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还在长着唇喘气,闻言一凛,心虚地敛下眼:“什、什么?”缓缓就要从叶京华怀里爬出去,却被人捉住手臂扯回来,掰过下巴亲了一口。
“是甜的。”又一吻毕,叶京华舔了舔嘴角,一手捉住赵宝珠的下巴,确信道:“又偷吃蜜饯了,是不是?”
赵宝珠羞耻又心虚,双颊粉红,眼神飘忽:“没有……”
“撒谎。”叶京华低声呵斥,遂一把将赵宝珠推倒在马车里。
赵宝珠向后倒在车里,幸而软轿中用兽皮包裹,又在上头铺好了松软的被褥,赵宝珠倒是没摔疼,一抬眼,便见叶京华按住他的肩,俯身下来,又来找他的唇。
赵宝珠说不出话,哼哼了两声——少爷要做什么。
叶京华却听懂了,他品着少年唇齿间甜丝丝的味道,敛下眼,眸色深沉,低声答道:“自然是罚你。”
马车外,车队翻过一座山头,此时正在一条小溪旁略做修整。叶家的下人忙着生火烧水,镖局的人抱着剑守在一旁,不会儿,便听到轿子里传来隐约的呜咽声。
这几日下来众人早已习惯,心想定是里头的大人又在哭了。没人多想,过了许久,那哭声低下去,里头的叶公子叫了比往日更多的水进去,也没人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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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京华没说谎,过了十日,车队果然来到了赵宝珠的故乡。
他家村子所在的山南县顾名思义,位于大山南侧,日照充足,有溪水横贯其中。自北面翻南面,天气一下暖和了很多,地上只有一层薄雪,山林中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已长出了嫩芽,叶京华抱着赵宝珠坐在轿旁,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禁叹道:
“果然是人杰地灵。”
他望着远处群山之下,牛羊零星散布在草甸上,有人家屋顶上缓缓升起炊烟,广阔的河川一望无际,云层像是飘在半山腰,实在是在京城无所得见的景色。
叶京华感叹得真心实意,赵宝珠却以为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少爷又哄我。”
叶京华闻言,低下头亲了亲赵宝珠,低声道:“我句句真心,宝珠的故乡极美。”
赵宝珠闻言,反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望着窗外的景色,待冷风将脸吹得通红都不愿收回目光。这里偏僻又贫寒,他们村上恐怕连能住下这一车队的人的地方都没有,可这好歹是生他养他的土地,赵宝珠犹如倦鸟归林,看着远处的炊烟,望眼欲穿。
叶家的车队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显然十分突兀,长长的车队在田野上绵延,还没到村口,就吸引了十几个百姓。
只见几个身着麻布袄子,头戴兽皮帽的男人站在村头,手上举着铁锹、木棍等物,目光警惕地看着不断靠近的车队。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夫人,神情紧张地探头探脑。
也不怪他们如此警惕,车队打头的是叶家雇佣的几个镖局伙计,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一脸凶相的样子十分骇人。
然而,就在绵长的车队渐渐逼近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
“梁姨,张伯伯——”
几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朝车队看去,便见车厢里探出了一颗脑袋,乌发在风中飞舞,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来。
被叫做梁姨的妇人一看就把人认了出来:“是小宝!是赵家的小宝回来了!”
其他人也跟着看清了人,神情登时由忧转喜,男人将手上的铁锹一扔,转头就往村里跑——得快让那姓赵的知道,他的宝贝蛋子回来了!
叶京华在赵宝珠旁边,听到了妇人的声音,眉梢微动,看向赵宝珠:“小宝?”
赵宝珠见自己的乳名被叶京华听了去,脸颊一红,小声嘟囔:“爹爹喜欢这么叫我,大家都跟着叫。”
叶京华听了,轻轻笑了笑,又将赵宝珠搂紧了些。心中却微微一凛,单看赵父给赵宝珠取的名字,便能见其对小儿的珍爱。定是自小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要达目的,他此行恐怕是困难重重。
赵家村并不大,全村加起来也不过几十户人家,很快赵宝珠带着一大队人马返乡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出了村,在村头将叶家的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小宝,真是赵小宝回来了!”
“赵家的从京城回来了!”
“小宝,听你爹说你考上咧?当上官啦?”
赵宝珠钻出轿子,走到车辕上,一时竟因为人太多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禁眼圈发红,伸手握住向他伸出的手:
“张伯伯,王叔,齐嬢……我考上了!”
众人一听,都是为之一振,一个个都咧开嘴,比家里过年杀了猪更高兴:“考上了!真考上了!”
就在人群振奋之时,一个尤为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村头,他比周遭的人都平白高上一大截,一些身材娇小些的妇人竟然只到他的胸口。
他一走过来,登时宛若巨船入海,一下便把人群如海水般分成了两半,几步就走到了马车跟前,去叫人的男人在后头冲赵宝珠道:
“小宝,你爹来了!”
赵宝珠一抬头,猫儿眼立即睁得溜圆,叶京华就在他旁边都没看住,眼见着赵宝珠一下子就蹦下车辕:
“爹爹!”
那身高八尺还有余的大汉一伸手,像捞小猫崽一般将赵宝珠稳稳抱了起来,呵呵低笑两声,胸膛都跟着他浑厚的声音颤动:
“小宝,终于舍得回来看你爹爹啦?”
来人正是赵宝珠的爹爹,赵八。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赵父在家中排行老八。村里的人大多都用诨名,叫他’赵熊八’,因为赵父的体格实在惊人,在满村的男人中属他最强壮,像头黑熊一般,故而起了这个诨名。
赵宝珠早逝的娘亲,是隔壁村的白族女,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女。正是因为赵父身强力壮,这位白族美人才看上了他,说什么都要出村去嫁给一穷二白的赵熊八。
后来生了赵宝珠,却没能遗传赵父健壮的体格,反而和娘亲像了个十成十,生得又白又嫩,一直比村里其他的男孩子要矮一截。
赵父痛失爱妻,见小儿和亡妻如此相似,更是满腔怜爱,惯得不行,三岁前都没让赵宝珠下过地。于是村民们就整日看着黑熊一样的赵父怀里揣着个白嫩的小娃娃进进出出,连干活都要背在背上,生怕村里的土路磕着了小儿白嫩的小脚。都纷纷在后头议论,着熊八长得那样强壮,生出来的儿子却跟只小猫崽子似的,看那宝贝的样子,比养闺女还娇惯。
赵熊八家里的赵小宝,成了这村子里的一大景观。
待赵宝珠大点儿,走路走得很好了,村民们便天天见他小猫崽儿似的跟在赵熊八身后,身量才堪堪到父亲的大腿处,看着可爱极了。
如今,赵宝珠虽已长大了,一到了赵父怀里,却很自然地抬手环住爹爹的肩,头靠在胸膛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爹*爹……”
“哈哈哈哈——”赵父仰天长笑,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背,强壮的手臂颠了颠:“让爹爹抱抱,重了点儿没?”
周围的人见了,都纷纷笑起来,妇人们捂着嘴,看着穿着一身锦缎衣裳,头戴玉冠的赵宝珠被赵父抱在怀里,明明都已长成位俊俏少年郎了,在赵父怀里却还是像只猫崽,纷纷打趣道:
“小宝都有十七了吧,还跟小时候似的——”
赵宝珠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一下子撑起身子来,红了脸,对赵父道:“爹爹,快放我下来!”
赵父笑呵呵的,依言将赵宝珠放了下来。看着儿子站在自己跟前,锦衣玉戴,身姿挺拔如小白杨,眉眼间皆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满眼都是骄傲:
“小宝长大了。”
赵父感慨着,手在赵宝珠头顶比划了一下:
“我儿长高了,我看跟隔壁二狗也差不多了!”
二狗是老赵家邻居的儿子,虽小了赵宝珠几岁,却一直比赵宝珠高一截。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赵宝珠在叶京华的娇养下窜高了一截,却还是只到赵父的胸口处,赵熊八实在是太高了。
赵宝珠闻言,嘴硬道:“我本来就跟他差不多高。”
随即,他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哎呀,这还有个更俊的。”
赵宝珠回头一看,原来是叶京华下了马车。叶京华在青州被他连累成了野男人,到益州这一路上都穿的很随意,今天却像是刻意打扮了一下。只见他穿着身藏蓝袍子,脚踏玄色银云靴,一头乌发全数束起,戴了顶没镶金的素玉冠,既庄重又不显得过于华贵,虽身上半点儿配饰都没有,却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挺拔又俊美。
赵宝珠虽也焕然一新,但众村民是看着他长大的,在他们眼中赵宝珠还是当年那个只有小小一点的小宝。
可骤然见了叶京华,众人却有些被震慑住了。
不知怎么的,他们一见这俊美得惊人的年轻男子,便觉得他一定官位不低。似是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比拟,非池中之物。叶京华一走过来,周围的村民都不自觉退后,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赵父也看见了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向赵宝珠:“小宝,这位是?”
赵宝珠见叶京华走过来,面上一喜,让开一步让叶京华走到自己身边来:
“爹爹,这是——”说到这,赵宝珠忽得顿了一下,想到这是在众人跟前,想了想,还是改口道:“这位是我的同僚,叶大人。”
赵父恍然大悟,原来是儿子的同僚,他见叶京华这架势,觉得这官老爷定是来头不小,便抱拳朝叶京华弯下腰:
“叶大人,我儿一路上受您照顾了。”
赵父知道自己长得比常人高,因此腰也比常人弯得更低,然而他才刚刚一低头,那位叶大人却忽然上前来扶住了他:
“赵伯父万万不可。”叶京华将赵父扶了起来,没有受他的礼,反而朝他行了晚辈礼:“我与宝珠情同兄弟,互相照料乃分内之事,如今前来拜见,需叨扰伯父,还请伯父见谅。”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谦逊,不仅后头的叶家仆从目瞪口呆,连赵父自己也都愣了一下,心想这官老爷也太客气了,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
见叶京华文质彬彬,谈吐不凡,也很为赵宝珠交到了这样的好友而高兴,心想京城就是不一样,读书人多,都很斯文,不像他们村里的那些粗野小子,就知道欺负小宝。
这么多年过去,赵父还是对当年村里的几个小孩因为看不惯赵宝珠长得白就欺负他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结局是那几个小孩都被赵宝珠打的吱哇乱叫,最后对赵宝珠俯首称臣,甘为小弟,赵父却只记得那天赵宝珠回家时小小的手脚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可把他心疼坏了。
小宝那样小,又乖,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哭。
赵父自从那时,就想让赵宝珠读书,今后考到外头去做官,做了官,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他了。
“好说,好说。”赵父对叶京华的印象很好,既是自家小宝的朋友,那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才是,他大手一挥,热情道:
“没什么叨扰的,叶大人不如就住我们哪儿吧,我昨日才打了一头野猪,等会儿杀了把肉炒来吃,可香了!叶大人喜欢吃什么?玉米馍馍吃不吃?我等会儿去柳婶哪儿换几个来——”
“爹爹!”赵宝珠见赵父这么自来熟的样子,害羞地脸颊通红,扯了扯他的袖子。
赵父被他打断,茫然地低下头:“啊?咋了?”像头呆呆的大熊。
赵宝珠有苦说不出,瞪着眼睛试图传达自己的意思,怎么能让少爷吃那些!他们家也太寒酸了,他还想着让叶京华住到县城上去呢——
然而就在此时,叶京华忽然开口:
“伯父盛情,小子不敢辞。”叶京华微微俯首,始终保持着谦逊的姿态:“我虚长宝珠几岁,伯父可随意称呼。”
这话说出来,不管他人是什么反应,叶家的下人们已经快要晕过去了。邓云瞪着叶京华的背影,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还是他们那位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二少爷吗?
淡定如陆覃,看到如此场景,眼角都抽了抽。
看见他们家少爷,一个堂堂宰相之子对一个乡野村夫这般放下身段,简直都算是上赶着讨好了,纷纷有些不能接受,还是靠叶京华此前对他们反复叮嘱,他们才强撑着没发出声音,安静得像一群死人。
幸好赵父没受他这个礼,道:
“唉,大人不必如此,我虽是粗人,也知道礼数,大人不必谦虚——”他一手揽过赵宝珠,另一只手将腰间的镰刀一甩挂到背上,本来想伸手拍拍叶京华的肩以示友好,但又觉得读书人可能不兴这些,遂作罢,只热情道:“走走走,这外头可冷得很呢,我们回家去,杀猪,吃肉!”
随着他的动作,那镰刀锋芒上的光在叶京华脸上一闪而过,看着极其锋利。
叶京华看见大汉身后几乎有半个人高的大镰刀,一时姿态微不可查地更端正了些。
第94章 坦白
赵父最终带着叶京华和赵宝珠回了家。
赵家的房子是当年赵父亲自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虽然寒酸,但非常结实,且打扫得也很干净。小小的几肩平方坐落在一处山坡上,下边儿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头水牛正在溪边喝水。
“阿福!”
赵宝珠一到了家门口,就撒丫子朝那头牛跑过去,一下子抱住水牛健硕的身躯。水牛缓缓自溪水中抬起头,回过牛脸,大而黑的眼珠看向赵宝珠,极其温顺地哞了一声。
“少爷,阿福还记得我!”
见水牛如此反应,赵宝珠惊喜又兴奋地看向叶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