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早看国子监早就不顺眼了,为了培养这些功勋之后,朝廷一年千万两银子花下去,教出来的都是王致远这等货色。那几万两银子他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都花到培养国之蛀虫上了。
“好!”元治帝喜上眉梢,在原地踱步了两圈,回过头来看向赵宝珠,抬手隔空点了点他:“就按你说的办!”
赵宝珠虽然被元治帝拍得有点痛,闻言却一喜,又想跪下谢恩:“谢陛下隆恩!”
“诶。”元治帝眼疾手快地将他捞住:“你谢朕做什么?赵卿出此妙计助朕,应是朕谢谢你才是。”
听到皇帝这样自谦的话,赵宝珠登时愣住,脸蛋骤然涨红,嚅喏道:
“陛、陛下言重了,微臣愚钝,不过是些拙见罢了。陛下愿意采用,是臣百年也修不来的福分。”
元治帝见他如此谦逊质朴的模样,虎目中光芒闪烁。他之所以重视赵宝珠,他的寒门身世占一分,聪慧能干又占一分,可到底还是这份忠心赤胆最为可贵。
“天子治国,众臣辅之。若无良臣在侧,就算是古齐桓公那般霸主,终是国破人亡。“
“你于国事能有此心,朕心甚慰。”
元治帝看赵宝珠是越看越顺眼,如此有本事有能力的纯臣,实在是难得。他说着便回过头:“夏长春,传朕的话,赐赵卿——”
元治帝说着,忽而一顿,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宝珠:
“不好,不好。”
元治帝忽然一手抓住赵宝珠,在他疑惑的目光下道:
“赵卿如此肱骨之臣,寻常称呼太过疏远。朕先赐你一字,如何?”
赵宝珠骤然一愣,皇帝给他赐字?如此大的殊荣,赵宝珠登时惶恐起来:“陛、陛下,这太隆重了……且、且臣还未及冠呢——”
“这怕什么?”元治帝笑道:“朕先赐与你,待及冠了再称呼便是。慧卿当年在朕这儿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也不再听赵宝珠的推辞,敛眸思考起来:“孟子有云,人品贵重者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元治帝目露精光,欣赏地看着赵宝珠:
“赵卿出身贫苦却不自怨自艾,有凌云之志,铮铮铁骨,临危不惧,秉正执法,有贤臣名士之风。”
“朕看来,孟子这话配赵卿正好!朕便赐你「不移」二字,望卿不坠青云之志,不忘今日之心。”
赵宝珠呼吸一滞,对上元治帝的目光,心中一震。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君王是明晓他心中之志,并诚心期盼他能保持本心。
赵宝珠收敛眉目,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地上,肃然地朝元治拜下大礼:“臣,谢过陛下隆恩!将来必不辜负陛下期许!”
·
那日,赵宝珠带着一长串赏赐回了赵府,各种金银摆件、诗书古籍足足装了十多箱,拿三辆马车拉着回了府,一时引得众人侧目。可还没等众人想明白这赏赐是怎么得来的,京城中人便被王家行刺之事吸引了目光。
宫里传出消息来,说是拿宫墙边儿上的刺杀并不是冲着叶京华,而是王家嫡子王致远因被罢免了官职不满,而雇了流寇刺杀他的上官。而他上官、则正是日前因着护送太子回京出了大风头的吏部员外郎赵宝珠!
一时间京城中流言漫天飞,众人皆是感叹王致远此人嚣张跋扈,仗着有个兵部尚书的爹,连于皇帝和太子殿下有恩之人都敢招惹,真是不把天威放在眼里。却也有人议论,觉得赵宝珠这是恃宠生骄,那么一个乡野小民,仗着皇恩掌了吏部的权,就不把世家权贵放在眼里。
但也有不少人对赵宝珠暗暗有了改观。
之前他们听信传言,以为赵宝珠攀附权贵,巧言令色的小人。此事一出,不少人倒是佩服赵宝珠的人品来。
而很快,在皇帝对王家的惩处传达下来,京城中人更是为之一震。王致远被判了杖责四十,鞭二十,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听说一知道判决,王夫人当场就晕死过去了。要知道王致远可是王家唯一的嫡子,自出生来全家上到老祖母下到一干庶出子女都将他像座金佛般捧着。而如今这唯一的儿子要受这皮肉之苦不说,还要流放岭南,和家人永世不能相见,于王夫人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然而与王致远相比,皇帝对王尚书的惩处便显得雷声大、雨点小了。听闻元治帝将王尚书召进宫中怒斥了一顿,吓得王尚书差点儿就举家搬出京城。然而真发落时,元治帝却只是罚了王尚书于祖宗祠堂跪经十日,而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既没有罢了他的官位,也没有如同曹尚书般夺了官印,显然是还想用他的。
这些众人便都看明白了,元治帝这分明就是叫王尚书舍了王致远这个作恶多端的嫡子,尚能保全全族。
王尚书于祠堂跪了十日,出来后也是悟出来了,直接下令让全家上下都不许再提王致远此人,就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不管王夫人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予理会,反而将包括王瑜仁在内的等庶子庶女立了起来,日日召道面前亲自教导。
见状,元治帝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反倒是开了恩,免去先前的二十鞭刑,还允许王致远在受杖责之后修养三十日再上路去岭南,这样至少能保全性命。不至于为伤情所累,在流放半路上就病死过去。
这样,王家之事便算有了着落。先前风起云涌猜测王家是卷进了太子与五皇子之间党争的人也总算是消停了些。
但很快,朝上又出了一则新令,打了朝野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这日上朝之时,元治帝忽然宣布要自国子监中择选其优者选入吏部作为’吏事生’,以补人才短缺之漏,从旁襄助审阅、查证、择选升、贬、迁、改之事。待吏事期过,上官可择其优者直接录用。
“不仅在吏部一处。”
元治帝高*高坐于龙椅上,俯视众官,目光在众人惊疑震动的面孔上一一略过:
“如今各部事多繁杂,尸位素餐者却众多,国子监中应有能生,可除此弊。若吏事生一法在吏部施行妥当,朕有意在六部都照此施行,若有监生表现优与在位官员者,可以替之!”
此话一出,朝野震动。众官都没想到元治帝会忽然有这么一出,这么大的事,他们如何连一点消息都未听说?!
接着,当着百官的面,元治帝忽然扬声道:
“赵员外郎。”
赵宝珠已待许久,闻言立即俯身出列,拱手道:“是。”
元治帝在百官京惊诧的目光抬起头,面上浮现起一缕得逞的笑意,又很快压下去,收眉敛目道:
“此事朕便交给你来办。事关重大,必得恪尽职守,小心办理。”
赵宝珠当即跪下,朝高堂上的龙椅俯首磕头:
“臣遵旨。”
第130章 朝堂风波
这下,算是显在众人眼里了。
有心人想到前几天眼见着赵宝珠领了许多赏赐自宫中回府,心中登时什么都明了了——这计策,多半是赵宝珠献给皇帝的!
众官的目光登时’唰’地一下盯住了赵宝珠。恨不得生生在赵宝珠白皙的面皮上戳出一个洞来。
家里有子侄在国子监读书的倒是没说什么。毕竟若有机会能从国子监直接入仕,还是吏部这样的天官衙门,于他们是有好处的。然而于其余的官员而言,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让国子监的监生入衙门做事,也亏他想的出来!众人愤愤想着,那些个愣头青知道些什么?就要做官了?
这是朝廷上从未有过的新鲜事,因此众官就算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出话来。
见赵宝珠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就那么清凌凌地站在那儿,不少人妒忌得眼底发红。
这下可算是让他立了头功!
这几日,满朝的眼睛都盯在税律改革上头,没成想忽然杀出来了个赵宝珠。在吏部搞出了这样的大事来!所谓枪打出头鸟,这时候赵宝珠站出来,众官一下子想起来他前番种种作为,先是一入吏部就斗倒了曹尚书,后又有王致远行刺之事全了他正直清高的名声,这会儿又搞出什么吏事生——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安生的主!
他们原以为赵宝珠此人会随着太子归京而渐渐被人遗忘——如今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好——”
见他二话不说地干脆应下,元治帝扬声大笑,还顾左右道:“朝廷还是要多些像赵卿这般的年轻后生才是,若都是些浑水摸鱼的老货,没有新鲜主意,朕这个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在场百官的脸色便已经不好看了,偏生他还接着道:“朕赐赵卿「不移」二字,正好让监生们也学学他的傲骨,去去身上的轻浮之气!”
派差便罢了,竟还赐了字!
这下,众人眼红得手都在发抖,连朝板都快拿不住了!
赵宝珠倒是不自觉已成了众矢之的,正兀自被元治帝夸得脸红:“微臣当不得陛下如此谬赞,臣惶恐。”
元治帝笑呵呵得:“当得,当得。”
眼见着皇帝龙心大悦,众官也不敢在此时触怒天颜,心知大势已去,便只能用好话恭维着元治帝,一时间竟然是满堂君臣相和的场面。
元治帝心满意足地下了朝,待他明黄的衣角消失在屏风后,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平日里百官散朝,关系好的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今日却一时没人动,也没人说话,目光都隐约落在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抬起头,忽而感到众官的目光,蓦地一怔,这才察觉堂中气氛之古怪。
那些目光,绝说不上是友善。赵宝珠感到四周隐晦的恶意如同凌厉的针尖扎在他身上,抬起眼、微微蹙起眉。
这时,前头户部的队列中走出一人。
叶京华走过来,站到赵宝珠身边,身姿长身玉立,隐隐挡住半数目光:“宝珠。”
赵宝珠看见他,眉头骤然一松,顾忌着旁人在场,小声道:“叶大人——”
见叶京华站过来,俨然是一幅要给赵宝珠撑腰的样子,在场有半数人悻悻收回了目光,却还剩半数,依旧在往这边悄。
就在这时,着一品流云紫袍的叶执伦自旁走过,广袖翻涌,忽而在两人身边一停。
正当二人怔愣之时,叶执伦微微偏过脸,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两人:“还不走?”
他淡淡扔下三个字,遂抬脚就走。
赵宝珠与叶京华齐齐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赶忙跟上。
一朝宰辅,自然是无人敢拦,亦无人敢同列。
有叶执伦在前开路,众人纷纷讷讷让行,满堂百官朝两边儿分开,硬生生为叶家三人让出一条道路来。叶京华与赵宝珠,一路出了大殿,朝宫外走去。
赵宝珠总共都未跟这位宰辅大人说过两句话,缩头缩脑地跟在后头,亲眼见着百官在离叶执伦还有几个身位的时候就避让开来,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待出了殿门,前方更是空无一人,惊诧地微微张开嘴。
这就是当朝宰辅的威仪。
赵宝珠陡然被震慑住,有些激动地红了脸。同时也回过味来,看出是叶宰相是在帮他,有些欣喜地看向叶京华。
“少爷,”走到宫门外,赵宝珠小声道:“大人这是不是在帮我们呢?”
叶京华行在他身侧,闻言偏过脸,微微点了点头。
赵宝珠登时眼眸一亮,高兴起来。他知道叶执伦对他和叶京华的事大约是不赞同的,平日里他在叶府上,都是见的叶夫人,却基本从未见过叶执伦的面。赵宝珠也心知肚明,觉得叶执伦大约不愿意见他的,但又不想得罪夫人,便干脆避嫌起来。不过叶执伦不喜欢他,似乎也没多喜欢叶京华,赵宝珠在叶府待的时日不短,却从未见过叶京华什么时候去给父亲请过安。
他们便保持着这种默契,互相之间并不打扰。可今日叶执伦忽然站出来,倒让赵宝珠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纵是不喜欢他,却还肯为小辈解围:
“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过大人才是。”赵宝珠小声对叶京华道。
叶京华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敛着眼没说话。
见状,赵宝珠伸手拽了拽叶京华的衣袖:“少爷,你听到了没有?”
叶京华这才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出了第一道宫门,人就更少了,偶有伺候的宫人太监,看到了叶执伦也跪行避让。赵宝珠和叶京华小声说着体己话,刻意放缓了脚步,在叶执伦后头越缀越远。
“方才在朝上,似是有些古怪。”赵宝珠不是蠢人,此刻也回过了味来:“是不是我太出风头了?”
他满心只想着把事情办好,没顾得上旁人,如今想来,元治帝当着百官的面将他一顿猛夸,可不是引人红眼吗?
叶京华听了这话,倒是说:“小人岂不多烦,不用放在心上。”
可说了这话,他却低下头。赵宝珠看了几眼,觉得他面上似有些许郁色,便问:“少爷,你怎么了?”
叶京华垂下眼,侧脸玉白,长眉微蹙,有些郁郁的样子。赵宝珠哪能见他这般模样,不禁靠得近了些,小声道:
“少爷,你不开心?”
叶京华沉默片刻,遂偏过头,将赵宝珠垂在身边的手牵了起来:“原本,我是打算亲自为你加冠起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