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为过激的动作而尝到血腥气的下一秒,郁启明一把推开了乔丰年。
然后,他偏过头,扶着沙发背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下。
乔丰年被他推地跌咧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而他本来带着几分潮红的脸在看到郁启明干呕的时候瞬间变作了煞白。
——乔丰年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都拒绝承认那是郁启明和他的初吻。
他不愿意提起郁启明的十八岁。
他力图模糊掉过往,将他的初心装点成“一见钟情”,乔丰年试图将郁启明的认知扭转——他非要说他第一眼见他就动了心。
郁启明笑着问他:“是吗?为了什么动了心?”
乔丰年就说:“皮相和……眼神。”
郁启明当然不信他的话。
可是他们已经是恋人——郁启明愿意纵容恋人一些骗人的小把戏。面对乔丰年,他又一向温柔到近乎没有脾气。
所以——
“好。”郁启明笑道:“那不是初吻,你也的确是对我一见钟情。”
——所以啊,所以,烂泥有没有沾到你的脚?
裴致礼,那可真不止是沾沾脚的事儿。
郁启明是已经在那一滩烂泥里打了个滚,沾了一身的泥腥气了。
* * *
抵达Z市时已近中午。
从高铁站坐车去往市郊的实验室基地又花了将近一个钟头。
几个同事无所事事,就在车上闲聊起Z市的古迹和小吃。
聊到兴起,有人cue了一波郁启明:“郁助,你之前不是常驻Z市了吗?这儿附近有没有好吃好玩的,你给推荐推荐?”
郁启明道:“行啊,我还做过Z市游玩攻略的PPT呢,晚点找到了我发群里。”
车里瞬间响起一阵太棒了,感恩的欢呼声。
郁启明早两年因为要跟进耀华这一个生物医药实验室的项目,差不多算是常驻在了Z市。
钟遥山当年一直对和Z市政府以及Z市大学一起组建联合实验室兴致泛泛,他是一直致力于构建独属耀华生物的研究团队的,所以Z市这个实验室从立项开始,他的态度就很不积极。
然而某一天,钟遥山突然就改了主意。
只是钟遥山那时候全身心扑在智慧医疗的项目上,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这一块,于是郁启明就被赶鸭子上架,毫无头绪地接手了这个项目。
他年轻、资历浅,即便有钟遥山替他站台,依旧在刚开始那段时间里被立了不少下马威。
那一年里,郁启明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有一半的天数都在跑Z市,整个项目,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关节、事项几乎都经了他的手,说他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钟遥山敢把一堆子大事小事丢给郁启明,又替他顶住了压力,付诸百分之两百的信任,郁启明自然应该要投桃报李、竭尽全力。
等到钟遥山卸任,裴致礼空降,Z市的这一个项目也接近尾声。
辛苦一年有余,本来顺理应当要摘个成果,结果领导突然换人,换来的还是裴致礼——郁启明当然只能乖乖识相,把手里余下那部分收尾工作全部移交了上去。
裴致礼对此倒是不发表意见,只是在会议里提起一句:“后续部分将由主管陈博士接手,这一年辛苦郁助了。”
如果不是那一年的年终奖丰厚到能堵住他的嘴,郁启明想,他真的会不顾当年签下的合同直接甩上辞职信走人。
——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如今这座占地甚广的生物医药实验室终于成功落地。
郁启明依旧由衷欣喜。
耀华一行人终于在下午两点到达目的地。
前来迎接的主管陈博士好奇地来回打量了一圈人,然后凑到了郁启明的身旁,用一种他自以为静悄悄的声音同他讲:“咦,裴致礼他人呢?他不是说他会过来吗?”
郁启明微笑回答:“不好意思陈博士,裴总有急事,要晚一点到。”
陈博士说:“哦,我懂。老板都这样,高姿态,玩神秘——就是没料到裴致礼竟然也变得这么油腻了。”
埋汰完了裴致礼,陈博士又转过头对着郁启明说:“小郁,你真的受得了他吗?要不你还是过来跟着我吧,我也缺个助理,工资你随便开。”
郁启明笑道:“陈博士,您助理学历要求硕士,我不达标的。”
陈博士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郁启明的肩膀:“不达标就继续念书嘛,你有脑子你怕什么?”
郁启明讲:“真不行了,脑子不够用了。”
陈博士啧了一声:“我信你个鬼,你就是自己不乐意,加上裴致礼也不舍得放人,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郁启明特低眉顺目地说了句:“您说是就是了吧。”
陈博士嘶了一声:“——郁启明,你酸死我得了!”
这一位陈博士,本名陈琅,郁启明与他勉强也算是陈年旧识。
陈琅家里做实业,与裴家算是世交。他本人其实与裴时雪先生是幼儿园同班同学,然而因为他不懂裴时雪先生的艺术被狠狠嘲笑后,他转而选择和自幼话少到自闭的裴致礼做“朋友”。
陈琅曾经对郁启明讲:“跟裴致礼相处很好,他很安静,我很喜欢。”
陈琅喜欢安静的环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事务,而裴致礼自小对一整个世界都带有一种不感兴趣的漠然,于是他们相处十分融洽。
郁启明并不清楚裴致礼用了什么手段把一直在美国念书做研究的陈琅诓回了国,但是陈琅愿意接手这一块的实验室,无论对于是耀华集团,还是裴致礼本人来说,都算是个大好消息。
陈琅带着大部队参观介绍完一整个占地广阔的实验大楼后,时间已经过了五点。
陈琅搓着手笑眯眯道:“我让你们裴总挖了个星级厨师过来,一手粤菜做得简直了!走走走,逛得也累了饿了,一起吃点喝点?”
郁启明顿了顿脚步,笑着对陈琅说:“你们先过去,我抽根烟。”
陈琅拉住郁启明不让走:“抽什么烟啊,演得真像,你就是想跑!嘿,我早看穿你了郁启明,别怕,我不灌你。”
郁启明试着抽了两下手臂:“真抽根烟,烟瘾犯了。”
陈琅看了郁启明两眼:“真就抽烟?”
“真抽烟。”
“一根?”
“就一根。”
“会不会逃跑?”
郁启明叹了口气:“我能逃哪儿去,连夜打车回S市吗?”
陈琅松开手:“你这人太鸡贼,我得防着你偷溜——不行,我得给门卫去个电话。”
陈琅这一出闹得众人都在笑,郁启明也配合着笑了两声,挣脱了手臂后,他冲着一行人摆了摆手,目送人群拐了弯,他才转身,推开了通道尽头的一扇小侧门,走了出去。
园区绿化做得好,两棵罗汉松在冬日的冷风里傲然挺立,气质卓然地彰显着它不菲的身价。
郁启明站在墙角的背风处,摸出手机准备给裴致礼打电话。
四个钟头前裴致礼发他消息,说已经预备上飞机,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已经落地。
郁启明摸出手机,只是刚刚解锁,手机铃声就猛然响起。
铃声响起的下一秒,屏幕跳转,裴致礼三个大字耀武扬威地就这么跃到了屏幕的正中央。
这事儿太巧,巧得让郁启明足足愣了一秒才回神。
郁启明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裴致礼像是在说话,可是一阵忽如其来、呼啸而过的火车声响吞没了他所有的声音。
郁启明很有耐心地握着手机,仔细地听着裴致礼身旁席卷而过的声响。
园区路灯做旧仿古,昏黄光线下,能看到不远处潮湿的柏油路上立着一只收拢了翅膀的麻雀。
它落在一个小小的水潭旁边,夜风很凉,它低头啄了两口水,抬起头,看到了郁启明。
郁启明坏心眼地冲它呿了一声。
受了惊的麻雀扑翅飞走,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也远去了。
裴致礼说:“我已经转到高铁站了。”
“嗯,听出来了。”
裴致礼问他:“结束园区的参观了吗?吃饭了没有?”
一天天就记得管他吃饭的事儿。郁启明讲:“吃不了饭,得喝酒。马上就要过去了,陈琅今晚预备灌我,躲不了。”
裴致礼说:“别理他。”
“不太行吧。”
“行的。”裴致礼像是看了眼时间,然后对郁启明说:“马上上车了。我大概七点能到。”
郁启明说:“好,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裴致礼说。
天际缓缓飘落细密的雨丝,郁启明往后退了两步,退进屋檐。
只是风大雨细,那点屋檐也没遮掉几分。
“你也不用喝酒。”他说:“等我一下,我很快就过来。”
郁启明说:“好。”
抬了抬头,雨丝飘落到了他的脸颊,郁启明又对裴致礼说:“Z市下雨了。”
“冷吗?”
“等你过来就知道了。”
* * *
裴致礼到的时候,细密的雨水已经变大。
郁启明到底躲不过,还是被陈琅拉着喝了两杯白酒。
白酒度数高,郁启明的喉咙口都辣得有些轻微发烫。
裴致礼来电话的时候,陈琅恰好又端着酒杯过来,说要划拳走一个。
郁启明示意他有电话,直接起身就想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