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他虚睁着眼睛飘进盥洗室。
三十分钟后,郁助面带微笑推开房门。
时间还早,裴致礼应该还没起,郁启明在手机里给他留了一个信息,然后披上了大衣出门。
昨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雨,白天倒是出了太阳。
郁启明在街角一间咖啡馆解决了早午餐。
临近圣诞,咖啡馆的门口树立装点了一棵圣诞树,大白天也点着灯。
勉强吃完了不合口味的食物,郁启明拿起手机,闲闲地对着一只栖到圣诞树上的灰色羽毛鸽子拍照。
潦草地拍了七八张,大多糊的让人分不清这是山鸡还是鸟。
挑挑拣拣勉强选出一张正面照,郁启明打开了手机的共享相册,上传照片。
这是他和乔丰年共同的账号,多年以来一直被用以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日常照片。
乔丰年美其名曰“用你我的镜头构造时光城堡,等垂垂老矣之际,这都是美丽又珍贵的回忆。”
或许珍贵,但不太美丽。
郁启明盯着那张上传成功的鸽子照片看了一会儿,低低啧了一声,怎么被他拍得跟个球似的。
其实这个账号开通之初,郁启明是时常忘记摆弄这个东西的。
为此乔丰年追在他屁股后面提醒了足足三个月,三个月后,郁启明终于记住要时刻同乔丰年分享日常物料,虽然在郁启明看来,那大多数其实都是很无聊的东西。
中午食堂的饭菜,下午喝的咖啡,办公桌上忘记浇水的绿植,茶水间里那一条养不死的金鱼。
当然了,郁启明发一张,乔丰年可以发十张,且他发的东西显然内容更加丰富。
经手的古董,新烧的茶杯,落日晚霞,雨雾山风,还有郁启明,各式各样的郁启明。
除此之外,当然也还有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唔,一些两人私密互动的……生活照。
郁启明有理由认定这已经成了乔丰年xing癖的一部分。
曾经有一度郁启明怀疑过乔丰年的志向或许成为百万网黄——不然他囤积那么多xing爱照片到底是做什么用?
郁启明就此事认真询问过乔丰年。
乔丰年听了,咬着烟眯着眼睛就笑。
乔丰年长的好,英俊漂亮,风流蕴藉,笑起来能勾的路边的小姑娘走不动道。
只是品德低劣,为人低俗。
他说:“宝贝,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一个人孤枕难眠?总得想想办法吧,嗯,你难道不看吗?出差的时候,你可以多看看嘛,难道你不喜欢吗?”
他咬着尾音凑过来,声音含含糊糊,还要把那点又薄又软的青色烟雾吐到郁启明的脸上。
郁启明缓缓推开乔丰年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脸。
他一脸正人君子的微笑,诚恳建议乔丰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下次别拍照了,一步到位拍视频,带声音那种。”
乔丰年听了,笑地烟都拿不住。
他当即摁灭了烟头,然后伸手去扯郁启明的衣服。
“行,拍,拍个长篇的,要湳風不要带点剧情啊,郁助理。”
郁启明抬手捂住乔丰年的嘴巴。
“别那么叫我。小乔,你应该说点我真正爱听的。”
乔丰年咬了他一口。
挺用力。
随后他又眯着眼睛笑了,他伸手抚过他咬出来的痕迹,低声说:“好啊,老公。”
——老公。
什么老公连一个电话都打不通。
郁启明放下手机,看到那一只胖鸽子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远处的高树。
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豆子,回味又涩又酸的,还要3欧。
差评。
虽然是晴天,巴黎的风却也凉人。
郁启明大衣单薄,留存不下多少体温了。
他看了下时间,然后拿起给裴致礼打包的午餐起身回去。
那一只鸽子站在高树上探着头向下看。
郁启明朝着它挥了挥手。
鸽子没有飞远,是郁启明走远了。
* * *
回到裴时雪先生的公寓时,郁启明发现那一扇贴着春联的大门细开着,他记得自己离开时反复确认大门有关好。
郁启明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已经起床了的裴致礼正在门口穿大衣。
看到郁启明进来,他像是有些惊讶,举起手看了看手表确定时间:“不多逛一会儿吗?时间还来得及。”
他看到了郁启明的信息,以为他可能会更晚一点回来。
郁启明笑着说:“不用了,您是要出门?”
裴致礼看到了郁启明提在手上的东西。
“出去吃点东西。你吃过午餐了?”
“是的,给您也带了一份,只是可能有些凉了。”
“谢谢。”
裴致礼伸手拿过来。
郁启明贴心地询问要不要加热,裴致说没关系,还是温的。
裴致礼在餐桌上安静地吃东西,他右手不方便,但是左手用叉子问题不算大。
郁启明倒也没有殷勤到要凑上去给老板一口一口喂食的地步——想来他真的的那么做了,裴致礼应该也不会有被恭维的感觉,只会认定郁启明脑子有坑,然后把他从助理的位置上调离,让他遭遇此生事业上最大的滑铁卢。
然后工资腰斩,然后还不起房贷,然后他就只能回家种地去了。
郁启明在沙发上坐下,脑子里开始十分严谨地思考起种地这个事情。
说起来,种地之前,他是不是最好先去修一个农学学位?
不知道好不好拿,如果未来真要走到这一步——突然有点后悔读书那会儿空闲的时候没去隔壁院蹭课了。
郁启明思绪发散,毫无边际毫无逻辑地那么想了一会儿,一直想到了小的时候老家门前那三棵石榴树,终于,一阵手机铃声扯回了他飘忽的神志。
郁启明拿出手机。
来电人备注是小乔。
郁启明拿着手机,瞥了一眼还在吃饭的裴致礼,起身,脚步轻悄地走入昨夜的客房。
他合拢了房门,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
乔丰年像是在抽烟,他吐出了一声长长的气息,许久才低声叫了他一声他的名字。
“郁启明。”
郁启明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个骗子。”
郁启明故作惊愕:“这从何说起呢?”
乔丰年听到了,他低低笑了一下,然后道:
“说话不算话的东西,做不到就别在我面前吹。”
郁启明不能就这个事儿跟他在电话里聊,忙转移了话题问他:“你在哪儿呢,这么安静。”
乔丰年说:“在家,陪我爸妈吃个饭,你没来,我妈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抛夫弃子一个人流浪去了巴黎。”
“你别污蔑我清白,我哪儿来的子?”
乔丰年说:“我怀的,三个多月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打了,让你断子绝孙。”
郁启明笑了声:“别啊,舍不得。”
舍不得三个字从他舌尖缠绵似地吐出,嗓音平缓,声音低柔,便叫人不得不心动。
或许两人相隔太远,让声音透过话筒,都带来一种变质似的模糊的顿挫。
乔丰年像是在问:
“……舍不得什么?”
“你。”
郁启明听的并不真切,但是他回答的很坚定。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岁月里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是七年的时间沉淀构造出来的结果。
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郁启明不会在知道那个事情之后还继续与乔丰年藕断丝连,他舍不得,他知道乔丰年也舍不得,所以,不到了那一个万不得已的节点,郁启明还是愿意再多给彼此一点时间。
乔丰年听到了,他像是在笑,模模糊糊地带着些气音。
然后郁启明问:“还生气么?”
那一头的人像是愣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打火机叮地一声合拢,他似乎又点了一根烟。
那些烧人眉眼的青烟似乎已经透过电话熏染到了郁启明的眼睛。
郁启明伸手,揉了揉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