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点头:“降火。”
应叙看了他一会儿。客厅的壁灯是暖黄色,一般是起夜照明用的,昏昏暗暗的灯光,照得两个人这么站着却好像中间隔了许多心事。应叙突然抬手,拇指按住裴砚的眉心,轻声安慰:“那件事不要多想,路三既然答应了就会解决,他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认真做事也是能做成的。”
裴砚笑了:“我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解不解决也就这样了。我今天都把校长得罪了,说那些话的时候也想过后果,最差的结果就是丢掉工作,没什么。”
应叙的手指还按在裴砚眉心,轻轻慢慢地揉着,他这动作突然又自然,裴砚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两个人什么时候已经会做这样的亲密举动。说完这番话感觉到眉心的温热,抬眼往上看,看到自己的视线被应叙的手遮下来一片阴影,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身体僵住一半,梗着脖子站在应叙面前。
应叙开口:“那在想什么,需要降火?”
裴砚半天说:“想……以后的恋爱对象?”
眉心的手顿了一下。
应叙语气平稳:“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裴砚没有回答,反问:“我还没问过应总呢,你喜欢什么类型?”
小唐这几天偶尔跟应叙说,应总,我觉得您应该对裴先生更加坦诚一些。如果您喜欢他,让他知道的话您才会出现在他的备选项里,裴先生现在根本不知道您喜欢他。
小唐的话当然有道理,应叙反思自己,这几年来他做了许多裴砚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为自己买下一款栀子花香型的香水,比如下班回家的时候会顺手将裴砚换下来的鞋子摆正,比如定期给裴家父母买些价格不算高的礼物,诸如此类,可他从来不说。
为什么不说?应叙习惯于做事,不习惯说话。他没有同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经验,而职场上说得再好听是没有用的,业绩漂亮才是唯一的正确。再退一步讲,如果做了这些小事就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应叙总觉得性质发生了改变,他自愿做的这些事就变成了邀功。
小唐似乎被应叙的逻辑打败,他做了这样的评价:“应总,您真是一辈子都学不会撒娇。”
撒娇,真陌生的词语。
于是应叙这么回答:“裴老师,我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失眠到凌晨,裴砚的脑袋转速没有那么快,似乎听懂了应叙的潜台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应:“是吗?那你要认真挑选下一任结婚对象了。”
应叙把手从裴砚的眉间拿走,又放回冰箱门上:“裴砚,我不想有下一个结婚对象。”
裴砚抬起头:“嗯?”
这次换应叙皱着眉:“如果你想恋爱,跟我不可以吗?”
裴砚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头痛欲裂。
按掉闹钟的时候脑袋就像刚刚搁在铁轨上被老式绿皮火车狠狠碾过一样,轰隆轰隆的噪音伴着钝痛。他完全记不清自己昨晚到底是几点才睡着的,应叙很平静地扔下来一个炸弹,炸得裴砚站在冰箱前愣了半天的神。大概是他反应太过迟钝,应叙后来很是体贴地说“晚安”,率先转身离去。
可裴砚却后半夜都没有再睡着。
今天赖床的时间比平时要久一些,没睡饱起床太困难,或者说裴砚其实也有逃避的心理,觉得说不准自己再拖延一会儿应叙就已经出门去公司了。却忘了昨晚是应叙开车接他下班,自己的车放在学校,所以开门出去的时候应叙正坐在沙发上打一通电话。
应叙讲电话的声音很小,大概顾忌还没有起床的裴砚。
两人视线相接,应叙的话在嘴边顿住,转而说:“裴老师,早。”
裴砚鸵鸟似的,赶紧回一句:“早,你先忙。”然后转身逃去了浴室。
今早没有他的课,晚到学校一会儿也不是大事,裴砚刷牙磨蹭,牙膏一点点往外挤,非要在牙刷上挤出来一个完全的形状。昨天刚刮过胡子,今早又拿起剃须刀,在光滑的下巴上蹭了半天。虽然手上的动作一直忙碌,脑袋里却很空,像个呆滞的播放器,一会儿放路三的话,“我是真谢谢你,应叙这么大年纪了,有了喜欢的人才好歹有个人样了”;一会儿放应叙的话,“如果你想恋爱,跟我不可以吗”。
浴室门被敲响,裴砚下意识立正。
“裴老师,要迟到了。”门外有人说。
“好的,来了。”裴砚吸了口气,开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六点才修好家里的网,久等啦
第20章
一早上风平浪静,应叙没有再提关于恋爱的话题,这不得不让裴砚狠狠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裴砚知道自己在最近这几天对应叙动心,这是不能不承认的事实,无论是因为即将要失去才懂得珍惜,还是因为确实这几天应叙展现出了不同的一面,甚至是因为其实裴砚早就有了这些心思只是缺少一个发现的契机。
现在应叙主动提起,裴砚却只剩下逃避的想法。
裴砚善于反省,他每天有太多时间用以自省。这或许是他的职业习惯,刚当上老师的那段时间每次下班回家要复盘很久,这节课这样讲大概更好,那节课少说某句话说不定更亲和,绞尽脑汁想要学生的成绩提高,只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应叙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车是司机开的,应叙和裴砚并肩在后座。应叙穿戴整齐,身上是合体的西装,发型一丝不苟,出发之前刚喷的香水有明显的栀子花的香气;两人大腿似有若无地贴近,裴砚则穿了一款休闲长风衣,里面是米色的薄毛衣,发型似乎有些乱,出门时快要迟到,他只能匆匆抓了抓头发。
似乎是很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一边是完美主义重症患者,而另一边是强迫症看一眼会抓狂的随性。
应叙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似乎在交代一些不算太重要的工作,脸上没有任何因为昨晚的问题没有被回应的而产生的不悦。
从而导致裴砚几乎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幻听,因为太晚没有睡觉。
等车开到学校门口,司机转头,脸上是公式化的笑容,对裴砚说:“裴老师,到了。”
裴砚连忙拿好自己的包,对司机说辛苦,又对应叙道谢:“麻烦你了。”
应叙抬眸看:“不麻烦,你手好之前都可以跟我的车走。”
裴砚拒绝:“不耽误开车,今晚我自己回家吧。”
应叙也没有坚持,点头:“好。”
然后看着轿车驶离,裴砚站在原地产生一种迷茫的情绪,同时还有类似于愧疚的心理。迷茫于应叙昨晚提出那样的问题而并不追问,愧疚于应叙昨晚提出那样的问题而自己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猜想应叙是一个在私生活中很少主动的人,不然怎么会只是在文件夹中夹一张婚礼场地的宣传单页,而不是主动出击去追求他喜欢的人?裴砚的逃避来自于不安定,他总是不了解应叙,不知道应叙正在想什么,不知道应叙曾经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应叙为什么突然想和自己谈恋爱。
同时也唾弃自己,在如此不了解的情况下仍然对应叙动心。
明明是这么不相配的两个人,哪怕坐在一起的时候大腿几乎贴合,仍然显得泾渭分明,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轻轻在两个人中间划开,分成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
今天的课上得不太顺利,裴老师频频走神。
安排学生做卷子的时候自己坐在讲台上发呆,心里想的是应叙在饭桌上看向自己的眼睛,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用一种足以安定下所有漂浮的心的语气说“我是为了你”,心里想的是应叙皱着眉,好似正在措辞又下定了决心一样问“跟我不可以吗”,以至于学生叫了他两声裴老师都没有听到。
学校老师自己出的卷子,有一道题没有正确答案,裴砚拿过来卷子修改了一个答案。学生笑着开玩笑:“好了好了,这下我们都知道这道题选B了,正确率百分百。”
裴砚也笑:“就你们聪明,快回去做吧。”
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应叙的婚姻就像这道题,做了两年却发现没有正确答案。面对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题,裴砚选择了放弃,提出离婚;应叙却选择自己动手修改一个可能正确的答案,问裴砚要不要跟他谈恋爱。
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裴砚往下看,许多学生还在答题。
这套卷子是抗压测试,题量大,难度高,答不完是很正常的,虽然裴砚没有参与出卷子,但他怀疑那道错的题也是抗压测试的内容之一。他用黑板擦敲了敲黑板,嘴里的话像是走流程一样往外冒:“好了好了,高考铃声一响要立刻放下笔,一个笔画都不能再写了,知道吗?”
最后一排的同学起身收卷子,裴砚看着几个人仍然在奋战,不肯放下笔,好像再多写一个字都有可能得到更高的分数似的。裴砚看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手机,给应叙发消息。
裴砚:“应叙,你昨晚说的话,还算数吗?”
应叙:“都算数。”
裴砚:“那……我们要谈恋爱试试看吗?”
应叙:“好。”
裴砚捧着一摞卷子回到办公室,路上遇见相识的老师,惯例要礼貌问声好。
迎面走来的是十班的物理老师,看着裴砚眼神停留了好一会儿:“裴老师,今天有什么好事啊?”
裴砚一愣:“嗯?没有吧。”
物理老师笑他:“那你笑得这么开心?”
裴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赶紧调整了表情:“没有没有,你快去上课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裴砚早已计划好今晚要自己在家下厨,这次一定是双人份。应叙的口味偏清淡一些,所以他打算做一道椰子鸡,裴砚还算厨房小白,不过椰子鸡做法简单。
切小米辣时收到赵女士的视频电话,裴砚有心炫耀,镜头一直往厨房里转,看得赵女士惊奇:“终于舍得自己下厨了?”
裴砚说:“今晚做椰子鸡。”
赵女士点头:“小应今晚回家吃?”
裴砚这才想起来在自己没问过应叙,只能暂时撒谎:“回啊,要晚一点。”
母子聊了几句,赵女士肯定了裴砚愿意开始做饭的行动,又劝了几句不要三分钟热度,再指点几句下厨的注意事项,这才将电话挂断。
挂了赵女士电话,锅里的椰子鸡正在烧,裴砚给应叙发消息:“应总,今晚回家吃饭吗?”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抱歉,今晚临时加个会,可能很晚回家。”
裴砚对着消息看了半天,又去看锅里已经“噗噜噜”冒泡的椰子水,回:“好的。”
应叙那边没有再回消息,大概真的很忙。裴砚也没有产生太多的情绪,应叙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怪只怪他自己没有提前确定好便兴冲冲要做晚饭,这才导致现在一个人对着一大锅椰子鸡发愣。
裴砚同样不懂得怎么同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平心而论,他从小到大也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所以没有资格说应叙不擅长主动。他其实挺想再问问应叙的,很忙吗?有时间吃饭吗?我做了椰子鸡,方便的话可以送你去公司。或者说点别的什么。
比如……
男朋友,今天是我们恋爱第一天。
可裴砚拿起手机,对着应叙那个深蓝色的头像,一肚子话无从说起,发出去的消息还是客客气气的,还是像以前那段礼貌的合约关系下的两个合作伙伴一样。好像咿呀学语的小朋友找不到途径让大人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着急又无奈,最后只能瞪着眼睛闭了嘴。
裴砚:“那应总记得吃晚饭。”
应叙:“你也是。”
可再过半分钟,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应叙:“我会尽量早些回家,可以等我吗?”
裴砚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开谈,谈不明白也硬谈,谈着谈着就谈明白了
第21章
应叙很烦。
他第一次对工作产生厌烦的情绪,旁人大概很难看出来,可小唐只是在应叙桌前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感受到了应叙的不同寻常。应叙将手里的报表草草翻了一遍,说:“这种东西也要我亲自看吗?”
小唐语气谦卑:“应总,这些您以前都是亲自看的。”
应叙皱了眉:“哦,以后这种东西没必要拿来给我看。”
小唐飞速点头:“好的,我会通知下去。”
应叙又将新的方案翻了一遍,才翻到一半,问:“几点了?”
小唐抬手,看手腕上的手表,精确到秒钟:“八点零七分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