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谅是不会心疼他的。
因为这笔钱很有用。
给他买了新吉他、新书包、新鞋,新衣服,给家里的破窗户修好了,换了热水器,添了新的厚实被子,一口气交了十个月的电费。
阴暗的房间里,他们的房间还是那么狭小。哥哥的头颅倾过来,压在乔谅的肩膀。
那种重量没办法形容。
乔谅只是说。
“别去了。”他道,“付完你的医疗费,剩得了多少给我。”
沉默蔓延。
“好吧。”哥哥拍拍他的背,笑了声,“本来想着……嗯。哈……算了。”
乔谅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算哪天出了意外,赔付的钱可以给到乔谅的手上。
反正弟弟不认他,讨厌他,觉得他没用又是累赘。
嫌贫爱富、故意刁难。向他索要昂贵到他怎么努力也买不起的东西,然后坐在床上把脸别过去,冷冷地说,“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小雨纷纷,邵乐外套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刚折返回车里,把花束挑拣,然后又带着礼盒回去。
时间紧迫,他走得飞快。一边走,一边破防。
沉阳怎么说话的。他和哥的年龄差哪里有这么大?
只不过是五岁而已。
但也的确。
邵乐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乔谅就已经读了高二,心智成熟,到了可以拥有一段早恋的年纪。
他在和邵乐相遇之前拥有一段怎样的人生,邵乐完全不知道。他对此有迫切的求知欲,但乔谅也只是偶尔提到。
那似乎并不是愉快的经历,邵乐不能强迫乔谅说起。
从乔谅每次三言两语的陈述中,他能拼凑出来的图景是灰蒙蒙支离破碎的。像被遗弃的脏旧玻璃。
偶尔说起哥哥。
他抱着手臂,冷淡地评价:“是没用的人。”
乔谅说起这个话的时候在吵闹的街角。
霓虹灯牌杂乱无章的色彩落在他的侧脸,帽檐压得很低,转头看他的时候才微微抬头。
露出一双阴影里,轮廓锐利、冷漠到熠亮的眼睛。
“叮咚——”
邵乐手拍拍衣服上的水珠,按下乔谅家里的门铃。
乱七八糟地想些回忆,陷入一整个世纪那么长的等待。
很快,门被打开,一隙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邵乐抬起头,脑海中恰好回想起当时乔谅说的后半句话。
……似乎有些深讽,话音轻而又轻。
“——也是阴魂不散的人。”
来开门的是一个穿黑衬衫的高大男人。
邵乐盯着他看了两秒,抬头确认了下门牌号。很快又意识到没必要。一梯一户的房子,刷权限才能上电梯,根本不会走错。
他头脑倏然懵了一下。
对方有一张陌生的脸,结实的体型,挽起的袖子下是青筋缠绕的小臂,带有些陈旧的伤痕。
微卷黑发下脸孔深邃,英俊得像圣教堂壁画里坚毅持剑的骑士。眼神带有些重量,落在他身上,笑了下,“您好?”
风雨声在入户这里并不清晰。
也许因为空气流动的速度太慢,以至于让邵乐感到一种脊背发寒的危机感。
比上次见到乔谅传说中的白月光老师还要夸张。
“你是?”邵乐已经不是刚谈恋爱的傻瓜了,他望着男人,“乔谅的朋友吗?好像没有见过你。”
对方有些懒洋洋地勾起嘴角,脸上有着温暖的诚挚,“要这么说的话,算吧。”
说是朋友,但这人摆出来的架势可是完全的主人姿态。
邵乐头皮都紧绷。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朋友就是朋友,绝对不会说“算吧”这种话。
是……亲戚?不对啊,乔谅根本没有来往密切的亲戚。
哥哥。
这个更不可能!
还有什么人能出现在乔谅的家里。
难道是乔谅的新男朋友?
邵乐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思路搞得有些心碎破防。
如果乔谅真的交往了新男友,邵乐就算再喜欢他,也不会还厚着脸皮紧追他不放。
他现在对乔谅的依恋不舍,都建立在他单身、且乔谅说过他们还会复合的前提下。
当初江帜雍问他怎么看待小三的时候,邵乐的回答是“一个正常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懂得公序良俗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到现在他也这么认为。
所以他才会这么不齿江帜雍堂而皇之的叛变。
除了江帜雍在觊觎的是他的前男友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邵乐看来,江帜雍律政家庭出身,有着浑厚财权背景,更不应该舍弃自己的理智和自尊,自甘下贱。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道德、懂得克制,而不是事情发展稍稍违背意愿,就要强求。
“谁?”
乔谅的声音蓦地从男人背后响起。
男人侧过半边身。
邵乐心脏“砰砰”乱跳。手指紧抓着花束,仰头深呼吸,又乐观地想,可能是他担心得过头了。
没一会儿,乔谅的脸出现在邵乐面前。
邵乐回神,“哥。”
乔谅黑发下清寒淡漠的眼神,在默不作声挑剔他手里的花。
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乔谅全然不感兴趣。他不是浪漫主义者,也不会享受生活,所有的心意、爱意,都不如一笔钱来得痛快。
何况很多花对猫来说都带有毒性。
但他还是抬了下下巴,“进来吧。”
大不了待会下去扔了。
乔谅完全没有对那个男人的身份做出解释的意思,就好像对方并不存在。
邵乐知道自己应该问一下的……但也没问。
室内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黑白灰的大色块区分让房间整体呈现商务风的性冷淡。
邵乐环顾一圈,刚刚来开门的人也不见踪影。
几乎像是他的一个幻觉。
“我只是路过,很快就要走了,中午的飞机去B城开会。”邵乐紧绷的弦松动了下,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花递给乔谅,“中秋快乐。”
他看到小丑从阳光房里懒洋洋地踱步出来,在乔谅的腿边拿脑袋顶着蹭了蹭,于是额外多说了一句解释。
“我查过了,这些花猫咪也可以闻。”
乔谅顿了下,挑眉接过来。手指拨了下还带着些露水的花朵,转头看他,“谢谢。”
邵乐被他这张脸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脏又猛地跳动了下。
刚刚那个人是谁?
问题堵塞在喉咙,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邵乐在恐惧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小丑:“喵喵。”
乔谅靠在背后的柜子上,瞥猫一眼,从花束里随便抽出一支,拈在指尖转了转,弯腰递给小丑。
小丑翘着尾巴扒住乔谅的手支起半个身体。凑上来闻。
乔谅垂眼,故意抖了下手。
花上的水珠洒了几滴到小丑脸上。
小丑:“喵嗷!”
它瞬间跳开甩头,原地蹲下舔爪子洗脸。
乔谅眯着眼笑了声,拿花去拍两下猫脑袋,“笨死了。”
邵乐被自己自导自演的想象搞得天寒地冻的心,又被他笑得暖暖的。
哥……
哥能有什么问题?
他直勾勾盯着乔谅的侧脸,甚至有些怪异地想。
只要不是男朋友,那哥就算在家里养男人又怎样。
心脏砰砰乱跳。
哥是清醒的成年人,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