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皱着眉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宝珠面上:“平日里都吃什么?”
赵宝珠闻言一愣,道:“就、就平常饭菜啊。”
叶京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就在此时,一直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人后头的阿隆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儿,他现在也看明白了,这位大舅子对他们老爷可是关心得很呢,两人必然是至交好友!他想通了这点,便一个踏步走上前,十分狗腿地道:
“知府大人,老爷平日里早上起来都要吃三个馒头,两个鸡蛋,两碗小米粥,一碟小菜,中午吃三碗大米饭——”
阿隆嘴皮利索,人又机灵,叽里呱啦报出一大串菜名来。赵宝珠在一旁拦都没拦住,顿时羞臊得手脚都僵了,瞪眼看着阿隆——这小子!怎么好像他吃的很多一样!
然而叶京华听了,眉目却渐渐舒展。
听完阿隆报菜名,叶京华转过身来,手往赵宝珠面颊上轻轻摸了摸:“吃得也不少,怎就瘦了这么多?”
赵宝珠一路上被他动手动脚,整张脸都涨红,两腮更是如鲜嫩可口的西瓜仁一般娇艳欲滴,虽是羞臊,却又不舍得躲开,便抬着一双猫儿眼盈着水光望着叶京华。
叶京华见他这幅样子,心尖儿就像是被人用力掐了一下,想将赵宝珠狠狠抱在怀中揉搓一般,又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上。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苦香忽然顺着秋风飘到了叶京华鼻尖。
他眉梢微动,转眼一看,忽然注意到墙角里的一尊石炉,上面放着一台小锅,里面是熬干了的药渣。
叶京华登时眉头一跳,“谁在熬药?”
他蓦然转过头来看向赵宝珠,语气有些急促:“你病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自他初秋淋了场雨后感染风寒,之后病虽是好了,却时不时还有些咳嗽,故而药也一直熬着,只不过赵宝珠觉得自己已然好了许多了,便喝一顿漏一顿,常常药都放凉了还在处理案子,阿隆也拿他没办法。
这下抓着机会,阿隆顿时来了劲。
他治不了老爷,难道大舅子还治不了吗?立即高声告状道:
“老爷初秋时便病了,却一直不好好吃药,故而到了今日都还没好全呢!”
赵宝珠一听便张大嘴,嘴硬道:“你说什么胡话,我的病早好了!”
阿隆如今有了倚仗,也不怕,回嘴道:“老爷别再狡辩了,我昨天夜里还听见您咳嗽了!”
赵宝珠这几日夜里确实时常咳嗽,闻言也不好辩驳,只能睁着大眼睛瞪阿隆。
然而另一边,叶京华却是骤然黑了脸,
赵宝珠忽然感觉手腕上一痛,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到叶京华急促的声音:“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不仅急,还带着丝怒气。
赵宝珠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说话了。叶京华目光冰寒,在他面上停留一瞬,便让赵宝珠感到如刀割一般。
叶京华看他一眼,接着转过头,对一家仆道:“速去将齐大夫带来。”
那家仆应了声,转身便出去找人了。
叶京华又回过头,对阿隆道:“去将你们老爷吃的药方子拿来。”
阿隆先是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接着立即点了点头,转头出去找单子。不知为何,老爷的这位大舅子长得贵气不说,说的话也极有分量,听在耳朵里就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阿隆急急奔出去,翻箱倒柜地将赵宝珠素来吃的药的药方找出来,又拿了一袋大夫配好的药材,这才回身往后院走。
然而待他一进门,却愣住了。
赵宝珠的卧房还正待人修整,叶京华和赵宝珠便只能坐在后堂的椅子上。
然而后堂那么多把椅子,他们两个人非要挤一把。
阿隆一进屋,就看见叶京华坐在椅子上,将他的老爷抱在腿上,两人肩靠着肩,手牵着手。
阿隆心下一突,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真奇怪,这大舅子和老爷竟然如此亲密?
而同时,赵宝珠也听到了阿隆急匆匆的脚步声,登时身子一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叶京华手里拿出来。然而他刚一缩手,叶京华抓着他的手便一紧,让他动弹不得。
“少爷。”赵宝珠臊得不行,低声道:“快放开我,叫小孩子家看了多不好?”
然而叶京华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手似铁钳似的箍着他,一点儿都不肯松。他将赵宝珠的两只手都捂在手心里,却还觉得他的手凉:
“放什么放?”
他的声音冷极,赵宝珠被冻得一颤,不敢动了。
他现在身上披着外袍,靠在叶京华怀里,在近处感受到叶京华胸膛用力起伏,像是怎么吸气吐气都缓不下心中的怒气似的。
赵宝珠如今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方才在州府上少爷便对他不阴不阳,等到了这儿,更是听他说一句话就要生气。赵宝珠心中本就愧疚,当日不告而别算一层,自己心生了歹念又算一层。如今见叶京华生了大气,更是吓得如鹌鹑般,往日里脚踢乡绅拳打流氓的气势都没有了,小猫似的窝在叶京华怀里。
两人就这样呆了片刻,后面儿的家仆装饰好了卧房,一行人安静地退出来,皆是眼观鼻鼻关心,绕开叶京华走和赵宝珠的椅子走。
叶京华面沉如水,待人都走了,默不作声地就站了起来。
赵宝珠也跟着被抱了起来,吓了一大跳,双手下意识地就搭在了叶京华肩膀上,惊道:“少爷!”
叶京华根本不理他,抱起赵宝珠大步流星地便走回卧房中,将他放到了榻上。
此时的卧房已经大为不同,软榻上布置了上好的被褥丝枕头,桌椅油灯等物件全数换了个遍。然而赵宝珠此时却无意注意这些,他满脸惊愕地瞪着叶京华——少爷、少爷怎得忽然变成这样了?
要知道往日叶京华是最有礼数的,一举一动皆不疾不徐,全是一派公子贵气。然而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全无顾忌,动手动脚不说,竟然还、还抱他!
赵宝珠面上羞臊,然而心底却又暗暗有些欣喜,一时脸红如苹果,睁着一双猫儿眼瞪着叶京华。
正好此时叶京华命人去找的大夫到了。只见一个灰袍男子从门外急步走入,虽步履急促,神态却依旧泰然,瘦削的脸上眸中神情睿智,一进门,便对叶京华行礼:
“老夫见过叶二公子。”
叶京华眉头紧蹙,焦急下却仍是不失礼数:“齐大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待齐大夫直起身来,叶京华便让开一步,朝赵宝珠示意:“还请大夫为他诊治。”
齐大夫闻言转过脸,便看到了靠在榻上的赵宝珠。他的目光刚落在赵宝珠面上,眉心便微不可查地一蹙。
自古以来,医术最重的便是观闻问切四字。
齐大夫走进几步,接着油灯的光亮,细细观了赵宝珠的面色,接着坐下来,对赵宝珠道:“这位大人面色不好,可是近日心绪浮动,夜不安眠?”
赵宝珠闻言一愣,他近日一直忧心尤家之事,心中有事晚上都休息不好,今日事情一朝解决,又骤然见了叶京华,确实是心绪大起大落。
有叶京华在一旁,赵宝珠含糊道:“也……也就是这几日。”
齐大夫点了点头,又道:“还请容老夫为大人切一切脉。”
赵宝珠只好递出手。
齐大夫敛下眼,手往赵宝珠腕上一搭,眉头又轻轻一颤。半息后,他收回手,看了眼赵宝珠,道:“大人近日可是时常有胸口发痛之症?”
赵宝珠一听,登时目瞪口呆:“大、大夫怎么知道?”
他话一出口,便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打在自己面上。赵宝珠头也不用回便知道是叶京华在看着自己,登时心下一紧,语气立即弱下来:
“也,也不是太经常。”
齐大夫闻言了然,点了点头。站起来,直接转身向叶京华道:“二公子,这位大人应是之前感染寒症,病根未除,寒气积于内,才有此心悸之症。不知大人平日里吃什么药?”
阿隆立即将村医药方递上:“我们老爷一直吃的是这个药,大夫说要一日吃三次,可老爷吃三顿就要落一顿,故而风寒一直未好。”
齐大夫接过方子,细细看了一遍,道:“这方子药力虽是强了些,对这风寒之症也是够了,可如今大人郁气纠集,是外强中干,这药便显得太烈了些,不仅不能温补,还会加剧心悸之症,长此以往——”
他说到这里,话头一顿,抬眼看向叶京华。
叶京华长身立于旁,此时脸色难看得要命,见齐大夫看过来,他长眉下压,道:“有什么话,齐大夫直说便是。”
齐大夫闻言,心里有了底,直截了当道:“长此以往,恐怕于寿数有碍。”
第71章 治病
屋里的气氛有一时的凝滞。
赵宝珠听了,也愣了愣,他只是时不时心口会疼,夜里嗓子痒罢了,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齐大夫,”赵宝珠惊讶地看向大夫:“这……我没什么不适,会不会是诊错了?”
没有大夫愿意自己的医术被质疑,更不论这质疑还是来自于一个不遵医嘱的病人。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转过脸极严肃地看向赵宝珠:
“老夫行医数十年,怎么会诊错?”他沉声道:“大人切莫仗着年纪轻便不注重保养,这郁气纠集于内,调养极其不易,若落下了病根,天长地久,便成了心悸。”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赵宝珠也不敢说话了。
忽然,屋内一声抽泣传来,赵宝珠抬起眼,便见阿隆满面苍白,眼睛里啪嗒滴下几颗泪珠来,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双手抓住齐大夫的衣摆:
“大夫,求您救救我们老爷吧!”
他被吓得不轻,哭得稀里哗啦,向齐大夫哀求:“我、我们老爷是极好的人,做的都是好事,可万万不能寿数、寿数——”
阿隆连那几个字都说不出口,满面的泪水,低下头抬手用力擦眼睛,整张脸都哭红了。
赵宝珠看得心疼,就想从床榻上爬起来,然而他才刚刚支起身子,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赵宝珠一仰头倒在榻上,便骤然看见叶京华的面孔。
他的右肩被按住,接着一只手臂环过来,将他半个人揽住,赵宝珠的脸贴靠在沾着丝缕冷香的衣物上,听到叶京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齐大夫,您可有诊治之法?”
这声音一传入他耳中,赵宝珠便骤然一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竟从叶京华的声音中隐隐听出了一丝颤抖,好像是害怕了。
这怎么会呢?
赵宝珠有些怔然。叶京华在他心中,一向是沉重冷静,温和有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怎么会害怕呢?
他想抬头去看叶京华的神情,肩膀却被箍着,半点儿动弹不得。
齐大夫闻言,沉思半响,道:“要治倒也不难,有两个法子,一是老夫开几个方子,慢慢吃着温补,二是施针,待将淤血吐出来,这病便好了一大半儿。”
“温养的法子虽不会伤及体肤,却好得慢。大人还年轻,不如让老夫施针,病除得干净,也少喝几服苦药。“
赵宝珠靠在叶京华怀里,听闻要施针,略微动了动,然而即刻就被叶京华按住。
片刻沉默后,屋中传出叶京华低沉的声音:“还请齐大夫施针。”
这位姓齐的大夫并不是叶府上的,而是在京城有名的一位散医,他师从宫中如今的太医院首席院判,医术很是精湛,却不轻易为权贵效力。此次叶京华外放,叶夫人和宫中的宸贵妃不放心,特意托了院判的关系让这位齐大夫跟了来,以防在青州这等偏僻之地出什么意外。谁知齐大夫舟车劳顿,到了青州州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人快马加鞭带到了这更荒僻的无涯县来。病人还不是叶京华,而是这无涯县的县令。
不过齐大夫医者仁心,也不嫌弃县衙内条件不好,为一举将赵宝珠胸内的淤血清除,将自己师傅传下来纹银针都拿出来了。
阿隆因着年龄小,又哭哭啼啼的,被齐大夫赶了出去。此刻屋中便只剩赵宝珠与叶京华两人。
齐大夫拿了针,抬眼看去,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了看坐在榻边,将赵宝珠揽在怀里的叶京华,面上有些犹豫。
“叶二公子。”他犹豫片刻,终是走近了些,低声向叶京华道:“待老夫施针,这位大人便会吐出淤血来,污血不净,二公子还是——”
他话还没说话,叶京华便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