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电话静音一秒。
容朗是多么聪慧的人,立马附上轻松的口吻,“这个我不太清楚,既然能找到肯定是缘分吧。”
顾南并不好骗,“你好像在撒谎。”
“额......如果顾总不讲我就不能讲。”自古忠义难两全,容朗选择回避,“抱歉小南,请理解一下。”
“没关系,我明白。”顾南相当理解,“只是这通电话你假装不知道哦,还有刚刚说的那些事情。”
“好。”容朗答应下来又问,“顾总没事吧?”
“没事,他很健康。“这次换成顾南撒谎,”你快睡觉吧,抱歉抱歉。”
挂断电话后,顾南继续胡思乱想。
发现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顾西洲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
之前问这个问题被顾西洲轻飘飘一句“来了就找到了”所遮掩过去,现在容朗闭口不谈,是否侧面印证里面大有文章?
无论如何,肯定不是“来了就找到”这么简单。
顾西洲找了多久?采取的什么办法才来到挪威的呢?
顾南想不明白,知道答案就在不远处的门后,眼睛有些酸疼,他用力揉了揉。
再等了半小时,顾西洲出来了,他跟进去之前没什么两样,脸色平静、神态依旧。
顾南赶紧放下杯子起身过去,顾西洲提前握住了他的手。
瞟了眼也要出来的心理医生,顾南又转头看向顾西洲,小声问,“怎么样啊,结束了吗?”
“对,结束了。”顾西洲摩挲他的手背,“饿不饿,午饭我们在外面吃?”
心理医生出来了,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笑着用英文说:“你们关系很不错。”
顾南不明所以,回问道:“我哥哥还好吗?”
心理医生不答话,只是微笑。
顾南顿感不妙,倏地扣住顾西洲手腕,目光急切,“我想问问她,我可以.....问问她吗?”
没得到病人允许,哪怕关系再亲密心理医生也不能告知有关病人半点就诊信息。
顾西洲说:“怎么这么好奇,还跟小时候一样急起来鼻尖就冒汗。”
哪还有空管什么鼻尖,顾南以理服人,“来的时候我查过资料,假如病人允许的话陪同家属有权向心理医生询问病情,有助于病人得到更好的帮助。”
顾西洲慢慢说:“这件事之后再说怎么样,我们先出去。”
顾南很坚持,也莫名心慌,“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这样。”他鲜少撒娇,抱着顾西洲手臂,语气恳求又焦急。
顾西洲拗不过,转脸对心理医生点点头。
顾南如蒙大赦,拍拍顾西洲然后跟着心理医生进了诊室。
现在轮到他坐上这张宽大舒适的白色椅子,轮到顾西洲在外面等。
心理医生递来一份报告,“这是顾先生刚做的判定问卷,你可以先看看。”
顾南捏着薄薄的纸页,飞快地上下一扫。
抬头有顾西洲遒劲锋利的签名,依次排开的是密密麻麻的选项还有各种指标。
顾西洲勾选的每个答案都令顾南出乎意料,比如某些问题是:
【我感到自己是个不可或缺的人】
顾西洲选的是:不太确定。
【当我感到孤独时,我会变得非常恐慌】
顾西洲选的是:完全符合。
【我总是伤害我最亲密的人。】
顾西洲选的是:完全符合。
【我没有亲密的人。】
顾西洲选的是:完全符合。
【我担心我会被抛弃】
顾西洲选的是:完全符合。
诸如此类暴露内心真实又矛盾的想法比比皆是,顾南发现,只要涉及负面的自我评价,顾西洲全部勾选的是完全符合。
讲实话,若不是自己陪着顾西洲来,顾南根本不相信这份报告是顾西洲亲手所答。
顾西洲是那么冷静稳定的人,内心怎么会这么消沉?
刻板印象里,顾西洲是人人恭敬仰望、掌握巨大财富的集团掌权人,他可以随心所欲实现任何愿望,走到哪里都受众人拥趸,权力地位金钱一个不缺。
怎么在这层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怎么会是千疮百孔的荒芜?
报告后面附带着白纸黑字的就诊结论。
病症:分离型焦虑症
程度:重度。
再然后是一串陌生的药物名称。
顾南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无措地抬头看向心理医生。
他亟需可靠的解释来佐证这份诊断书。
心理医生温声道:“分离焦虑这个说法或者概念是来自于依恋理论,顾先生的病情属于不安型依恋中的分离焦虑。”
在大事面前,顾南迅速冷静下来,“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本来刚刚在结束时我问过顾先生是否需要你知道,但他没有同意。”心理医生笑道,“看来你对他的影响的确很大,只是几个动作和话语就能轻而易举改变他的想法。”
顾南静静等着下文。
心理医生说:“通过交谈,我了解到这并不是顾先生一次就诊,他深谙自己的病情,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救治和帮助,所以发展成了重度。”
“抱歉,其实我前几天才知道。”顾南深深愧疚,“我们一起长大但我一点也没发现,是我没有做好。”
“噢请不要责怪自己,心理疾病的成因一直都是医学界和科学界难以攻克的难题,病因不能完全归结到某人身上,致病过程往往潜移默化,而且通常发生在环境和人物本身的双重施压下。”
顾南诚恳地请教:“麻烦可以详细地阐述一下我哥哥的病情吗。”
“顾先生的焦虑分离症主要表现在自我感觉和价值比较负面、对于安全感的需求很高、对于伴侣的可靠性总是感觉不确定。”最后,心理医生总结道,“你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弟弟。”
顾南郑重点头:“是的,我是。”
心理医生说:“初步判定,我认为导致顾先生患上分离焦虑的最大原因是与你的亲密关系突然消失,导致他本人对再次经历类似情况持有强烈的恐惧心态。”
“从小我们一直在中国生活。”顾南解释道,“三年前因为某些事情我突然离开,没有告诉他。”
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四月清晨,他坐上顾颖文的车悄然远走,顾西洲亲手送他上的车,一直站在原地亲眼看着他离去。
然而心理医生摇摇头:“不是这个时间点,是发生在他少年时的缺失。”
顾南顿时楞住,少年?
“顾先生自述说在他14岁时,跟你的关系忽然变得陌生,从那时起他开始焦虑。”
顾西洲14岁,顾南刹那明白。
那年自己6岁,是把顾西洲认错成顾屹为的那年。
也是从这年开始,他们三人关系走向了不同道路。
他跟顾屹为关系越来越好,他跟顾西洲“恢复”成陌生人。
“顾先生说,他一开始把你当弟弟宠爱,因为这段关系忽然消失他第一次感觉到痛苦,他说后来你们家族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他没有细谈。”心理医生继续说,“你因他而遭受到苦难,他很自责,在这种自责下他的内心开始被负面情绪所冲击。”
“随着时间推移他看着你长大成年,他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情感并不是简单的亲情,他对你的身体产生欲望,渴求在思想得到你的反馈。”
“但因你们已经不存在曾经的亲密关系,以及外界未知的危险存在,他无法表达。”
顾南脸色苍白,忘了呼吸。
自从认错后,他跟顾西洲一直都是陌生人,除了当年绑架事情外,顾西洲教他那些话,就是顾南现在都还记得:“去哪里都要告诉哥哥,不能乱跑……”
除此之外,他们毫无交集。
所以顾西洲一直陷在焦虑的泥沼里?苦苦自抑?
心理医生轻声细语地说:“现在顾先生的症状主要是显现性征,一旦无法与你接触碰面,他感到烦躁失眠,严重时会心悸想吐。”
“当然今天两个小时的就诊时间太短我也只了解到大概,后续治疗我建议他每周来三次,心理咨询加上药物辅助。”
顾南惶然惊醒,扣住桌面问道:“我能做什么?”
“最好是重新建立亲密关系,我看你们目前关系很好,可以继续保持,面对患者需要多一些耐心,帮他重新找到积极向上的自我认知。”心理医生微笑着说,“尽可能的陪伴引导,多用鼓励、嘉奖的方式,平日及时沟通,了解复杂的病因形成原理,有利于疏通心结。”
他们继续交流了很多,顾南一一记在心底。
“在沟通过程中你需要观察到他是否还有消极绝望的情绪,如果发现他再次表示对生命感到厌弃,请你及时联系我并且带他来治疗。”
顾南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表露过缺乏生存动力,在危险来临时坐以待毙,现在来看顾先生是幸运的,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他想找到你的信念。”
“危险的、找我?”
这两个词怎么构建得起联系?
心理医生说:“看来这件事他似乎也没有对你讲。”
“什么事?!”
宛如一枚炸弹掷下,心理医生说:“顾先生自述,你离开后他一直在找你,时间是三年。”
顾南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诊室,回神时已经坐到了巴博斯,顾西洲在旁边,很是担忧地看着他。
“她给你说什么了?”
顾南宛如提线木偶:“什么都说了。”
顾西洲握着方向盘,静默地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哥哥,我不想在外面吃饭了,我们先回家吧。”
接着两人在回程路上再也没有交谈,气氛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