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风冷,卷着枯黄的落叶在空荡的停车场里游走。
郁启明走到自己车旁,开了后备箱,把手上零零碎碎的衣服袋子全部一股脑塞了进去,重重合上后备箱。
郁启明想抽根烟。
站在冷风里摸出根烟叼嘴里,他反手摸了下外套口袋。
空的。
又换了一边。
还是空的。
郁启明啧了一声,行,又忘带打火机。
他拿了烟下来在手指里把玩,目光落到那一支细长的烟上。
他脑子其实是空的。
也没在想什么东西,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觉得……
冷风瑟瑟里,郁启明自嘲地笑了一声。
说不清楚。
她说了那么一大堆,他大概也就听了一半。
然而其实那一半也没认真听,他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乱七八糟,稀里糊涂。
郁启明活到二十七岁,很少觉得自己脑子是一团浆糊,今天感受到了一回。
好像听懂了,但又没理解透彻,郁启明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傻的。
郁启明就那么呆怔地站着。
有人从前头的车里推门下来。
倒像是看了他有一会儿一样,嘭地一声合拢了车门。
对方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落到郁启明的身上却很有点分量。
郁启明后知后觉抬眼,看到有瘦高的一个人站在那台车子旁。
还是平时那副西装革履的打扮,只是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斯文。
他正看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眼熟的银色打火机朝他晃了晃,像是在说:
想要么?
过来拿。
郁启明眯了眯眼,觉得对方那动作招猫逗狗似的让人生厌。
他用目前情况下像个浆糊一样的脑子尽力思考一个问题:休息日碰到老板如果假装不认识的话到底会不会扣工资?
应该不会。
裴致礼不至于。
只是大概会对他未来的职业生涯会有负面的影响。
裴致礼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么?
……他是。
分析清楚了情况,郁启明命令自己抬起脚,朝着人走去。
然而裴致礼却比他快了一步。
他比他快了一步抬脚,朝着郁启明走了过来。
可能怕郁启明没看清,又可能还是怕郁启明误会了他的意思。
两人还没靠太近,裴致礼已经把打火机朝着郁启明抛了过去。
郁启明抬手接住。
他目光同裴致礼相撞:“谢谢裴总,您要来一支么?”
郁启明朝着对方比了比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根烟。
裴致礼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旁,淡淡道:“不用。”
郁启明笑着点点头,他侧过身点烟,烟雾被冷风吹散。
他捏着手里那枚打火机,叮一声盖上了盖子,然后转身,伸手抵还打火机。
裴致礼摊开掌心。
郁启明望着那只手,他手指倾斜着往下。
忽然一阵冷风刮起,呼啸过旁边的凋敝了树叶的梧桐。
郁启明手指顿住,他在半空里松开了手。
银色的打火机掉落到了张开的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掌心中。
郁启明抬眼看向裴致礼:“听小周说您来换药,伤口好点了么?”
裴致礼握紧了归还回来的东西,很可惜,冰凉的外壳没有残余半分体温。
裴致礼将它放回口袋,然后回答郁启明说:
“挺好的。”
真是敷衍。
郁启明抖落烟灰,笑了笑:“那就好。”
裴致礼的目光落到郁启明的脸上,他问:
“郁助是来探望乔夫人?”
郁启明倒一点不意外裴致礼会猜到他来医院的目的。
他跟乔丰年的关系在他们圈子里本来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何况裴致礼小的时候跟随过乔丰年的外公——苏仿苏老先生学过字,因为这一层的关系,两家这些年里一直有些礼节上的往来,裴致礼当然应该听说过有关于乔丰年的那些桃色闲话。
只是虽然从小认识,但是显然乔丰年和裴致礼不是一路人,他们关系冷淡到几乎称得上恶劣——毕竟在乔丰年的嘴里,裴致礼从小就不是个东西。
“是啊,本来该早点来的。就是,之前不是跟着裴总您一道在外出差么。”
裴致礼说:“嗯,倒没想到刚回国你就这么积极。”
看这话说的,还真挺不是个东西的。
郁启明低低笑了两声,他烟含在嘴里,含混说了两句:
“还行吧,还行。”
裴致礼盯着郁启明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前两天,奶奶问起你。”
郁启明愣了一下,他拿下了烟,顿了一顿,才笑着开口讲:
“她老人家…还记得我呢?”
“是,没忘记。记得你姓名年纪,也记得你进了耀华。她问我跟你还有没有联系,说很久没见这个小朋友了,要是能联系到你,问你有空,就去家里吃个饭。她挺惦记你。”
裴致礼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只是目光凝在郁启明的脸上,依旧是颇具分量感的眼神。
郁启明没说话,烟烧到底了,他举起手示意裴致礼他丢个烟蒂。
郁启明钻回自己车子,拿出车载烟灰缸,用了力道把火星摁灭。
残余一缕烟细细地飘起,郁启明朝着它吹了一口,立刻散了个干净。
郁启明下了车,清了一下喉咙,对裴致礼讲:“真是劳烦她老人家惦记,等有空了,我一定上门拜访她。”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裴致礼却依旧没放过他。
裴致礼双手插兜,微微扬了扬嘴角,他整个人气质偏冷,嘴角挂了那么一点笑也不显得人温和。
他抬脚又靠近了郁启明一步。
离得近了,又闻到那一点被冷风吹过来的香气。
郁启明垂着眼。
在空阔的浅淡冷香里,他听到裴致礼问他:“那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郁启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对吗?”
裴致礼再次确认。
郁启明张了张嘴,浆糊脑子还没动,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裴致礼已经当着郁启明的面干脆利落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裴致礼的目光牢牢锁住郁启明,他一字一句,字句清晰:
“喂,奶奶,是我,致礼。”
“您在家吧。”
“今天晚上我和郁启明过来陪您用个晚饭,是,郁启明,对,他现在在我旁边。”
“不会很久,马上过来,是的,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好的,再见。”
郁启明瞪大眼睛。
裴致礼挂断电话,望向郁启明:
“既然你没有什么其他安排,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郁启明哑然半晌,终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挣扎,他挤出一个笑,说:
“这太匆忙了,您看,我什么都没准备,那么多年没见她老人家,空手上门,没有这个道理的。”
裴致礼微微扬起嘴角:“她缺什么自己会买,一向不需小辈送。”
郁启明说:“这不是一回事儿。”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裴致礼于是低低噢了一声,看着他,说:“如果你坚持,其实我那边还有不久前拍下的茶饼,奶奶喜欢这个,我倒也一直没时间送过去,正好今天拿过去,算是我们一道送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