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能得意几时?待大哥和知府老爷到时,就是你这狗官人头落地之时!”
陶章陶芮阿隆,连带着蹒跚着站起来的程闻脩,听了这话都是一凛,然而赵宝珠却全无惧色,瞪着尤江冷哼一声,缓缓道:“你若再不老实交代,此刻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尤江神色骤然一凝,便见赵宝珠眸中怒火喷薄,一字一句道:
“你放心,我定不让你黄泉路上孤单,你不是骨头硬得很吗?那我就叫你弟弟先下阎罗殿去帮你探探路!”
说罢他骤伸手抓住一脸惊恐的尤乾的领口,将他硬生生拖到自己面前,眉眼飞扬转头高喊道:“拿刀来!我要亲手剜他的肉!”
尤乾一听这话,立即吓得骨头都软了,一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在赵宝珠手下哭得满脸涕泪横流:“大人、大人饶命啊!求大人手下留情——”
尤江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间也楞在当场。
赵宝珠双眸冒火,回过头冷笑:“怎么,你着急了?不用急,我先剜了你的肉、再扒了你哥哥的皮!!”
他这句话听在尤乾耳中宛若地府回响。尤乾眼中映出赵宝珠的面孔,瞳仁极具缩小,喉中发出抽气的’嘶嘶’声,两眼一翻白便晕了过去。
尤江眼见着如此场景,眼角在惊怒与一丝压在心底的畏惧之下失控抽搐。看着软倒在赵宝珠手中的弟弟,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就算在州府上头的大哥再有本事,他们如今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宝珠想杀他们,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
他心头的提起的气一松,脸色骤然灰败下去,终究是服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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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尤江尤乾二人的审问进行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方才结束,期间二人抖露的阴私秘事令人咋舌,在场众人不禁一一心惊于尤家的胆大包天,其中有广为人知的,也有之前的疑案、冤案,还有不声不响就没了踪影的人家,细细算起来竟然大半都得算在尤家头上。
一时间民情激愤,待堂审散了,还纷纷议论着。
审问完毕,尤江尤乾二人被重新投入大狱。赵宝珠皱着眉,坐在程闻脩身旁,皱着眉看着翠娘为他上药。待血污洗净,露出底下的伤口来,可清晰看出程闻脩的耳廓上缺了一小块儿肉。
赵宝珠看着心里愧疚极了,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是要留疤了,闻脩,我对不起你啊。”
程闻脩哪里敢受这个歉意,转过头皱眉道:“大人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这只是小伤。”
他看着赵宝珠忧虑的面孔,眸中柔色涌动,想起方才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颊上渐渐泛起些微不可查的红色,低声道:
“我……我还要谢过大人为我出头。”
“这是哪里的话。”赵宝珠皱眉道:“你是在我手下办差的人,我必不能让那贼人欺负你。”
程闻脩闻言,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只敢看了赵宝珠一眼,便敛下眸去。
阿隆在一旁,也拍了拍心口感叹道:“方才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还是老爷勇武,若是换了我是绝不敢冲上去的。”
说罢他拧起眉,后怕道:“只是这尤江留着到底是个祸患,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老爷还是快些将他处置了好。”
赵宝珠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低声道:“明日晨时,将尤江尤乾处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阿隆虽说要处置,却也没想到这么快,一时愣住。而程闻脩却是霍然变色,’腾’地一下从座上站起来,看向赵宝珠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赵宝珠似是料到了他会反对,缓缓抬起头来,便见程闻脩急得涨红了一张脸,皱眉低声道:
“此刻那尤家大哥在州府上,这件事知府大人定然知道了。若是大人此刻杀了尤乾尤江,那彼时知府问起罪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现今捏着他们两人,就算那尤家大哥和知府一气来问大人的罪,也得顾忌着两个兄弟的性命——”
赵宝珠静静听着,面上没有一丝惊讶,待他说完了,才撩起眼帘,道:“正是如此,我才必得现在杀他们。”
他眸中一片清明,看向骤然愣住的程闻脩,缓缓道:“待知府前来,这两人的头可就砍不动了。”
程闻脩听了,一时间神色震动,嘴唇几番张合,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半响后,他长叹一声,身子摇晃几下,扶着额角缓缓坐回了凳子上。
第67章 上州府
赵宝珠听了尤江尤乾二人在堂上之言,便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尤家大哥不会再靠近无涯县半步。
尤乾尤江二人能落在他手里,一是尤家自认高枕无忧,没有防备,二是由于尤乾之懦弱平庸,尤江之鲁莽冲动。然而这尤家大哥作为掌家之人,是个有心机又城府的,如今两个弟弟都折在他手里,他绝不会知难而上。对他来说,上上策不外是扇动青州知府来给赵宝珠施压,彼时他不放人也得放,说不定还得将查封的家产全数奉还。
所以赵宝珠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知府出手之前让这两贼人头落地!
程闻脩也听懂了赵宝珠的言下之意,神情甚为复杂,几番挣扎之后还是道:“这……但若是杀了他们,待知府与那尤大一齐发难,大人便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程闻脩满腔忧虑,他极佩服赵宝珠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然而他更想让他为多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不要因为尤家之事,将自己推入那万劫不复的地步。
赵宝珠望着程闻脩的眼睛,知道他是关心担忧自己才会如此劝解,眸色柔下来:“闻脩,莫要担心我,也不一定便会到那个地步。”
程闻脩猝不及防与他对视,顿感一股酥麻从脊背窜上,他一时间脑袋空白,想说的话都忘了。然而下一瞬,他便见赵宝珠神情一变,低眉敛目,从座上缓缓站起:
“再者,本官绝不与贼人做交易。”
他负手而立,俊秀的眉目间一片坚定,眸中寒光闪烁:“既抓住了贼人,便定要让他们为罪偿命,若为了我一人之前途便让这两贼逃脱罪罚,一不能安民怨,二不能平民愤,那我有何脸面做这什么县官!”
程闻脩闻言,心下巨震。这才意识到他方才竟因担忧赵宝珠的仕途,将无涯县百姓的利益放到了一旁。这些年无涯县众人如何受尤家蹉跎,他也是亲身经历了的,然而他尚忘记了此等苦楚,赵宝珠竟然牢记于心,还不惜以自身前途冒险也要为百姓声张正义。
程闻脩顿时羞愧难当,同时对赵宝珠的钦佩到达顶点,方才一瞬的轻浮心思都被放到了一边。他缓缓站起,正色看向赵宝珠,深深弯下腰作了一揖:
“大人高义!草民愿一生追随。”
赵宝珠闻言觉得有些好笑,道:“一生追随?那科举怎么办啊?”
程闻脩一愣,还真像是一时忘了自己还有秀才功名这回事,呆呆地看着赵宝珠。
赵宝珠本就是逗他的,见他这幅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摆了摆手道:“跟你说笑的,快些回家去吧,今日我害你受了伤,早些休息。”
程闻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待大堂上众人都差不多散了,赵宝珠才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忧虑的神色来,在堂上来回踱步。
之前那些话阿隆听得半懂,见赵宝珠神情焦急,便也跟着着急,小尾巴似的跟在赵宝珠身后转悠:“老爷,你怎么了?都忙了一整天了,还是先把饭吃了吧。”
赵宝珠闻言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他现在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一切,都要看是尤大先劝动知府,还是善仪先将他收集的罪证交与巡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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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尤江尤乾于菜市口处斩。
几乎全县的人都来围观,连周围许多乡上的人都丢下农忙时节手上的活路,一路赶到县城内,就为了那叱咤风云的尤家二贼人头落地。
赵宝珠也出席观礼,这回比上回脸色要镇定许多。
尤乾本就是个胆怯懦弱的人,见了铡刀直接晕了过去,而那尤江在被拉去行刑台路上时还嚣张得很,但死到临头,还是流露出了恐惧之色。
陶章手起刀落,两位在本县声势浩大的爷,在刀锋下也就是一滩污血,两颗头颅。
众人刹那间高呼起来,多年大仇得报,皆是兴奋地手舞足蹈。赵宝珠站在他们中间,一时间周围人磕头的磕头,说好话的说好话,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竟然还簇拥过来,将赵宝珠抬了起来往空中抛了几下,还是周围的长辈训斥,青年们这才讪笑着向赵宝珠告罪。
赵宝珠有些狼狈地抚了抚自己歪掉的官帽,好脾气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高兴。”
几个提着自家儿子耳朵的妇人这才作罢。
今日尤贼受死,无涯县家家户户但凡稍有家资的,都杀了猪杀了鸡鸭,在各家屋外大摆筵席。赵宝珠一路从菜市口到衙门里走,一路都在谢绝各家的邀约。他上任也有好几个月了,又招了翠娘在衙门里做饭,所以百姓们大多对他的口味有些了解:
“小赵大人,来俺这儿吃饭,俺娘烧了肉!”
“大人,带几个南瓜饼子走吧!”
“小赵大人,到我们家吃吧,我娘子卤了鹅——”
赵宝珠一时宛若落入了盘丝洞的唐僧,只不过诱人的不是美女,而是各类喷香菜肴。大伙都知道赵宝珠喜甜,且爱吃肉,遂都用各类点心肉菜诱惑他。
以往半刻钟就能走完的路,赵宝珠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突围时,他和阿隆两个人拿了满手的食物以及点心。
阿隆右手拿了只油嘟嘟的肥鹅腿,侧头看赵宝珠拿着两块排骨吃的香甜,自己也咬了一口,随即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翠娘姐姐定是已将饭菜烧好了。”
赵宝珠三两口啃光两条排骨,道:“那有什么,都吃了便是。”
阿隆闻言有些惊异地看了看赵宝珠,他跟着老爷两人一路吃过来,已经很饱了,老爷竟然还能再吃?”老爷这两日似是胃口很好。“阿隆咬了口鹅腿,道。
赵宝珠又三两口吃掉一块黑米糕,回头看了看一片喜庆祥和的百姓,眸色微暗:“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仗?”
阿隆闻言一愣,接着笑了笑,道:“老爷说笑了,如今贼人都砍了头,哪里来的仗打呢?”
赵宝珠转回头来,神色微微一变,目光顺着县道看向城门外,低声道:“且看着吧,不久便到了。”
阿隆听得云里雾里,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从赵宝珠的神情里看出了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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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三天,无涯县中风平浪静。赵宝珠快刀斩乱麻,将尤家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其下霸占的良田铺面等财产都按着名册还回了百姓手中。陶章陶芮两兄弟的肉铺也终于得返,两人商量之下,准备由陶芮继续经营肉铺,陶章则继续在赵宝珠这里当差。
此时已步入深秋,然而无涯县像是终于迎来了春天一般,尤家这座大石一旦移开,勤勉坚韧的百姓立即焕发出新的生机来。
被赵宝珠付之一炬的丝厂现今已种上了新一茬的粮食,漫山遍野的绿色看着便让人觉得心里暖和。
正是农忙时节,赵宝珠在衙门里也待不住,此刻正皱着眉头站在田边看百姓们耕种。
“哎呀,你这人,怎么插秧苗都不会!”
赵宝珠在田边站了片刻,实在看不下去,挽起裤脚就从田埂边跨了下去,自一少年手中将秧苗抢过来:“你看着,苗是这样插的,你插的那样密,苗怎么长得好呢?”
赵宝珠说着亲自弯下腰插了两排秧苗,偏头朝少年道:“像这样,看懂了没?”
一穿着短打粗布衣裳的少年站在一旁,整张脸涨得通红,似是极不好意思,见赵宝珠看过来,极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周围正在田间农作的百姓见了这场景也停下手上的动作,向少年打趣道:“白狗儿,还不快谢谢小赵大人。”
名为白狗儿的少年闻言,干净窘迫地朝赵宝珠道:“谢谢大人。”
这少年的父母都被尤氏所害,这几年已经流落到了居无定所的地步,全靠乡邻接济,吃百家饭才长到了今天。查抄了尤家的财产之后赵宝珠便将他家的几亩田地归还给了白狗儿,只是放心不下这小孩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时常就要来看看他。
“小赵大人,今儿个天气凉,您快回衙门休息吧,白狗儿有我们看着呢。”
“是啊,他那点儿田,一会儿我帮他弄了就是。”
人们见赵宝珠堂堂一个县官老爷还亲自下田插秧,纷纷劝他回衙门。
赵宝珠却是笑了笑,道:“无妨。”又亲眼盯着白狗儿插了几排苗才放下心来,上了田埂。
然而他刚刚走上去,还未来得及穿上鞋袜,便忽然在乡道尽头看到了阿隆的身影。远远看着阿隆面色发红,边跑边向他喊:
“老爷!不好了、州府上来人了!他们有好多人——”
赵宝珠心中咯噔一下,面色骤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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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宝珠与阿隆走回县衙门,远远便看见府门已经被一众身披盔甲的官兵围了起来。见赵宝珠走过来,众官兵都朝他的方向转过头,一时间场景十分渗人。
阿隆被吓得紧紧贴在赵宝珠身侧,双手揪着他的衣摆,赵宝珠面色沉肃,回身摸了摸阿隆的头,小声道:“别怕。待会儿进去你就站到墙边儿去,不要出声,知道了吗?”
阿隆满脸恐惧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宝珠身后走进衙门。府兵们一路从门外绵延至门内,赵宝珠一进门便看见陶章等衙役被府兵看着站在一旁,见了赵宝珠,他们纷纷神色紧张地抬起头来。陶章张了张嘴,刚想对赵宝珠说些什么,就被他微微摇头的动作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