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 第27章

乔丰年陡然提高音量。

郁启明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乔丰年眼眶突然红了,他凑近郁启明喃喃说:“对不起,我没、没想对你发脾气,我不舍得的。你也答应了我不生气的,宝贝儿,我道歉,你真的、别生气了,行吗?”

他嗓音紧绷,神情里几乎带着几分哀求:

“我受不了的,你知道的。”

郁启明看着他的眼眶,缓缓偏过了头。

他额头那根神经也在一跳一跳地发疼,细密的、针扎似的疼,喉咙里也疼,吃下去的糖果碎片好像真的划破了他的喉咙,让他尝到了疼痛礼泛起的些微血腥气。

乔丰年握住郁启明的手,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手指。

“郁启明,两年前的时候,我买了一对裸石,我花了半年的功夫自己设计,又找师傅切割镶嵌,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拿到手。”

他嗓音带着些许不清晰的哑,低低地,又嵌了几分不清晰的哭腔:

“本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的,我……”

郁启明望着落地窗外的灯。

他应该看不到那一朵金属玫瑰,可他恍惚里看到了那一朵金属玫瑰。

它生了铁红色的绣水,正缓缓地、缓缓的往下流淌。

郁启明想,真是奇怪。

他中午的时候看到别人的喜糖都平生羡慕,可真的等到了乔丰年这句话,他居然并不觉得……

并不觉得……

郁启明重新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睁大了眼睛,眼眶是红的,湿润的。

“我知道。”

郁启明说。

我知道。

“——我、我妈找你,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你别理她,郁启明,你别理她行不行?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她从来就不管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的!”

被宠坏了的孩子才能无所顾忌地对着人说出这种话来。

乔丰年扯着郁启明的手:“她就是生病了,所以才这样,她那么喜欢你!”

郁启明抽出自己的手,他望着乔丰年:“小乔,别这样。”

郁启明真切感激乔丰年,他没有半分想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他知道一个人狼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并不想看到乔丰年变成这样。

在郁启明的人生狼狈地一塌糊涂的时候,是乔丰年伸手帮了他。

二十岁的乔丰年从破破烂烂的中巴车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脖子里的项链都被人扯歪了。

他提着箱子,跌跌撞撞走在郁启明老家那一条满是泥泞的路上,并不知道郁启明就跟着他的身后。

那个时候的乔丰年是郁启明唯一能够点燃的一把火。

在郁启明这里,乔丰年从来不与卑鄙这个词划等号,何况,他们纠葛了十年。

十年。

一年混沌。

两年撕扯。

七年相交。

郁启明清楚知道乔丰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

郁启明平静地对乔丰年道:“乔丰年,我们不必这样。”

不用解释,该懂的他都懂。所以也用不着辩解,辩解毫无意义。

无论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开始,七年时间不是假的,那是一段足够横跨斜沟的时间长廊,从郁启明老家门前小渠里倒映出的星光,到北海路16号落地窗外的大雪,郁启明并不是不留恋的。

郁启明往后退了一步。

兰草的枝叶拂过他的手背,带着些许割裂似的疼。

郁启明说:“就这样吧,我们也该结束了,这个决定对你,对我,都好。”

乔丰年站在那里,被郁启明扯开的手垂挂在身侧。

他的手指僵直地贴在裤子。

许久,它细细地抖了一下。

然后,又抖了一下。

第0026章

乔丰年为了这一顿晚餐购置了丰盛的食材,他在超市里徘徊了两个钟头,拿着手机认真比对排骨的新鲜度。

订的红玫瑰准时到家,他一个人搬进门,累到他险些闪腰。

但是他觉得这一批的好像比上一批的更美艳浓烈,香气也更浓,费劲也值了。

忐忑着跟郁启明打完电话后,乔丰年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对戒指从抽屉里拿出来放进自己口袋,可是等到下了楼预备做菜,他又犹豫,怕油烟味道沾染戒指盒,于是他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把丝绒盒子塞进了玫瑰花里——只不过做饭做到一半,乔丰年又从里面冲出来。

算了算了,先不送,晚上睡觉前再送。

他重新又把戒指珍而重之地放回到了主卧的床头柜抽屉里。

下楼的时候他心情很好,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歌。

他今天打电话给他妈了,他妈说:“我是跟小郁说了很多,但是小乔,如果小郁真的坚持,换句话说,如果你可以直面告诉他,你要结婚,然而他还是选择不离开,那么,后面你们想要如何,妈妈绝对、绝对不会有半分阻拦。”

他妈妈的语气平和又温柔,最后一句话却是不动声色的警告:

“但是,如果郁启明要走,你不能阻挡他,知道吗?”

乔丰年说:“我知道,我不会。”顿了顿,乔丰年又低低说了一句:“他不会离开我的,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乔丰年年轻的时候曾对他妈说过:男的又怎么样呢?妈,我也没认真啊,你生我出来,总得让我好好感受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跟美丽吧,郁启明不美吗?他还不美吗?

他是这么受妈妈宠爱的一个人,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他妈给说服了。

虽然他的妈妈告诫他:“你不可以因为自己的身份和金钱去做出有辱别人人格的事情,小乔,妈妈不是这样教育你长大的,你得向我保证,他是自己愿意的。”

乔丰年难得心虚又尴尬,他摸了摸鼻子说:“我没有,我怎么会呢?妈你别多想了,也别多管,放你一百个心吧,郁启明是正经人,你儿子我也是正经人。”

乔丰年的母亲看着乔丰年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叹口气,然后说:“妈妈相信你。”

磕磕绊绊里,乔丰年也很惊讶他居然真的和一个男人过了那么久的日子。

该新鲜的新鲜过了,该刺激的也刺激过了,懵懂心跳的日子也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现在顺口喊人宝贝儿的时候都仿佛只是顺嘴而不是走心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在外头看到一对漂亮的钻石时,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也只有,拿来做他跟宝贝儿的对戒还挺适合的,这种想法。

在外面多喝两杯酒,少了人就不行,就浑身难受,他知道自己比年轻那会儿更缠人,身边朋友问他上辈子是不是海带精,乔丰年就呸他们,关你们一堆单身狗屁事!你们懂个什么东西?

两个男的在一起三个月都算金婚,他跟郁启明,七年,就是一起长长久久躺骨灰盒的交情,甚至于有一次乔丰年生日,他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双人并排的墓地。

他点了点左边的,说这是我的,然后点了点右边那个空的跟郁启明说,这是你的。

郁启明当时的表情精彩到乔丰年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乔丰年当时就被他逗笑了。

他掐着郁启明的脸跟他说:“怎么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有什么问题?”

郁启明盯着那个空洞洞的墓地,慢吞吞说:“噢……可是我们家有祖训,人死了要躺祖坟的。”

乔丰年说:“什么玩意儿?”

郁启明温和重复道:“祖坟。”

乔丰年纠结许久,勉为其难道:“…那……行吧,我陪你躺郁家祖坟?”

郁启明当时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乔丰年的年纪愈大他愈惶恐,当年信誓旦旦觉得两个人应该就这么着了,就等着两腿一蹬一起躺郁家祖坟了,可是偏偏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乔丰年惶恐,只是这种惶恐是不能跟别人提的,跟郁启明也不行。

可是郁启明,他的宝贝儿,他是个、那么聪明、那么会洞察人心的人,他清清楚楚知道乔丰年在害怕什么。

可他不说,他也不安慰,他一如往常那样,永远平静从容。

你要问乔丰年怎么想?

乔丰年想,其实他知道,越是相处越是知道,郁启明对他的好感或许还没有乔丰年对他的一半多,正因为感情泛泛,所以他才能永远平静,永远智珠在握。

乔丰年知道郁启明不喜欢他。

从一开喜欢的就不是他。

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他是个小偷,是个强盗,是个耍了阴谋诡计的小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

乔丰年深夜起来看到安睡在身旁的郁启明想,那又怎样?

他有了他那么多年。

肯定也还会继续有他更多年。

更多更多年。

一直到、一直到他们老了,走不动路,再老死在一块儿。

从乔丰年二十五岁以后,他就从来没有假设过和郁启明分手这一件事情。

这是不可成立的、也不能允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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