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
好逑。
他垂眼沉思,思绪不由飘到了赵丰身上。
这也是位可怜人,未出阁时在赵家受了不少委屈,到了叶家,也没过什么好日子,直到遇到秦东家,这才安稳了。
至于赵丰本人,那当真是无可挑剔,干起田地里的活儿,不输男人。灶上的手艺也极好,此次他受伤,虽然餐食清淡,可味道很出挑。
以赵丰现在的条件,如果不是他将其推开,又怎会看得上他?
他一个鳏夫,带着一对拖油瓶,家中只有两亩地,还有一不能回去的破院子。
性子吧,窝囊懦弱,没有男子气概。
就他这个条件,真娶赵丰,那属于高攀。
赵丰本人贤惠,又是秦东家的岳父,他真与人成亲,那秦家这大院子,他和俩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今后俩孩子的亲事,赵丰也得操心出力。
瞧瞧,这图的什么?
这几日给他炖的那些鸡,已经足够偿还他的救助。到目前为止,还是他们父子三人欠着秦家。
唉。
他又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些年来,先是双亲离世,后两个孩子又得病,妻子和离。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苦难,他被生存这两个字压得直不起腰,脑子也空空。
他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他不知他何时会倒下,弯着的背也不知何时会绷断。
他只有日复一日的干活,劳作。
他没有旁的念头,他就想赚钱给俩孩子治病,解决婚嫁之事。
一直到来了秦家,秦家人都心善和气,也大方,生存这二字不再重似山,等宁哥儿也来了秦家,生存二字,已经威胁不了他们父子三人。
他可以喘口气了。
万幸,万幸,在他倒下之前,他来了秦家。
感恩。
他无比珍惜现在的日子,他每日都叮嘱两个孩子:要勤快,要感恩。
现在的日子真是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好,他只想在秦家多待几年,攒银子给宁哥儿寻个好人家,再给延年娶亲,那他也算对得起两个孩子,尽到了为父的责任。
他没想过他自己。
人生的苦难太多了,多到他不敢想以后,只要他能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即便立时死了,那也无憾了。
可此时赵丰对他有意。
有意。
他要挑明吗?
他真和赵丰成亲,那他占大便宜了,五里沟的村人定然会指指点点,一个长工,直接成了东家的继岳父。
这妥妥属于攀高枝。
蓦地,他想起刚才叶妙的话:为什么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幸福?
是啊,只要他娶了赵丰,那他就幸福了,生存二字彻底威胁不了他们父子三人。
以赵丰的贤惠,对他定然是嘘寒问暖,做饭洗衣。
瞧瞧,瞧瞧,真成亲了,净是他得好处了,赵丰太冲动了……
周立不知如何是好,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响动,叶妙、赵丰父子二人应是洗刷了锅碗,正将污水倒在院门外。
又听赵丰在喂大壮小壮。
以着赵丰的习惯,喂完大壮小壮,还得去后院喂鸡,然后清扫院子,这一通忙活之后,赵丰才会坐下歇息。
渐渐的,院子里没动静了。
渐渐的,中午了。
秦东家以及他的宁哥儿、延年回来了,俩孩子先去了趟灶房,不一会儿就拎着背篓进了房间,郭员外让俩孩子带了些枣泥酥回来。
枣泥酥小巧精致,每一个都像是朵梅花,出自醉仙居,价格昂贵。
当然,味道对得起价格。
“让东家也尝尝。”他对周康宁说道。
“尝、尝了。”周康宁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包。”
郭员外给他们兄弟准备了两包枣泥酥,一包放在了灶房,这一包他们父子三人吃。
周立就笑着道:“今天尝个味儿,余下的收起来,明日再吃。”
周康宁重重应了一声,将盛着枣泥酥的油纸包重新包上,然后放到了炕旁的小桌上。
这么精致的点心,他爹可要多吃些,用的都是好料,可以补身子!
另一边,午饭后,秦劲和叶妙回了卧房,他得知了赵丰的想法。
他也没想到赵丰的反应如此激烈,见叶妙拧着眉,他不由也皱起眉,这下子难办了。
这还怎么撮合?
不能给周立挑明,只能等周立主动看上赵丰?
周立一直很有自知之明,虽然现在夫子的身份偏重,可从不对秦家的人指手画脚,只教书,只干活,时刻记着自己的长工身份,从不逾矩。
等周立主动看上赵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况且,周立就算看上了,也只会藏在心中,绝不会露出一个字。
头疼。
“慢慢来,日子还长,反正都在一个屋檐下。”他只得这般说道。
“可阿爹的情绪不太好。”叶妙小脸皱着,他今日补了觉,立马跑去找他阿爹。
他阿爹在给玉米脱粒,可眼眶竟红红的,可见悄悄哭过了。
赵丰的确不太能控得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装作无事发生。
毕竟他也是刚刚对周立心动,这心动只有一点点,抹去也无妨。
可独坐在房间中摇着脱粒机时,他心里竟难受得厉害。
他这么一个从不多愁善感的人,这么一个快有外孙的人,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委屈。
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
也陌生的很。
委屈,这种情绪离他太远了,可当他想将心间的种子一一掐灭,他就是觉得委屈。
他赵丰这辈子头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可只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一个清晨,他就要将这份心动掐灭。
可笑。
也委屈。
是他不配吗?
……
的确不配。
他这么一个平庸的乡下寡夫郎,只靠着他自己,哪里能引起周立的视线。
罢了。
人之常情,日子久了,自然就无动于衷了。
经验告诉他,面对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时间够久,那他就能心如止水。
哭了一场,赵丰将自己的心思藏好,日子照旧。
家务活依旧由他包了,他很少再让周康宁给他打下手,叶妙忙活着发绳发带的大业,他让周康宁去给叶妙帮忙。
周立的伤日渐好了,又换了一次药,他就丢了拐杖,生活可以自理。
当他又一次进灶房,坐在饭桌旁吃饭,赵丰费了好大力气,这才控制住神色,没有露出丁点儿异样。
秦劲、叶妙装着不经意一般打量他们二人,想为他们创造机会,却没有思绪。
周立恢复了教学,他和周延年都守规矩,没活儿时,一向待在他们父子俩的小房间里,不在院子里乱晃。
因此,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除了饭点,赵丰和周立还真很少能碰到。
像之前那种全家一起砍树的活动,秦劲、叶妙一时间根本想不起类似的。
日子悄无声息的溜过一日又一日,很快到了腊月。
想起去年腊月时的入账,叶妙的心思,终于从赵丰身上转移了。
撸起袖子大干三十天,争取日入一千钱!
除了小蛋卷、锅巴、发绳发带,豌豆糕、甜甜圈也安排上!不只是上午摆摊,中午摆下午摆,只要行人在,那么秦家的摊子就在!
他重新给全家人安排了活计:
早饭后,他和他劲哥、周延年一道出发去大集上,他阿爹去补觉,周康宁进灶房做豌豆糕、甜甜圈。
做完了,就由他阿爹送去大集上。
周康宁留在家中继续编发绳发圈,做午饭。
他阿爹到了大集上后,他和周延年一起回家,留他阿爹和他劲哥待在大集上。
下午,他和周康宁一起编发绳发带,做不算是晚饭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