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自己该说点什么,没事的,或者别担心。
可到了这个年纪,体会到了安慰的苍白,严耕云干脆直接行动,他说:“那我去了,有任何事都会给你打电话的,没有电话就是没事,挂了啊?”
要不是情况紧急,王醒舍不得挂这个电话,被人关心的感觉温暖而美妙,而当困难或问题有人可言说时,它其实就已经落了地,不再是一团不断被想象放大的不确定性。
“你去吧,”王醒说,“保护好自己,我爸要是实在不听你的,你就等我过来。”
严耕云应完声,又喊了他一声:“王醒。”
那边回道:“嗯?”
严耕云叮嘱他:“你过来不要闯红灯哈,违法的。”
王醒终于笑了下:“不会的,我是良民。”
“那就行,挂了良民。”
“好。”
四分钟后,严耕云拐上紫藤花连廊东边的水泥路,看见百米开外,有个穿白色套裙的女生在前面跑。
严耕云往前跑了片刻,感觉那好像是胡珊珊,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然后不出意外,那人果然停下来转过了身。
胡珊珊看见他十分惊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严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附近,”严耕云一语带过,“王醒说他爸晕倒了,叫我过来看看。”
“哦哦哦,”胡珊珊露出庆幸的表情,“太好了。”
王宜民一头栽倒,王子骞又特能拱火,门口那三十来号男人呼呼号号的,她实在是有点害怕。而严耕云既敢硬刚王宜民,又是王醒的朋友,她心理上觉得他可靠,问什么就答什么。
严耕云问她:“你这是要去哪?”
胡珊珊说王子骞叫他去办公室找东西,出库单、运输合同和运费单据等等。
严耕云叫她往前走,边走边问,得知那些单据是一批钢板返还的证据。
原来,这批来闹事的人,是他们厂里上游的一个材料合作商。按照合同,瑞达有一批钢板要退还给他们,但是货退过去了,他们却硬是说没收到,之前打了不少电话来扯皮,今天干脆上门来闹了。
“厂长晕倒了,王经理也被打了,”胡珊珊忧心忡忡地说,“今天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严耕云嘴唇一动,刚想安慰她不会,余光里就见王宜民从行政楼门口冒了出来。
他明显是不太舒服,出来的时候还拿右手在门框上扶了一把,但他走得还是飞快。
刘姐从楼里追出来,两手伸在半空中,一副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
严耕云连忙迎上去,到了近处,看见王宜民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很白,面色相当违和。
怪不得王醒要打120了,严耕云一边感慨,一边试图拦住他。
“王总,你还好吗?”他颇为殷勤地拦着人说。
王宜民却是满腔怒火,他开了大半辈子厂了,被人拉横幅羞辱还是头一次。他赶着去门口发威,伸手把严耕云往旁边一拨,吼道:“滚开!”
然而那只手却没什么力量,严耕云几乎没被推动,但他还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因为人不顺意的时候,只会更生气。
“好好好,让让让。”严耕云双手竖起做妥协状。
王宜民的脸色还是黑如锅底,但对面是个退让的姿态,不至于火上浇油。而且他心系厂前广场上的冲突,也没心思跟严耕云纠缠,便只凌厉地横了他一眼,然后抬脚就走。
严耕云却不想让他到前面去,那边太乱了,而王宜民脆得像个肥皂泡,但硬拦他也要激动。
怎么办呢?
眼见着王宜民即将擦身而过,严耕云灵机一动,忽然伸手将他拦住了。
紧接着胡珊珊看见他说:“王总留步,您别往门口去了……”
从眼神到脚步,王宜民都没鸟他,似乎笃定他一定会让步。
严耕云确实也让了,但他倒退着走,死缠烂打道:“王经理跟谢老板还有民警马上就过来了,咱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王宜民皱出三道抬头纹,刚想训他:谁跟你是咱?!
严耕云却已经看向了胡珊珊,颇有风范地把手一挥:“对了姗姗,王经理不是叫你去找那批钢板的出货合同和运输单据吗?你赶紧的,去。”
胡珊珊愣了下,她是回来找单据的不假,可王子骞跟宏兴的老板还在撕逼,并没有要说过来啊?
但严耕云微微侧过脸,对她连眨了几下眼睛。
胡珊珊见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懵里懵圈地说:“呃,哦对!找证据!那我去了啊厂长刘姐。”
说完她心虚地把眼皮一垂,一溜烟跑了。
这一系列操作都在转眼之间,王宜民还没反应过来,严耕云已经把他的员工使唤得团团转了,简直比王子骞还像个经理。
真是荒谬。
王宜民气极反笑,阴沉道:“你在干什么?有你什么事?”
严耕云好声好气地说:“王醒担心您,叫我来看看。”
王宜民怔了下,继而大为不满:“放屁!他要是真的担心我,现在在这里处理事务的就不该是我,而是他了!”
不肯接厂=不担心老爹,多么不相关又绑架式的逻辑——
严耕云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哄他:“他担心的,您怎么说都是他爸,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王宜民压根不信,也懒得跟他说这些,依旧抬脚就走。
严耕云这次没再拦他,只悄声叫刘姐照看他,接着转身跑进了楼里。
胡珊珊前脚才上转过楼梯,后脚就听见严耕云在喊她,她往栏杆底下一看,看见严耕云在一楼的楼梯口上,仰着头说:“我拜托你个事。”
*
王醒到厂里的时候,闹剧已经平息了,但是严耕云不在。
因为做生意的就是有这种厚脸皮,下午都打起来了,晚上冷静了,又可以一起喝酒修复感情了。
然后宏兴的老板不待见王子骞,非要严耕云一起去。
一刻钟之前,严耕云发语音过来抱怨:“我去,你爸真是个资本家,发钱的时候没我的份,陪酒的时候就有了。”
王醒回他:“你别理他,他就是得寸进尺,你回家画图去吧,我去厂里看一眼,完了就去给你送饭,你给我发个院子的地址。”
过了会儿,严耕云又发来个位置,说完了,没走脱。之后就没信了。
王醒开车回了厂里,先去了趟王宜民的办公室。
这会儿刚刚下班,但是胡珊珊还在,王醒一上二楼,就见她搬了个椅子坐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玩手机,看他出现,立刻站了起来,想要打招呼。
王醒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到门口往里面探了一眼。
里头,王宜民正在打电话,背对着门,诶诶呀呀的,说他晚上不回去吃饭,同时左手边的撑衣架上,还挂着包还剩一半的点滴袋。
他气有点虚,但声音还算洪亮,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王醒没打扰他,转身压低声音问胡珊珊:“严耕云他们到哪儿吃饭去了?”
胡珊珊说:“得月楼。”
王醒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走开两米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对胡珊珊招了下手。
胡珊珊跟过去,听见他问道:“下午都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
当人境遇不好的时候,国窖1573也是苦酒。
谢老板借酒浇愁,喝得很凶,但严耕云没喝多少,因为王子骞老想灌他,谢老板看不惯,又跟王子骞拼上了。
严耕云就在桌上打酱油,想走谢老板又不让,拉着他的胳膊直倒苦水,说今年真他娘的难,他只好一直吃花生米。
直到王醒推门进来,叫服务员上来两瓶清源,才将他换走了。
出了包间,王醒问他喝了多少,严耕云还气定神闲地吹牛说:“就一两,没事。”
谁知一出饭店,被晚风一吹,他人就迅速晕了,摸了两遍,都没摸到安全带。
王醒看他一直抓瞎,再细看眼神也迷离了,分明是酒劲上头了。
“你酒量这么浅吗?”他看着严耕云,目光柔软而无奈,一边倾过身来,打算给他系安全带。
严耕云本来想说,不好不坏的,但今天是个例外,1573他以前也喝过,但今天这个特别醉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王醒的脸一凑过来,那种经由酒精放大过的视觉冲击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不敢直视,他下意识躲了下,可被酒精麻痹过的小脑不辨东西,一下竟躲反了。
这使得王醒右颈窝忽然一重,被一张微微发着热的侧脸贴住了皮肤。
严耕云大囧,像个钟摆一样准备摆到车窗那边去
王醒却已经心里一动,去拉安全带的手倏然往回一勾,环着搂住严耕云的背,将他轻轻压拧过来,并不那么紧贴地单边抱住了。
“严耕云,”他将下巴也放在严耕云肩上,搂着人不放道,“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第34章 调戏
酒有时真是个好东西。
平时严耕云靠近他,心里都慌得像个纯情男高,可眼下他猛地被王醒捂进颈窝,嘴皮都贴到了人皮肤上,整个人却呈现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淡定。
他心跳不加速,脑子里也不炸烟花了,只注意到了这瞬间真正贴实的感觉,暖融融的、踏实又舒服,让人不想分开。
于是他假装醉懵了,片刻之间,什么也没有做。
可他纹丝不动,又挺反常,王醒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准备把他推起来看看:“怎么了?不舒服?”
严耕云贪图了下安逸,这下解释不了了,只能脑筋一歪,装了下柔弱,他压低声音说:“有点晕。”
王醒当即不推了,目光垂落到他头顶上,有点心疼和怜爱,可嘴上却说:“活该,我叫你别去。”
话是个马后炮,但好在语气绵软,严耕云并不恼火,叽叽歪歪道:“我不去,你爸就要去了。”
“他不会去的,”王醒笃定的跟什么似的,“装模作样,拿捏你罢了。”
这父子俩关系真差,背地里相互说坏话,严耕云两边听,揣了一肚子秘密。
他其实真的挺好奇,王宜民嘴里那个身为富二代,都能被王醒无情抛弃的梁雨嘉,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眼下四舍五入,勉强能算个二人世界,严耕云不想被别人煞风景,只好暂舍好奇,装傻充愣地说:“我又不了解你爸。”
王醒一想也是,说:“追根究底,还是怪我,你是被我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