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耕云回过头去,眼睛困惑得都快眯起来了:挺好你说不行?
王醒说到一半,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欠的可能是一个解释:“但是那个鱼缸,是王昱以前很喜欢的一个大佬做的,我觉得他可能不希望别人改动他的特订。”
严耕云听到“大佬”,有点愣,反应了一瞬,随即啼笑皆非。
“什么大佬啊,”年轻时的中二终会化成一种尴尬,严耕云现在就有点社死,“是我。”
对面王醒一听,也愣住了。
他随便一找,居然就找到了原创,这种刮刮乐中大奖的走向,王醒还是头一回碰到,以至于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严耕云看他不吭声,还以为他不信,自证道:“那鱼缸是我做的,真的,我家里还有当时出货之前的底片和记账联单子,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
王醒回过神,说不用,接着又挺新奇地看了严耕云一眼,笑了下说:“原来你是个大佬啊?那300块钱我肯定给少了。”
严耕云20多的时候,对社会和自己的认识都太表面了,那会网友喊他大佬,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也不反驳。
但现在他不敢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听得缩了下肩膀,皱起脸说:“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走了。”
王醒看他脸上写满拒绝,是真不爱听那种天夸,遂打住,换成了正事:“行,不说了,说鱼缸吧。”
因为他是原创,王醒口风松了一点,严耕云许下不行他就再翻一遍的承诺,才带着他的同意和一瓶冷冻过的沙棘汁走了。
等他走后,梅兹也吃不下了,摊在椅背上冲王醒挤眉弄眼。
他用英语问王醒:这是你的新欢吗?
王醒说:这是我爸厂里的保安。
第13章 顽世
保安严耕云离开市场后,没有立刻回厂里,因为要改,他回家准备素材去了。
1点50,他打包好东西,临出门前看了眼手机,发现方简来过消息。
[方简]:我到了
严耕云回了条:[行,你先开始]
昨晚看见照片之前,他的计划还是叫方简帮忙,方简要赚钱,而他要补觉,所以维护的钱给方简,方简负责前期清理,等清完了他再去开缸,这样他就能多点时间睡觉,方便晚上大夜班。
可谁知道看完照片,他自己根本不想睡了。
那个锈了的脑子像是忽然被上了油一样,一会冒出一个想法,严耕云本来都睡下了,又怕起来忘了,就一直在摸手机记,折腾到4点多才睡了会儿,结果6点才过,他又爬起来了,找了个空缸就开始打骨架。
他没怎么睡,但精神很亢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似的。
然后他就开始忙活,打发泡剂、固化修型、再抹上泥巴、比放植物,比来比去又觉得不对,又骑上电瓶车跑到水仙桥,直到遇到王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在这儿东改西改,给自己倒是改嗨了,但人家客户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干的,可真是太自作主张、自作多情了。
不过严耕云能够原谅自己,对于一个做东西的人来说,能对自己的作品有想法,还是主观上感觉更好的那种,是一件奢侈的事,他该偷着乐。
至于客户,也是可以乐的,王醒挺好说话,这几次交道打下来,严耕云已经忘了头一回见面他叫自己开门时的拽样了。
乐上加乐,严耕云出门的时候,心情还挺好,觉得一切都挺顺利。可一刻钟后他爬上行政楼2层,才上走廊,就见尽头那个总办门口围了一堆人,还时不时有叫嚷从里面传来。
“……找的你……找谁要钱去!我们凭啥……你钱!”
“……老板说了……不知道这、事儿!”
“胡姗……这事你经手……说!谁叫你这……办的!”
这阵仗,分明是起了争执。
严耕云心头一跳,不知道这跟方简有没有关系,他一边尽力往前看,一边竖起耳朵,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随着靠近,里边人的说话声开始变得清晰了。
“啊?不吭声?不吭声是什么意思?这事是你自己做主的,是吗?”这个咄咄逼人的中年男声,还是前边喊“胡姗”的那个。
而胡姗说没说什么,严耕云没听见,但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冷笑了一声。
“人家拿3000块钱工资,还要上赶着给你老板办公室的鱼缸做主?她有病呐?”
这声音一听就是方简的,有点沙哑、发音偏轻,像是中气不足,被打了似的。不过他平时不直播的时候就是这么说话的,省嗓子,属于正常。
严耕云放下心来,侧身拿箱子把门左边那个小哥后背轻轻一碰,然后一声“借过”,在对方茫然的目光里挤进去了。
屋里的人比外面还多,越靠近门这边的,看热闹的成分就越大,而王醒的爸在最后面,他坐在办公椅上,那椅子离桌沿拉开了半米远,他上身贴靠在椅背上,双肘搭着扶手,面沉如水,看起来气得很克制。
在他对面,桌子前面有两拨人,一拨是他厂里的员工,两男一女,呈半弧状站在左边。另一拨只有一个人,戴一顶鸭舌帽、一头卷毛留到下脖颈,坐在右边地上的一个工具箱上,正是方简。
两边剑拔弩张的,严耕云进来的时候,左边这堆里有个男的正在扯嗓子:“你……”
严耕云连忙也把嗓门一抬:“方简。”
下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王醒的爸。
这位长辈实在是有气场,盯过来的眼神如狼似虎,那目光锐利,还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审视和……嫌恶?
严耕云有点分辨不清,因为这个敌意明显超过陌生人之间的抵触了,可他俩又不认识,这是在瞪啥?
严耕云搞不懂,也有点不爽,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把头一点,招呼道:“王总,下午好。”
王宜民盯着他走了好几步,分明听见了他的招呼,但却并不搭理,只是冷冷地凝视。
这是一种冷落,或者说是下马威。同时也因为他是老板,根本不需要他发话,自然有人替他身先士卒。
果然,左边那个刚刚被严耕云打断的眼镜男立刻上前一步,质问道:“你谁啊?”
严耕云看他一眼,见他40来岁的样子,五官中其他都端正,就是眼睛有点对,穿得也挺讲究,手上又是串又是表的,应该是个什么领导。
不过领导严耕云也不理,故意转头去问方简:“他谁啊?”
方简仰着张颓废苍白的脸看他,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嘲笑:“那谁知道。”
“好吧,”严耕云在方简周围看了一圈,“这什么情况?”
只见地上有点狼藉,除了方简带来并散开的工具,还有两个脸盆,一个盆里装着王昱那条斗鱼,状况非常不好,尾巴几乎烂完了,只剩下鱼鳍那么小的一圈边。另一个盆里装的是老脏水,鱼缸里还有一半。
看起来像是干到一半,被打断了。
方简捡起个长镊子,往工具箱里一丢,“砰”的一响后,他说:“一个叫咱来干活,干到一半,他又说他们没有叫过的烂几巴毛情况。”
严耕云眉心细微地一扬,心下霎时有了点谱。
王醒让他来换水,但是他爸不同意,两个人的意志在这儿较劲,结果就是把办公室的小妹、自己和方简都变成了炮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严耕云心里“啧”了一声,忽然感觉王醒有点坑。
期间,那个眼镜男觉得方简嘴巴脏,警告他放干净点。
方简懒洋洋地给他比了个中指,眼镜男看着又要破口大骂,严耕云觉得他实在太跳了,便往前一步,把怀里的箱子边往桌上一搁,突然说:“老哥,你戏真多。”
眼镜男正要骂方简素质低,却忽然被他称兄道弟,一下被带偏了,怒道:“你啥意思?!”
严耕云拿肋排将箱子又往桌上推了推,愈发轻装上阵道:“意思就是,你每一句话都要抢,导致你老板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插上。”
那是他老板插不上吗?分明是他不想插!只要他想,打个手势,自己就……
眼镜男正在逻辑自洽,暗自嘲笑他不懂,却不料后面的人群里,忽然此起彼伏地“噗嗤”了好几下。
那几声闷笑就像无形的巴掌,啪啪把眼镜男的脸色打沉了,他目露凶光,正要回头去记账,余光里却见椅子上的人左手一挥。
王宜民打完手势,顺势坐起来一点,并翘了个二郎腿。
搞了半天,这个新进来的小子,才是王醒找的那个。
他长得嘛,好像是有点眼熟,王子骞说他是厂里新来的保安,王宜民把硕大的眼袋一眯,在心里评头论足道:倒是比那个长毛要正经一些,但还不是个小白脸样?反正他看不惯。
带着偏见,王宜民板着脸,指着那个还剩半缸水的鱼缸,对严耕云说:“这个活,你接的是吧?”
这尊金口终于开了,严耕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谁让你接的?”
严耕云说:“王醒啊。”
“你们很熟吗?”王宜民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不悦。
“不熟。”严耕云说的是实话。
然而王宜民不太信,王子骞跟他说,王醒跟这小伙在办公室里聊天,还一起去食堂打饭,还跑到连廊上去吃。
可他王醒是什么人?是他老子弟弟去食堂他都不陪的人,他还能陪个男的去跑连廊?真是闲得他!
王宜民提起他和男的,心头就鬼火冒,语气不由得变重了:“不熟他为什么找你?”
严耕云被他连着问,还要面对着他那些微妙的态度,感觉挺莫名其妙,不过严耕云心里坦荡,他说:“可能是因为我和王昱是朋友。”
这话一出,王宜民眼神明显震荡了一下,连带着那种审犯人的架势都淡去了,他上身往前探道:“你、你认识王昱啊?”
“认识,我俩老鱼友了,”严耕云一指那个鱼缸,浅笑了下,“他这个鱼缸我做的。”
*
吃完火锅,王醒把梅兹送回了酒店,他在梅兹房间坐了一会,等到时间差不多,把这老朋友送上了机场专线的出租,随后才回公司。
公司里下午有访客,出乎意料,居然是顽世文化,CEO亲自驾到。
然后人也不在会议室,竟然在李霖的办公室里,而这屋挨着王醒的,以至于他还没进自己办公室,就被李霖薅走了。
“醒啊,来,给你介绍一下。”李霖把他拉进去,屋里除了周文祥,还有两个陌生男人。
一个高点,穿一身运动装,戴一副上黑边框的眼镜,模样相当周正,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看着像是领导,李霖拿手比了下他,说:“这是顽世的CEO,孙舒毅孙总。”
另一个圆脸,穿正装,李霖说:“他助理,小陈。”
“然后孙总,这个呢,”李霖从后面环着王醒的肩膀,拍了下,很骄傲地说,“就是我的压舱石了,我们王醒。”
王醒伸手的时候,那个孙舒毅比他还快,一把抄住他的手,状似激动地摇了两下:“王总,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容了,幸会幸会。”
王醒扭头看了李霖一眼,那意思是:我啥时候这么有名了?
名气竟穿透了产业壁,从金融直达水族产业链?这可不好久仰。
李霖跟他还是有点默契,过了会偷偷跟他说:“他有个朋友是搞金融的,人家说你水平不错。”
王醒勉强接受了,可坐了几分钟,他才发现孙舒毅根本不是来做商务洽谈的,他是来给李霖送鱼缸的,因为他俩在昨天的策略会上是同桌。
彼时,孙舒毅想找私募做点投资,而李霖想搞一个鱼缸,两人一拍即合,昨天才聊完,人家今天就上门了,诚意满满,免费赠送一套。
而鱼缸,又是鱼缸,王醒感觉自己最近有点命犯鱼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