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怕鬼。
不怕鬼的人说自己怕鬼, 那就是心里有鬼。
「闻阿姨,你早点睡吧, 我没事的, 一个人也可以的, 忍忍就过去了。」
「嗯。」
就这?
沈郁澜五官挤在一块,愁眉苦脸地叹气。
闻阿姨平时看起来对我有求必应, 温柔地像是能包容我所有,但她的温柔就像她所说,有时效有条件,因此我能抓住的只有那片刻温柔,过了,就没有了。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就算每次明明她就在我身边,我却总感觉她离我好远好远。
手机不时弹出来来自别人的消息,无聊的小学生攒豆一样的晚安打卡,以前沈郁澜玩得是不亦乐乎,现在竟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一门心思全都在那条冷淡的回复上,一直刷新一直刷新,心里隐隐期待闻阿姨会不会再跟过来一条安慰的话,然而等到那处亮光渐渐暗了,也没有等到她想等的消息。
心里失落的浓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编辑了晚安,迟迟不敢按下发送。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想到脑袋沉沉,好不容易睡着了,都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任何人说晚安,唯独一个闻阿姨,我却不敢。
一觉到天亮。
昨夜心事重重,根本没睡好。早晨推开门,刘贝琪先是把她的黑眼圈好一顿笑话,然后一脸正经地把她拉到角落。
“枣儿,你咋没事人一样呢,你知道外边有几个男的咋说你吗,他们都说,看到那个美女姐姐来找你好几回了,他们还说,枣儿最行了,还有那本事呢。”
刘贝琪没有明说。
言外之意,沈郁澜听出来了。
这是说她会巴结呢,是个狗腿儿。
沈郁澜可以为了姐姐好还是妹妹好的问题跟丛容争个面红耳赤,可以为了素馅和肉馅包子哪种更胜一筹跟刘贝琪从幼儿园吵到现在。
如果那个人不是丛容,她不会争。
如果那个人不是刘贝琪,她不会吵。
当然,姐姐和妹妹谁更好的问题,她不会和刘贝琪争。同理,哪种包子更好吃,她不会和丛容吵。
父母觉得她闹,觉得她永远长不大。镇里的长辈们却觉得她懂事,嘴甜,眼里有活儿,很喜欢她。
脑细胞只对特定人对应的特定事物特定线索活跃。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她心里从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刻意去告诉身边的人她的性取向。
不是不敢说,而是没必要。
因此现在,她知道外边有很多对她说三道四的烂言烂语,却没有在意。
不是不敢跟人吵架,吵架她最在行,而是真的没有一丁点争吵的必要。
你能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但你能一唾沫骂死一只蚊子吗?
所以刘贝琪说完,发现沈郁澜心思就不在这儿,摇摇头走了。
沈郁澜满心想的都是,闻阿姨去哪了?
昨晚就没有正儿八经说过几句话,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有那么忙吗?
好不开心。
一把板凳卡着门,她坐在那里,拄着下巴往远处望,脚底踩着的蓝拖鞋有黄胶补过的痕迹,仔细一闻,还有点麻辣烫的味道,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把那天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
然后,越来越想她,越来越小心翼翼地想她。
直到看见丛容发来的消息,那种羽毛轻轻痒痒蹭过心尖的感觉一下子崩了,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抱着自己,像是那个委屈的小孩。
那个躲在粮仓偷哭的小孩。
沈半月抱养回家里的时候,沈郁澜只有九岁,一下子多了个妹妹,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妹妹的到来,就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开始。
穷人在物质精神层面匮乏的时候很容易无意间把无能的怨念发泄给亲近的人,子女最是难逃其身。爱你宠你,说你是我们的宝贝,但这些都得以你是个乖孩子为前提。一旦你不乖了,你就得成为发泄怨念的工具,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这就是你该承受的。
不得不说,他们在大部分时候,是好妈妈好爸爸,但就是那么一两件微不足道的事,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事的事,成为孩子一辈子的童年阴影。
如果沈郁澜不是一个天生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可能早就被养废了。
九岁之前,她没有太多关于父母的记忆,一直和自己的瞎子奶奶生活,说是奶奶照顾她,其实是两个人相依为命,小姑娘见谁都笑嘻嘻地说话,因此谁家做好吃的了,都会喊她来吃一口,走了还给她带一盆呢。
爸妈在城里务工,只有节假日才回来,每次他们回来,沈郁澜都会一反常态,故意哭故意闹,这样才能多留他们几天。
爸妈一开始会迁就她,时间长了,就不耐烦了。
沈郁澜觉得可能他们就是这样的性格,可能自己作的有点过分了。
她不知道,她被从城里送回奶奶身边,仅仅是因为她想要一个邻居哥哥每天都玩的玩具小汽车,而那个玩具,有一点小贵。
直到沈半月出现后,他们抱着半月,她站在一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父母对子女的爱也会分出高低。
他们没有再外出务工,而是做起了枣园的活儿,不久后,奶奶也去世了,半月几乎是她拉扯长大。
半月的生日比她早一天,她清清楚楚记得,12月1日,一大早,爸爸骑着摩托拎着蛋糕回家了,那天中午,他们一家人,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给半月过了生日。
那晚她兴奋地一晚上没有睡,因为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可是第二天,爸爸没有一大早骑摩托出去,中午的时候,桌上只有放了鸡蛋的面条,还有昨天吃剩的一半蛋糕。
没有蜡烛,没有生日歌,只有一句催促,“快吃吧,枣儿,吃完了,我跟你爸还得下地干活,你照顾着芽儿。”
那天那碗面条特别咸。
吃到一半,她还是问了,“我的蛋糕呢?”
“不是在这吗?”沈满德指指那半蛋糕。
沈郁澜没闹没吵,就是在他们走后,在沈半月追在她身后喊姐姐的时候,躲到耗子乱窜的粮仓哭了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她习惯了生日没有蛋糕,因为那时候家里确实不够富裕,一个蛋糕吃不完,两个就浪费了。
她一直一直在试着体谅他们。
一直一直在告诉自己€€€€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不要去抢妹妹的东西。
长大了,就变成€€€€不要去抢别人的东西,不要去抢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的性格是在成长中慢慢变化,一点一点塑造成如今的样子,既有锋利的棱角,也有打磨过后的平和,就像是七拼八凑过来的,时而静时而闹,很割裂。她不想承认,很长很长的日子,她偷偷学过沈半月与父母相处时的模式,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那个第二选择,结果学个四不像,永远永远没有被真正重视过。
长大了,自然而然,所有的所有,都可以用一句「算了」,一笑而过。
高考失利,有点不甘心。算了,没关系。
喜欢的人骗了我,有点难过。算了,没关系。
没有什么出息,注定要在枣镇待一辈子了,有点向往外面的天地。算了,没关系。
小时候吃不到的蛋糕,长大了可以自己买。
小时候体会过的苦,长大了,自然不会成为施苦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抢什么呢。
尤其是自己的好朋友。
她看着那条消息,「枣儿,呼叫呼叫,为什么不回我啊,咋没信儿了,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追到我的女神姐姐啊!急死啦!」
她仰头看看天。
天气真好,今晚一定不会再下雨了,月光一定会照进我的窗子,我不会像昨晚一样,睡不好觉了。
手指敲着屏幕,她想要给丛容吃一颗定心丸。
可屏幕上面弹出来的一条消息,让她舍不得把消息发出去了。
「路€€一家甜品店,看到一€€小蛋糕,特€€像你,我就把它€€下€€了。」
第37章 想你
「什么小蛋糕呀, 给我看看。」
一张树懒手绘蛋糕的照片弹过来了,目测大概能有六寸,并不是什么小蛋糕。
像是下雨天被撑伞遮雨, 高温天被撑伞遮阳,无意间低落的情绪被无意间照顾到, 很难不感动, 心一点一点地升温了。
「我又不过生日,干嘛给我买蛋糕啊。」
「€€生日要吃蛋糕, 不€€生日也可以吃蛋糕。」
「小狗欢呼.jpg」
沈郁澜嘴一撇, 鼻子酸了。
“不行了不行了,猛女要掉小珍珠了。”
沈郁澜的泪点很奇怪, 学校里播放那种感人的纪录片,周围同学全都痛哭流涕的时候, 她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但一看升国旗,还有那种可怜巴巴的阿猫阿狗, 她就很容易眼泪含眼圈。
别人都不懂她的泪点。
比如现在, 心里一点小小的遗憾被满足了,她就感动得不行,好想哭一哭。
眼睛憋得通红, 头发也没梳好, 远远望去, 小小的人儿坐着一把小板凳,靠着掉漆的门, 脚边躺着一只脏兮兮的猫, 一身地摊货, 一脸朴素相,看起来就是个特好欺负的姑娘。
纤长细手搭出车窗, 熟稔地弹着烟灰,食指一颗蓝宝石澳白珍珠戒指显出此人身份的高贵。
收回手,车窗缓缓升上去。
乔御指间转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轻佻口吻说:“你的品味……”
闻砚书眉间一凛,“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说不得呀,生气了呢。”
闻砚书冷脸看着她,“Jo,够了。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我说过了,我会回去的。”
“我不明白,砚书,你是疯了吗,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就为了……”
乔御往后靠了靠,忍住了更过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