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名叫崔子晋,他抓着徐老七着急忙慌赶来,顾不上其他,加上夜黑林深,本就没注意到旁边竟还有活人,后来再看到也并没有在意,更不曾细看。
刚才褚宁突然露了这么一手,崔子晋定睛一看,才隐约想了起来:“原来是你。”
不过奇了怪了,这小高功上次见时身上的功德金光还刺目得很,今天再一见到,那层金光却像尽数内敛了起来,若非仔细探看,更是难以发现。
还有,功德金光的事且不说,他家府君怎么也看起来跟这个阳间小高功很相熟的样子啊?
他都错过了什么?
鬼差的双眼在褚宁与江与檀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重新看向变痴呆的中年道人。
“他这是”崔子晋将青铜刀别回腰间,欲要说出什么,却被江与檀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硬生生转口问,“府君,现在要怎么办?”
这中年道人身上古怪太多,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就更没法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了。
他们先前曾用法术搜寻过那批生魂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而生魂离体,一旦超过七天,便再也无法回到肉身。
这次被徐老七提前勾走的生魂有近十人,若是不能将其送还阳世,对东岳阴司来讲,不可不谓是重大工作失误。
往轻了罚,扣光年终是肯定的了,往重了罚,此事牵连人数众多,估计不少阴司头目都要受到降级处罚。
崔子晋作为徐老七的上属,同样难辞其咎,说白了就是御下不严,监管不力。
江与檀暂时也没什么思绪,只道:“先将他押回阴司,让判官试试还能不能审。”
“只能这般了。”崔子晋叹了口气,替那群生魂惋惜,“哎,就是可怜那几人,命数将近,本就没几日好活,却又因这徐老七,连最后几日都不得安生,不能跟家属亲眷好好道个别”
他说完,又怒气冲冲地看向徐老七,恶声恶气道:“想你小子百十年前也是个广积阴德之人,为救落水女童不惜搭上自己性命,如今怎就变成这副模样!”
徐老七缩缩脖子,眼底除了麻木与惊惧,却没有太多悔恨之色,想来太过漫长的岁月早将他彻底改变。
一旁,褚宁摸摸下巴,心想如果这鬼差知道阳世有句话叫“岁月是把杀猪刀”的话,恐怕会有所顿悟吧。
这般想着,褚宁不经意将目光落到中年道人干瘪的尸身之上,脑内突然灵光一闪,单手握拳抵着手掌,喃喃说:“我好像有点想到他把生魂藏哪儿了。”
“嗯?”江与檀垂眸看他。
崔子晋见过褚宁的手段,不敢小看,“小高功,你觉得他藏哪儿了?”
褚宁指着中年道人说:“先前大人与这道士斗法时,我看见他曾丢了件招魂幡出去。”
妖道使用生人魂魄做法,是为以生魂为引,替自己续命用的,招魂幡既能藏魂,又便于随身携带,在褚宁看来,嫌疑很大。
“估计那些丢失了的生魂就是被他塞里面。”褚宁判断道。
崔子晋闻言,兴奋搓手,“好啊!那招魂幡呢!现在在哪儿呢!”
褚宁转头看向江与檀,问:“大人,刚才那妖道跟你斗法过后,那个招魂幡是不是被撕碎了?”
江与檀沉默:“……”
褚宁笑起来,小声问:“大人还记不记东西掉在了哪儿?”
江与檀移开眼:“应是落在草地里。”
不必他亲自寻找,崔子晋二话不说祭出个纸扎小人,小人飘进草地,很快就摇摇晃晃地抱着个完好无损的招魂幡回来了。
褚宁惊讶极了:“它怎么复原了?好神奇!”
“之前看到的,许是法器自保的障眼法。”江与檀表情不变,抬袖招手,纸人飘到他身前。
从纸人手中取过散发着阵阵阴气的招魂幡将神识往里一探,发现还有许多怨魂被关在幡内,战战兢兢。
阴差对怎么抓捕阴魂很有一套,但碰上这些个道士用的东西,就显得有点束手无策。
江与檀眉心微蹙,将招魂幡递到褚宁面前,垂眸问道:“有办法把里面的魂魄放出来吗?”
褚宁抬手接过,仔细的端详着招魂幡上刻画的云€€,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旁边,宋西丰则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劝道:“高人,这个招魂幡是认主的,如果不是招魂幡的主人释放魂魄,别人强行召唤会遭到反噬”
妖道带给他们几个厉鬼的心理阴影实在巨大,宋西丰等鬼可不希望褚宁着了对方的道。
褚宁惊讶:“这东西这么厉害?”
他说着,手却快了一步,轻轻一扯,瞬间将招魂幡一分为二地撕成了两块破布条,刹那间无数阴魂疯狂地从幡布中逃脱出来,目标明确地冲向中年道人,逮住他的魂魄就用力撕咬。
痴呆了的中年道人眼神空洞,在群鬼撕咬下,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哀嚎。
宋西丰等鬼:“……”
好家伙!
高手不愧是高手,是他们弱鸡,才看谁都菜。
褚宁:“……”讲真,他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容易撕开。
崔子晋没有放任怨魂将中年道人咬到魂飞魄散,毕竟,这样还算便宜了对方。他将怨魂们一个个都拉开,怨魂见是鬼差,瞬间没了脾气,一个个都变成听话的小鸡仔儿。
而在另一边,从招魂幡里被放出来的十几条生魂却十分懵逼,如梦初醒一般,神色惊惧地打量起四周。
“卧槽,我怎么一闭眼就到墓地了!”
“是在拍整蛊综艺吗?我想回家”
“科技发展这么快,说是特效也太逼真了点!那边的影子,好像真的在飘!!!”
“咦,怎么么我也是飘起来了我、我是不是死了啊?!妈耶,这飘得有点高了啊!我恐高!”
“是做梦,我肯定是在做噩梦,我绝对是在噩梦里还没醒过来淦!这真是噩梦吗?也太真实了。”
“呜呜呜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我要回家!!”
一堆生魂从惊慌失措,到隐约认清现状,有人恍然认命,也有觉得是做梦不信邪的,想要逃跑。
崔子晋可不能让这批生魂乱跑,忙用法术将他们圈在一块空地上。
“都别乱动!”崔子晋忙活一晚,脾气暴躁不少,一张青白脸面无表情,顿时吓得生魂们僵在原地,胆小的还哭了出来。
生魂中间,有个十分搭眼的年轻人,圆溜溜的一颗脑袋,头皮锃光瓦亮的。他显然比旁人镇定几分,迟疑地看向崔子晋,问:“我们真的都死了?”
顿了顿,他目光一转,又往褚宁跟康严明的位置看了眼,目露不解,“真不是整蛊综艺?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实一个全息游戏实验,我们这批人只是你们的实验体,而你们是游戏npc”
早死五百年的崔子晋:“……”这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旁边,褚宁看到这光头年轻人也十分惊讶:“那妖道怎么回事?胆子这么大,居然连将死的和尚都不放过?”
江与檀:“嗯?”
褚宁解释说:“人间那群大和尚,惹了一个,能招来一窝。”
江与檀:“如此说来,你曾经惹过?”
“……”褚宁一顿,对上江与檀认真的目光,微微偏开脑袋,“是闹过点小纠纷。”
不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两人说话声没有刻意压低,被认作和尚的年轻人尚且搞不清眼下状况,但既然被人指了出来,便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和尚,你们要是想抓和尚做实验,那肯定抓错人了。”
褚宁愣了愣,看向年轻人圆溜的脑壳。
这么标准的光头,居然不是和尚?
这年轻人被他看得头皮一凉,深怕卷进什么奇奇怪怪的非法实验里,连忙说:“你们真抓错人了,我就是个互联网公司的小程序员,真不是和尚!”
原来是程、序、员。
那不奇怪了。
褚宁恍然大悟,就连挤在一处的生魂们都忍不住了,目光纷纷落到年轻人的脑壳上,兀自感叹,真是有够光滑。
其中,有个胆子大的老大娘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哎呀,幸好我当年没听孙女的话,让她去学电脑,看看这英年早秃的,可太耽误找对象了!”
“就是就是。”居然还有生魂偷偷附和起来。
年轻程序员听见,瞬间面红耳赤道:“不是,我没秃!我是最近工作忙,没时间打理自己,特意剃的光头!”
老大娘却问:“那你剃光头前头发多不多?”
年轻程序员语气停顿一下,说:“就,正常发量!”
众生魂一瞧,心知他是在嘴硬,不用多说,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话题有点走偏。
崔子晋无语地看着这群生魂,取出一本小册子朝他们走过去。
这是他从徐老七身上搜出来的册子,上面记录了这群生魂的去世时间。
崔子晋翻着册子,站在一群局促不安的生魂面前问:“谁是钱双杰?”
生魂之中静默了几秒,年轻程序员无语凝噎,举起只手,“怎么又是我?如果这是游戏的话,麻烦快点结束行不行,我明天还有工作。”
崔子晋怜爱地看他一眼:“你生前是程序员,还是做软件开发工程的?”
年轻程序员,也就是钱双杰回答:“是啊。”
“嗯,很好,非常好。”崔子晋微笑着同他点点头,然后郑重地告诉他一个坏消息,“钱双杰,你于今晚二十三点四十八分阳寿已尽,可以去阴司报道了。”
钱双杰:“???”
他根本不相信崔子晋的话,慌乱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今年才二十八,身心健康,上个月还做过体检,医生说我没什么问题。”
崔子晋遗憾道:“抱歉,根据生死簿记载,你是工作过劳,半夜突发性心梗,抢救无效而亡。”
钱双杰顿时失去言语,恍惚半晌,仍是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这不是游戏?我真的死了?”
周围的生魂也似有所感,他们,怕不是也死了吧?
有胆子大的生魂见崔子晋面色和煦不少,忍不住出声追问。
崔子晋抬抬眼皮,道:“你们还没死。”
不等其余生魂高兴起来,又凉凉说,“不过也快了。”
这群生魂都是西山片区十日之内的将死之人,除了倒霉程序员钱双杰外,其余生魂最早的还能熬到明日咽气。
出于补偿,崔子晋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他们大限将至的事实。生魂们十分错愕,有的更是直接爆哭出声,比已知死亡的钱双杰看起来还难过。
钱双杰:“……”
有生魂哭得无法自抑,也有生魂表情坦然,脸上虽有悲伤,但更多的却是洒脱,似乎对死亡的到来早有预料。
先前说话的老大娘甚至挺高兴,喜气洋洋说:“哎,我还以为我那病真是一秒都熬不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多活两天,熬到我孙女回来看看我。”
不过下一秒,老大娘又说:“还是幸亏了当年没送我孙女去学电脑,不然现在就不是黑发人送白发人,而是大家一起相约地下见咯。”
说完,老大娘还怜惜地瞥了一眼钱双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