有种尴尬。
毕竟开场之前, 他们还说过这是个不太有威胁的对手, 但现在,人家稳稳地拿到了个人排名赛的第一,用实力说明了问题。
这样一对比,显得成绩远没有盛恕好的他们很是搞笑。
他们站在不远处,在少年不经意间扫来的视线之下,都觉得很不自在。
盛恕或许压根没认出来他们,也没有在看他们,但仅仅凭着自己心里的愧疚,就足够让人难受。
“不行,我受不了了,”有一人纠结许久, 终于对同伴说, “我得跟他把话说清楚。背后说人就是不好, 现在遮遮掩掩地没有意义。”
他说完, 没管别人的目光, 径直朝盛恕的方向走去。
“恭喜你,盛恕, ”他上前去,这句恭喜真挚而又诚恳。
盛恕听见声音转过头,把嗓音和那天含糊地说他“没有威胁”的选手对上,这人在个人排名赛里排名还行, 按照淘汰赛的规则,和自己同在A组,或许会在四分之一决赛碰见,或许也不会。
“谢谢,你的表现也很棒,”他官方地选择了无害的回答谢过了对方,却突然听到那人很大的一声“对不起”。
“我在比赛开始前评论过你,语气并不算很好,”他有点僵硬地说,“不管你听没听到,在不在乎,我都要来跟你道歉,都是我的不对,你的实力真的很强。”
盛恕眨了眨眼,明显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句道歉,但旋即向对方伸出手。
那句话的伤害性并不大,侮辱性也不强,属于正常选手之间讨论的范畴,他作为燕京市队的当事人,确实觉得不爽,但也只是想在赛场上用实力说话。
竞技体育本来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变得很复杂,但也很简单。
“没关系,”盛恕说,“如果对我的实力有疑问,那就赛场上见,我很期待和你的对决。”
“我、我也会努力晋级,和你一对一比上一场的!”对方闻言,眼中燃起熊熊斗志,恨不得现在就拿着弓和盛恕在场上见真章。
盛恕爽朗地笑了笑,与那人愉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余光看向旁边的关京华。
淘汰赛的排位已经定了,按照规则,十六名参赛者被分为A组与B组,第一与第十六名对决,第二与第十五名对决,以此类推。
在十六进八的比赛之后,第一轮的胜者们会互相对决,最终在半决赛后,A组B组各出一名胜者角逐冠军。
关京华这次排第四,排在D组,如果他们都能坚持下来,两个人在半决赛之间会有一场对决€€€€即使他们同属一队。
“你最好赶快调整心态,”周围的人散去后,关京华对盛恕说,“我还是想和你在半决赛见面的。”
盛恕手插在兜里,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冠军的位子我要定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他不知从哪又摸出块糖来扔进嘴里,小跑两步跟上前面的霍问等人。霍问这次是第二,施杨排第三,他们淮林省的一哥身上有伤,对排名赛这样长时间的比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最终排在了第七名,如果没有意外,在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就会和霍问对上。
那伤是年轻时候因为意外受的,在腰和膝盖,站久了很疼。但淘汰赛总共十几支箭,时间短,他的状态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唉,这可怎么办啊,”霍问为难地叹气,“我又想和盛恕比一场,还想和老关比一场,不过他俩里面只有一个能出线。”
“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施杨在旁边道,“想进半决赛,你要先赢了我们的一哥。”
淮林省一哥沈雁回是名老将了,实力强劲,算是如今所有选手的大前辈,之前也是在奥运上拿过铜牌的。出于热爱和坚持,他一直留在赛场上,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水平。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已经大了,再加上伤病复发,个人排名赛,他不至于落到第七。
“那不是去年没遇到吗,”霍问大大咧咧地说,“沈哥是大前辈,今年既然能和他分到一起,我肯定会好好决出高下的。”
“哦,那就祝你好运了。”施杨冷淡地说道。
这两个人无论谁成功了,都将会是劲敌。而自己在与他们两个对上之前,需要打赢的对手也都不容小觑。
能留到淘汰赛的六十四位运动员里,没有弱者。
他收敛心思,等了等后面的关京华,两个相对稳重点的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他们话都不多,关京华得以静下心来观察前方的盛恕€€€€正跟谁勾肩搭背地侃天侃地呢。
反正他一直跟谁都很处得来,即使那些人与他熟络起来也就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
盛恕被一群新认识的朋友围着,状态看着很好。
但关京华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他隐约感受到盛恕和自己是同一种人,都在害怕着某些事情,区别是面对恐惧的态度。
他在逃避,而盛恕通过把所有空闲时间填满来麻木自己。
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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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后,新媒体的人也都渐渐散去,回房间整理稿件了。
今天他们有太多东西要写,太多可以报道的了。
段飞白和《箭坛人物》的记者尤为开心,今年最大的黑马答应了他们的邀请,在结束比赛后就可以进行采访。
盛恕一下子夺得排名赛第一,吸引了很多媒体眼球,其中不乏现在正火的自媒体,但他推掉了其余所有邀请,只答应了《箭坛人物》这一个采访。
段飞白因此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箭坛人物》是当今最大的体育期刊旗下的子刊,做射箭专项的文章已有多年,虽然算不上太火,但在业界名声一直很好。
相比之下,邀请了盛恕的自媒体“胡言”虽然热度很高,但涉猎内容很广,于射箭项目并不精,并且之前采访另几种冷门运动时就曝出过对运动员言论胡乱剪辑的丑闻。
段飞白想着,往“胡言”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他们的记者和带来的实习生一脸不甘时,还替盛恕松了口气。
一家自媒体的风评在网上差成这样,也能透露出一些运营者的人品和德行,盛恕不选他们,绝对是明智选择。
但他很快就在自家前辈的催促下收拾东西回了酒店,没有看到“胡言”实习生和记者脸上不甘心的神情。
“盛恕为什么会拒绝我们的采访邀请!”实习生一脸不悦,“我真是想不明白,比起《箭坛人物》那种没落的纸媒,我们的流量要大得多,多少公司上赶着让我们给打广告。”
“他这个练体育的,真是死脑筋。”
“胡言”的记者吴驰神色中也隐隐带着轻蔑,却没有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他视线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像隐藏着草丛中的毒蛇在看什么人。
实习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从一群运动员之中里分辨出瘦高的黑发少年。
“盛恕啊……”吴驰指着人低声道,“在这次比赛前他什么都不是,即使他拿到了个人排名赛的第一,很多人都说他是这次比赛的黑马,也仅限于射箭这个小圈子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