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久了的小白鞋,不管怎么擦,还是擦不去经年累月沉淀出来的黄。一双鞋能穿好几年。没钱没学历,她什么都没有。
丛容不一样。
她家境好,学历比她高,穿的鞋都是大几千那种,年纪轻轻就开奶茶店了。
她,比我强多了。
沈郁澜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在遇见闻砚书之前。自从闻砚书来了,以前感知不到的情绪现在竟然强烈了起来。以前她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好,生活里很少有事情可以消耗她的情绪,不会焦虑,不会内耗,从来不会和别人比较,可是现在,为什么要这么苛刻自己,指责自己€€€€你,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好一点。
想要回到没有认识闻砚书之前的日子,可是似乎找不到方向了。
满脸都是热出来的汗,她一脸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乱了,全都乱了。
丛容又发来了消息。
「枣儿,你说,她走了,那她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沈郁澜的心顿时悬起来,怔怔地望向远方,心里七上八下,再也不能平静。
第44章 香港的月亮,有枣镇的圆吗
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 闻砚书的视频通话打过来了。
今晚,沈郁澜回食杂店还算早,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侧身拿着手机,反正没开灯, 什么都看不见, 黑乎乎一片,就直接怼脸了。
闻砚书身后背景换了, 不是昨天的地方。
头发湿着, 没带妆,一条简单的睡裙勾勒出紧致的身材曲线, 她坐得离屏幕不是很近,不遮不掩, 沈郁澜能清晰看到她胸口往下的部位。
没脸红,没害羞。
右脸压着一只手, 躲在黑暗里的沈郁澜, 就那么落寞地看着闻砚书,看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离她很遥远的人。
“闻阿姨,香港的月亮, 有枣镇的圆吗?”
“没有。”
沈郁澜很困,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才走了两天呀。”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走了好长时间, 好长好长。”
闻砚书沉默一阵说:“郁澜, 你应该是累糊涂了。”
“我很清醒。”沈郁澜原本闭着的眼瞬间睁开。
闻砚书轻咬抵在唇边的手, 语气温柔得要死,“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郁澜,只要你开口,阿姨都能满足你。”
我想让你回来。
她努力在闻砚书脸上搜索证据,可惜没能如她所愿。只有长辈的纵容宠爱,没有一丝可以供她遐想的别的情感。
特别特别沮丧。
习惯横冲直撞的人,小心翼翼隐藏情绪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笨拙,她连叹气都不敢太用力,“丛容快过生日了,想要邀请你去,我说你不在枣镇,她说……”
手揉进被子里,蹂躏出来的褶皱都像她反复挣扎的心,进也不能,退也不成,接下来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绵软无力,“她说想让你回来,给她过生日。”
闻砚书笑了,“所以,是她想让我回去了?”
“嗯。”
闻砚书拨开额前碎发,“哦。”
眼神流转那几秒,沈郁澜读不懂她的想法,她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边摩挲脖子边说:“丛容啊,那女孩蛮有趣的。”
“你……”沈郁澜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你……你弯了?”
闻砚书笑得好看,“不是你说的吗,话不要说得太绝对。我突然改变主意了。认真恋爱的话,不行,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玩一玩,我倒是可以考虑。”
这话成功堵住沈郁澜本就烦闷不堪的心。
“怎么不说话了,郁澜,玩一玩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了吗?”
闻砚书停顿一下,微咬嘴唇,“所以,你应该不会觉得阿姨是那种坏女人吧?”
“不会。”有气无力的声音。
“那,你就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
沈郁澜特别冷静,那种无所谓随便你怎样都行的态度,让一副处变不惊模样的闻砚书乱了心神,眼神飘忽能有五六秒,她心里开始不确定,开始怀疑自己。
下意识想要拿烟的手缩回来,她盯着屏幕里那片黑,退到屏幕左侧,似乎有的话,只有在对方看不到自己眼神表情的时候才能说。
“郁澜,你是不是太累了,太困了呀?”
“是有点。”
闻砚书低着头,长发披散,“那我们,挂了吧。”
“好,晚安。”
“晚安。”
是沈郁澜先挂的,动作很快,看起来没有一丝舍不得。
闻砚书看着手机界面,叹息一声,扶着头撑着桌面,然后,她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慌张地四处乱看。
烟点了一根又一根。
烟杆被掐出来的痕越来越深,指尖隐隐一颤,烟被用力怼灭了,她懊恼地往后一仰 ,满脸无助。
“郁澜,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沈郁澜撒谎了,今夜没有月亮。一个谎接一个谎,沈郁澜已经记不清那通短短的视频通话,她到底撒了几个谎。
坐在门口,蚊子嗡嗡地叫,她抽着最廉价的香烟,还是被呛了。
“哈哈,借酒消愁都得能省则省。心里难受死,你也得记着,沈枣儿,你就是小草命。”
她熬到很晚才睡,白天一醒,去了枣园,还是重复去做和昨天一样的事。忙碌真好,忙起来的时候,就没那么想她了。
干活儿更加努力,谁家地里有活儿她都帮着干,大家让她停一停,歇一歇,她说:“我不累,我真的不累。”
我不想她,我真的不想她。
夜里,靠着食杂店的门,她拿着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和前天昨天一样的时间过了,她没有再接到闻砚书打来的视频通话。
€€€€我没有期待什么。
€€€€她为什么不给我打视频了。
两种声音反复交替,说不出哪种声音更胜一筹,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沈郁澜攥着手机戳痛了额角,觉得怎么做都不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早了,她逼着自己躺到床上。
睡着之前,她相信,明天就会好起来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她没有更好。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不仅没有更好,反而越来越糟了。不仅视频通话没了,连消息她们都没有再发一句。于是枣地里忙的时候,不管手上有泥还是提着水桶,只要手机响了,她就得立刻看一眼,然后,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别人就发现了。
今天又忙到天黑,沈郁澜回食杂店的时候,还是叶琼送她,到了小桥,推着自行车的叶琼没有折过去方向,而是叫住了心不在焉往前走的沈郁澜,“枣儿,你过来。”
“啊?”沈郁澜反应好几秒,转身看她。
发生那件事之后,叶琼是夜夜噩梦,后怕得不行,现在看沈郁澜这副样子,立刻联想到那件事,问:“枣儿呀,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有啊。”
这孩子打小就逞强,指定是被吓到了,不好意思说!
叶琼念叨说:“不行不行,别吓傻了。明儿天一亮,我就去吴大仙家里,让他烧纸看看,是不是那王二的魂儿作怪……”
沈郁澜摸着脖子笑了,“妈,我真没事,你被瞎整啦,啥鬼不鬼的啊,我不信那玩意儿。”
“啥叫瞎整啊,今儿你好几个婶儿跟我说,你有心事儿,以前都没这样过,不是被吓到了,那能是啥啊。”
“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
“唉,就是砚书不在,她要是在这儿就好了,还能陪着你住,我也能放心点。”
沈郁澜脸色变了变,“妈,蚊子太多了,咬死个人了,咱先不说了啊,你快回家啊,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叶琼点点头,看着沈郁澜进去食杂店,她给闻砚书发了微信,「砚书,那边的事儿还要忙多久啊?」
「快了,忙完我就回去。」
叶琼骑上自行车,单手扶着车把,拨过去电话,“砚书,枣儿应该是被那两个畜生吓到了,我瞅着她现在的状态,心里怕啊。”
“她……她状态怎么了?”
叶琼喘了口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合计啊,那事儿肯定是在她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了,我老看手机,现在的人动不动心理就出问题了,我家枣儿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孩子,可开朗了,不能,不能抑郁症了吧。”
“她根本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孩子。这些天,其实我蛮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可能这话不该我说,但我必须要说。姐,半月和郁澜都是你的孩子,我觉得,不能因为她们性格的不同,而去区别对待。”
叶琼听进去了,反思一阵,还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好像也没偏心眼儿啊,把枣儿养成这么大姑娘,我没怎么亏过她啊。”
闻砚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吧。姐,继续说刚才的事。”
车子拐了弯,叶琼转脑就把刚才闻砚书的那句提醒忘了,“砚书,我其实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姐,你说。”
“是这样,枣儿这孩子,宁愿天天住在食杂店,也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实在放心不下她啊,砚书,我也不晓得你还能在镇里待多久,我想麻烦你,以后,能让枣儿跟你一起住吗,等她好了,回魂儿了,你就不用管她了。行吗?”
“姐,你的意思是,以后,把郁澜交给我了?”
叶琼不太好意思,“砚书,没事儿,你要是不愿意……”
“愿意。”闻砚书溢出来一声轻轻的笑,“我愿意,特别愿意。”
淅淅沥沥的小雨弄湿了枣镇的街道,沈郁澜推开食杂店的门,左手夹着烟,右手提着酒瓶,舒服的雨丝挂在肩头,她笑着对躺在门口的小黄说:“手机拿给我。”
猫眼儿卡巴着,看傻子一样看她。
她指着小黄,责怪道:“傻猫,懒死了,这点事儿都不帮你妈做,要你有啥用。”
身体左右乱晃,进了屋,到处找手机却找不到,心里烦,看什么都不顺眼,拿起货架一袋方便面想要捏碎,想想一块钱呢,又放回去了。
有一颗想要喝酒买醉的心,眼睛却渐渐清明起来。
“垃圾白酒,肯定是假酒。”
门口方向的手机响了,她走过去,拿起放在板凳的手机,看到黄玖儿发来的消息,「澜澜,我想你了。」
她愣了愣,胸口越来越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