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府位于县城东北方向, 是宝峰县几家大户之一,位置相当好。
他们家独占了一条巷子, 进了巷子往里瞧,三间门,都姓韶。
正中的正门挂着块儿不太大,字却相当漂亮的木匾,写着“韶府”。
笔力雄厚,风格古朴, 没落款,不知是谁题的字。
他们过了巷子,得往后绕,下人住的位置不在这里, 他们得去东侧门敲门。
原本的韶府没有现在这么大,不过扎根久了, 树大根深, 越来越富有, 开枝散叶, 族人越来越多, 最初的韶府是不够住了。
扩建了两次后, 就不好再扩, 韶家和邻居们商量了下, 在别处买了差不多的宅子和对方置换, 这才得了左右的宅子。
不过日子久了, 还是不够住。
再之后, 也没办法了,只好将不是嫡出的旁支亲族挪出去,再在县城内外另寻宅子, 有在西北边的,也有在东南边的,城内有不少姓韶宅子和店铺。
倒是伺候主家的仆役们不好搬远,除了贴身的丫鬟仆人和护卫要住在主家的内宅配房,其他人都住在韶府东边后面买的院子里。
这东院和韶府隔着一道墙,中间还打通了门,能通到韶府后院花园门口去,平时不干活儿的时候,仆役们就回自己的小院来住。
像姜竹舅舅家这样卖身到韶家,又几代都在韶家本本分分干活儿的家生子,住得就要好些,加上姜竹二舅舅从小跟在府上少爷身边当书童,他跟的三少爷又考中了进士当了官儿,还把他带到了任上,他们一家在府上也跟着受到重用,还分了个单独的小院子。
姜竹外公本来也该从庄子调进城里,不过他习惯了在庄子上生活,放心不下那些庄稼,老两口和大孙子依旧住在庄子上,只每年报两季收成和过年时候才来县里住几天。
目前他们家的小园里住着姜竹大舅舅一家,还有他二舅妈和两个儿子。
孙辈的,也选了两个机灵的孩子给府里的少爷当书童,每天随着主家上学堂念念书。
姜竹大舅舅在外院做管事,主要负责几个庄子。
大舅家大表哥跟在他外公身边,二表哥随韶府管家跑腿。
二舅家三表哥和一个老婆子一起给在外地当官的韶三爷看院子,管他自己在老家的产业。
二舅家四表哥和他娘一起,专门管给府上买花草。
姜竹之所以认识兰花,就是见他二舅妈和四表哥倒腾过兰花。
花季过了,小姐们不喜欢了,府里暖房放不下,就得另外寻个养花人给养着,等来年养开花了,再搬回来给小姐们看。
姜竹大舅妈接的是姜竹娘当年的差事,给府里老太太当丫鬟。
不过她脾气急,坐不住,老太太放权给儿媳妇后,每天又只吃斋念佛没啥事,身边也没多少让她跑腿的事,看她年纪大了,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前两年老太太干脆给她放了假,只年节和府上事多的时候才叫她过去帮帮忙。
她就在家缝缝补补做做饭,管管两家的孩子,偶尔给妯娌帮帮忙,不用干活儿,领着工钱,她也挺开心。
姜竹他们过来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下人仆役都在府上干活儿,东院这边反倒是挺安静的。
姜竹敲门,门房很快就出来了,瞧见是他,还挺诧异,“这不是满爷家外孙吗?”说罢他扭头朝院子里喊,“福婶子,你家竹哥儿来了!”
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赵福丫一愣,擦擦手快步出来,瞧见真是姜竹,惊讶道:“真是竹子!我还当听岔了呢,今儿怎么有空进城来了?”
说话间,她先把姜竹瞧了一遍。
衣服洗过,不是全新,裤脚有点儿短了,还算合身。
鞋也是穿过的,没踩多少土。
再瞧瞧,高了点儿,胖了点儿,这脸瞧上去还白了点儿,想是没遇到什么难处。
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点儿。
从前姜竹来,次次穿的都是新衣服,可她家的每回去山上看他,姜竹都穿得破破烂烂的。
在他们镇上遇到两次,那也是打着一串的补丁,每次都搞得她忧心忡忡,生怕姜竹是走亲戚借来的一身行头,来回路远,走一鞋泥土,回去还得赔人家双新鞋。
这回瞧着,总算像个人样了。
“快进来,快进来。”
“舅妈,”姜竹见大舅妈满面的高兴慈祥,没有像从前那样一见他就压不住地皱眉发愁,叹着气就要给他钱,也不自觉轻松了几分,带着一点儿愉悦打完招呼,向她介绍,“这是我朋友,沈青越,我们一起来的。”
沈青越露出礼貌的笑容:“婶子好。”
“哎好好好,”赵福丫光顾着看姜竹了,往外一扭头,盯着沈青越就愣住了,心里暗道一声,哎哟好俊的小伙子!嘴上却招呼着:“来来,都进来。”
门房把两扇门都打开,帮着他们把驴车赶进来。
东院也是有安置车马的地方的,他们贴墙放好车,解了绳子牵驴到棚里吃草,姜竹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想起从前舅妈做了什么吃的会叫家里孩子给门房端,还有上次去镇上买纸那回事,姜竹从笼子里掏出一只竹鸡给他,又掐了把鲜野菜,“山上拿的。”
门房和赵福丫都愣了愣。
尤其是赵福丫,姜竹在她心里,那和他爹差不多,人是个好人,大方还傻实在,就是闷葫芦不会说话,人家得了他们的好,都不见得会领情。
姜竹甚至还不如他爹呢,沉默寡言的有些过头,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今儿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她眼睛瞅着姜竹猛瞧,嘴上已经替姜竹客套:“孩子的一片心意,快拿着吧,你家小子前两日不是还闹着想吃鸡吗?”
门房推脱:“嗐,他就是一阵子一阵子胡说,这么肥的鸡呢,拿去市集能卖不少钱,这野菜也鲜嫩……”
赵福丫嘴上客气:“拿着吧拿着吧,跟我家还客气啥,往后我外甥来了,你别不认脸儿就行。”
门房笑着收了东西:“哪儿的话!”
可两人心里都有点儿嘀咕,姜竹弄来小半车菜,这不是要卖的?
姜竹却已经将车上的菜全搬下来了。
他背着一筐,还拎着一麻袋。
沈青越拎着另外一麻袋,几人大眼瞪小眼。
沈青越:“厨房在哪儿?”
“里边,里边。”赵福丫还有点儿回不过味儿来,提着兔子和鸡笼子领着他们往里走。
从前他们怎么跟姜竹说让他常来,他也不爱来,一年就那么固定几趟,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有心叫姜竹去把这些菜啊肉的卖了换些银钱吧,又怕他好容易来一趟,伤了面子往后更不愿意来了。
赵福丫闷着一肚子心思,盘算着一会儿给姜竹往回装点儿啥,一进小院,就喊小孙子上前头喊人去,“三宝,去前头看看你爹你爷爷谁在,就说姑奶奶家表叔来了,叫他们回来吃饭。”
“哎!”正在院子里玩水的小男孩看看沈青越,看看姜竹,认出姜竹了,仰头朝他笑笑,一蹦一跳跑了。
赵福丫领他们到厨房放下东西,又给他们打水洗手洗脸,再招呼他们进屋休息。
单独的小院子还算宽敞,但和姜竹家没法比,整个小院加起来,还没姜竹家半个前院大呢。
突然从山上过来进了城里的房子,怎么看都有点儿逼仄。
沈青越静静观察。
韶府前院算得上高门大户,但下人住的院子,顶多就算还挺齐整的民居了。
倒是青砖瓦房,也还算讲究,这小院里处处收拾得仔细,只是见惯了现代建筑,家里还有别墅,沈青越觉得这房子挺朴素的,有点儿小,有点儿暗,人住多了,东西就塞得有点儿满,远不如姜竹家清雅。
虽然姜竹家前院一堆竹编,后院种的都是菜,没花,没假山,接的是乡村的地气,一点儿都不city。
不过人家拿出来招呼他们的点心,就非常有大户人家的气质了,一盘儿枣糕,做了好几个花样,放甜品店,得摆出来按块儿卖。
沈青越尝了一口,枣味儿很浓,还放了蜂蜜。
不得不说,这年代虽然物质稀缺,但能找到的东西却是货真价实的,这蜜的香味儿就比超市买得好。
赵福丫招呼着他们吃东西,又给他们俩沏了茶。
她暗暗打量了沈青越,越看越迷糊姜竹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这枣糕在他们府上不是稀罕东西,但放在乡下,轻易也是舍不得吃的,尤其是那蜜,专门用的枣花蜜,要不是他侄媳妇在厨房,还赶上了府里的小姐又得了别的稀罕东西,没要这糕,他们还分不着呢。
可沈青越这平平的反应一看就是没少吃过好东西嘛,一点儿都不稀罕,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这样,赵福丫反倒是有些稀奇。
像是个纨绔子弟。
瞧这身打扮,还是个落魄的纨绔子弟。
别是姜竹老实见识少,叫人给骗了去。
她多了个心眼,给他们倒上茶,先起了话头:“你舅舅巡庄子去了,晌午就能回来,你那仨哥哥俩在外院干活儿,一个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事儿找你舅舅?”
姜竹点点头,“嗯,我想买头驴。”
赵福丫诧异:“买驴?”
“嗯。”姜竹看看沈青越,瞧见他一脸笑容地在吃蛋糕,活似事不关己地瞧热闹。
来的路上,姜竹觉得沈青越比他会说话,问沈青越该怎么说,沈青越说,你随便说,能说清楚就行了,说不清楚也没事儿,我会帮忙打补丁的。
可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姜竹只好边想边说,逻辑清晰且简单粗暴:“我赚钱了,”不用借,买得起,“想买头驴运东西,拉车。”
“是该买!”那山可高了,天天爬山下山的,赵福丫去过没几次,想想腿肚子都酸,“有个车进城也方便。”
姜竹:“嗯。”
就是她有点儿没搞明白,怎么买驴还得跑县城来。
他们镇上没牲口市吗?
还是今年县里缺牲口了?
赵福丫原本当他是想借点儿钱,姜竹偏说他有钱,她思来想去,要不然,姜竹是不会看驴?
“你舅舅、二哥会看驴,等吃了晌午饭叫他们带你上牲口市转转。”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谁要买驴?”
帘子掀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等个子国字脸的男人进来了,“真是竹子。”
“二哥。”
韶宗升:“坐坐,三宝说姑奶奶家小表叔来了,我还道他胡说,竹子你要买驴?”
姜竹点头。
韶宗升:“那一会儿咱们到市上看看,我帮你挑头好的。”
赵福丫:“你爹呢?”
韶宗升:“还没回来呢。”
赵福丫:“行,要是你爹晌午回不来,你上马房那看看谁得空,叫他跟你一起去挑挑,给竹子挑头好的。”
韶宗升:“放心吧,那边我有熟人,买好就能把文书给办了。”