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启明的沉默得并不久,他一字一句,语句清晰:“郁满霞,宋学而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仇人,从头至尾,她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受害者’,她再聪明,再早慧,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一岁,你没有尽到一个监护人该尽的责任,这不是第一次了。”
郁启明的指责显然让郁满霞的情绪瞬间濒临崩溃:“郁启明,你不能这么说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声音颤抖,一向温柔的声线紧绷之后便犹如即将断裂的琴弦,尖利到甚至带有几分神经质,她一再向郁启明重复:“我没有做错。”
郁启明沉默地握着手机,许久,才淡淡道:“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应该要放下了。言伟宗人很好,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和言伟宗、言思立一起,去过你想过的一家三口的日子,这对你、对宋学而,乃至于对言伟宗都好,不是吗?”
郁启明不需要郁满霞的回答,道:“宋学而现在在我身边,她很安全。我还有事,就不聊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他已经给予了郁满霞第二次机会,如果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如同一个母亲那样爱护一个女儿,那么也没关系。
郁启明会爱护这个小姑娘,一如多年前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小孩儿是会撒谎骗人的。
宋学而聪明、早慧、狡诈、胆大。
宋学而没有安全感。
宋学而不爱妈妈。
宋学而不爱除开两个舅舅以外的任何人。
* * *
抱歉宝子们,最近加班加到快崩了……日万是穆穆良朝无能为力的梦QAQ
第70章
酒店客房。
裴致礼轻轻敲了三下房门,推门走了进去。
一边解开大衣西装随手放在一旁的衣架上,一边确认两个小朋友的情绪状态,确认了没什么问题,他才走过去坐到了宋学而小朋友对面的沙发里。
宋学而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隐隐约约藏得并不算太好的……敌意。
裴致礼斟酌了一下这份“敌意”,再次朝着小朋友弯了弯嘴角。
宋学而咻地一下移开了眼睛。
还是一旁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李博鸣反应迅速,他站了起来,朝着裴致礼喊了一声:“裴叔叔。”
等李博鸣喊完了人,宋学而这才头朝天,慢慢吞吞、勉勉强强喊了一句:“……裴叔叔。”
裴致礼看上去脾气很好地笑了下,说:“好像在听你们说要点餐?想吃点什么?我买单。”
宋学而的头又扭回来了。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裴致礼看,一边看,一边颇带几分挑衅地回答了一句:“我就想吃火锅。”
李博鸣刚要开口的一句肯德基含在喉咙里,费了好大劲才重新咽了回去。
他倒是没多想,只单纯以为宋学而的这一份挑衅是在迁怒于人,宋学而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炮仗一个,不给她现在炸出来,她能憋出个大的。
——还不如让她现在就炸出来。
李博鸣紧闭嘴巴决定当鹌鹑,抱着个手机躲到了房间的最角落给他妈发消息去了。
裴致礼听到了小朋友的挑衅,他说:“吃火锅的话,现在可能不大方便,等过两天回了S市了,我再请你们吃火锅,怎么样?”
宋学而继续挑衅:“S市的火锅不正宗。”
裴致礼点了下头,承认:“是,S市本地人都不太能吃辣,不正宗的多。”
宋学而撇了撇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下裴致礼,她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问:“裴…叔叔,你是S市人吗?”
裴致礼说:“是。”
宋学而哦了一句:“我乔舅也是S市人,他也不太能吃辣,你也是这样吗?”
裴致礼双手交握,平静微笑:“我也是这样。”
宋学而就又长长地哦了一句,那双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致礼看。
裴致礼恍若未觉:“保留你吃火锅的意见了。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宋学而的脚尖无意识地来回踢了一下地毯,踢到第三次了,她才又开口道:“……海鲜面。”
“海鲜面?”
宋学而忽然垂下眼睛,又飞快改口:“算了,不要海鲜面,我海鲜过敏的。还是肯德基吧,我要一份儿童套餐,谢谢裴叔叔。”
裴致礼看了一会儿宋学而,然后转过头询问李博鸣。
李博鸣解除闭嘴鹌鹑的状态,在角落里发出声响:“我跟她一样,麻烦您了。”
裴致礼又笑了一下,讲:“S市的火锅不正宗,海鲜面倒有一家不错,你舅舅还挺喜欢的。可惜你海鲜过敏,不然有机会的话推荐你去尝一尝。”
宋学而小朋友的脸上有努力掩饰却依旧没能掩饰好的烦躁和焦虑:“不了,谢谢,我听到海鲜两个字就浑身长红斑!”
小姑娘撇嘴的样子像是在生一场闷气,裴致礼确信面前这一个十一岁的小朋友跟她的舅舅一模一样的聪明和早熟。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脾气,一个九曲十八弯,一个却是直脾气。
都挺好的。
裴致礼在手机上点餐,小姑娘以为他低下头看不到了,就转过头继续盯着他。
裴致礼点完餐了抬眼,她就猛地扭开脖子。
“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到。”裴致礼收起手机,看向宋学而:“还有点时间,要聊聊吗?”
宋学而又把脖子偷偷扭回来了一点:“……我俩聊?裴叔叔,我俩能聊什么?”跟你熟吗,就聊。
裴致礼笑了笑,他换了个坐姿,以手支颐,老友谈天似地讲:“前两天下大雪,你路上过来的时候碰上了吗?”
“……碰上了。”宋学而坐的高铁在路上卡了四个钟头,把李博鸣在平川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怕她冷一会儿怕她饿。
“我们也碰上了,在高速上堵了很久,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裴致礼问宋学而:“你以前见过那么大的雪吗?”
“……没见过,我住广州。”能看到下雪天才见了鬼。不过,“我今年冬天要去滑雪,没准能碰上更大的雪天。”
裴致礼问:“去哪儿滑?国内还是国外?”
“跟我乔舅去瑞士。”宋学而语气轻快地补充:“去格林德瓦。”
“挺好的,那边风景不错。”裴致礼提醒她:“不过滑雪要记得注意安全。”
宋学而又说:“很安全。而且我乔舅滑雪技术很好,他会保护我的。”
裴致礼嗯了一声,又像是随口问她:“很喜欢滑雪?还喜欢其他的运动吗?”
“我也挺喜欢冲浪的。”宋学而顿了顿,问他:“你会冲浪吗?”
裴致礼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会,勉强会游泳而已。”
“……你会游泳?你不是怕水吗?”宋学而脑子反应比嘴快,下意识脱口而出,只是说出口了就知道完了个蛋,她眨眨眼,懊恼地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裴致礼像是并不意外宋学而知道他怕水,他甚至还语气挺温和地解释了一下:“以前是挺怕水的,后来一个人外加一只狗在新西兰的小岛上住了一个月,每天听海浪声,听多了就不怎么怕了。”
宋学而收起捏着耳垂的手:“……你养了狗?”
裴致礼说:“是,萨摩耶。”
“那千万别给我舅看到,他很怕狗的。”顿了顿,她补充:“尤其是小狗。”
裴致礼手指垂在唇下,他说:“谢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
宋学而等了半天也不等裴致礼开口问她舅舅为什么怕狗,她飞起眼角又瞥了他一眼。
西装革履的男人好整以暇望着她,两人对视上了,他就又微微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神态和她舅舅旧手机那一张锁频照一模一样。
宋学而觉得更烦躁了。
小孩儿心烦得太明显,眉头拧起来了,那一股盛气凌人的、不开心的样儿就不太像郁家人了。
宋学而想站起来到李博鸣那边去,干脆就不理裴致礼算了,可真要这么走了,她又觉得有一种不甘心的难受。
一向感情好到黏黏糊糊的两个舅舅,只要吵起来,总归都是因为“裴致礼”。
裴致礼,裴致礼,裴、致、礼。
吵不完的裴致礼,每次都是裴致礼、永远都是裴致礼。
裴致礼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宋学而的梦魇,不,“他”就是梦魇。
——宋学而是偷听过两个舅舅吵架的。
深夜过半,钢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钢琴,巨大的、沉闷的声响在一刻响彻一整座小洋房。
宋学而惊醒,她摸索着下了床,小心翼翼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悄悄往下望。
午夜的灯光折射开一屋子的狼藉,地上有被砸碎了的手机和被打破了的花瓶。
白色的带着刺的玫瑰躺在水里,她的舅舅站在墙角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讲:“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乔舅则站在钢琴旁,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他快气疯了。
宋学而从来没见过她的乔舅这个样子,他甚至气到浑身都在发抖,气到连眼睛都是红的。
他说:“不是什么大事?亏你讲得出口呢郁启明,你说,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郁启明从墙角绕过那碎裂的花瓶,走到了乔丰年的身旁,他伸出手很温柔地抱了一下乔丰年,解释道:“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上面,如果不是你说,我的确不知道一个手机密码还会有这样的说法。”
然而温柔的拥抱不能够抚慰受了刺激的乔丰年,他用尽了力气一把推开了郁启明:“——滚!”
宋学而捂住险些出口的惊呼。
舅舅被推得跌倒了。
他跌倒在了带刺的白玫瑰以及一地的碎玻璃上。
乔丰年动了动,他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过来扶他,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让他的身体困在了原地,他整个人像是被过量的痛苦围绕,以至于他已经判断不出,他在这种时候,到底应不应该顺应心意,去把地上的人重新抱回怀里。
“……在你心里,裴致礼比我重要。”乔丰年的目光定在郁启明渗血的手臂,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的心里,裴致礼都比我重要,你和他们都一样,都一样。”
这是宋学而第一次听到“裴致礼”的名字。
宋学而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她还没有认识除开天地、大小、一二三以外的中文字,所以她不清楚什么是裴致礼,裴致礼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